「立政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朕嗣服丕構,君臨萬邦,失守貴陽,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於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復於將來。明徵其義,以示天下……。」
第二天早朝,有資格上朝的文武大臣全部上朝了,今天的氣氛很怪,連四大閣臣和軍機大佬都低著頭夾著尾巴做人,可以趾高氣揚,昂首闊步者,唯有趙鄒二位大人及言路諸官。
果然,皇帝一上朝,就命人宣讀罪己詔,他面無表情的聽著太監高朗頌,及至念完,由司禮監用印,內閣用印,然後由皇帝領著群臣,前往太廟宣讀一次,最後還要去承天門,向內外諸臣,再讀一次,箇中羞辱難堪,只有朱由校方知。
他們剛離開太廟,準備起駕前往承天門,東廠千戶李鐵急急來報:「報!貴陽飛鷹軍報!」
眾大臣一愕,災難還不盡,還有更大的慘敗和羞辱不成?
朝中己知米柱抵達龍場,並與馬祥麟的部隊匯合,策劃一場叫龍修戰役的戰鬥,對方有兵十二萬,所有的人都不看好,差別只是米柱如何輸得體面些,在亓詩教大軍未至前,貴陽的局勢不會好轉。
亓詩教的大軍在那裡呢?據說在遵義府一帶的山路轉悠。
現在報得這麼急,怕是又出事了吧?
李鐵迅速上前,正欲一掀下襟,行三跪九叩之禮,朱由校道:「說吧!」
李鐵高舉摺子,大聲道:「米柱提督率部在龍場和修文一帶與叛軍展開決戰,大明皇軍以一萬人大破叛軍十二萬,生俘七萬,陣斬三萬,逃亡者不足二萬,我軍乘機收復貴陽,貴州局勢復穩,米柱提督將此戰命後為龍修戰役。」
這只是口語,真正的奏摺自是另有一番說詞。
此番話一出,全場針落可聞,許多人愣若木雞,朱由校也呆住了。
從旁伺候的魏忠賢忙將奏摺取來,挮給皇帝,他倒是想親口讀,可恨者是不識字。
朱由校用顫抖的手接過,入目是米柱端秀圓潤的字跡:「辛酉年夏七月十八日,職部率皇家衛隊、陸軍、黑水衛隊合計九千八百人與叛軍於龍場、修文一帶展開決戰,敵我力量對比懸殊,然三軍深受皇恩,誓以必報,戰前三軍將士高唱戰歌,誓以必死,與敵俱亡報效國家,幸仰荷天庥,又得朝中葉公、韓公、劉公、孫公、熊公指示機宜,戰略得當,將士用命,大破叛軍於龍修一線,陣斬三萬,生俘七萬,賊酋安千秋、宋萬化狼狽而逃。附戰報一份、立功人員名單、陣亡將士名單統計中,大明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由校樂得手舞足蹈,說道:「大捷!前所未有的大捷呀!」
熊廷弼也湊腦袋過來仔細看,他忙說道:「此戰以一萬大破十二萬,可列入本朝十大以少勝多戰役,維新決戰千里,真皇上千里駒也!」他與米柱算是穿一條褲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米柱打了這麼一仗,算是給大夥爭了面子。
群臣們爭相傳閱,孫承宗接過奏摺,當眾高聲朗讀,王體乾向魏忠賢道賀:「魏公家出了一個好孫婿!」
魏忠賢也是極為歡喜,說道:「小兒輩算是會辦事了!」他對趙南星冷笑道:」太宰大人,維新沒別的本事,就是會寫詩、撈錢、打仗,大人京察時大可以這麼寫!」
趙南星和鄒元標等面紅耳赤,羞慚得無地自容。
皇帝下罪己詔,乃莊嚴肅穆之事,他們當庭宣讀,告之太廟,詔告天下、咸使中外臣民與聞,這是國家大事。
但是現在活生生鬧成了一出鬧劇,像猴子戲般搞笑。
袁應泰越眾而出,長拱到地曰:「臣左都御史袁應泰,彈劾趙南星、鄒元標狼子野心、欺凌聖上、趙、鄒二人大奸似忠,大惡似直,假借道德之名,行不可告人之事,乖張霸凌、巧言如簧,陷皇上於窘地,偽罪諸加於皇身,非人臣所為,如此狂悖之徒,不逐出朝廷,天下臣民不服!」
袁應泰名為總憲,主管御史風憲,在以前那是御史中丞,牛B之極的官兒,但是大明言官權力大,這就註定沒有人可以控制言路,袁應泰作為總憲,最多可以令過半人聽命於他,各位大佬都會把手往言路伸,都察院是山頭林立,各有各的靠山,別看一御史品銜不高,剛起來時可以令大佬也下不了台。
這次由言官挑起的政治風暴,大到左右民意,迫令皇帝下罪己詔的地步,他們興風作浪,揮斥方酋,令袁應泰大為氣憤,總憲者居中調度,從不會下場彈劾人,都是指使一爪牙挑事,然後群狼湧上撕咬,現在袁總憲親自下場,這可是非同小可,連趙南星和鄒元標也臉色為之一白。
他們以仁義道德君子自居,現在別人用這一招對付他,他是無話可說了,也是知道厲害了,感覺無力抗衡了。
這是米柱打臉來得太快了,如果是遲幾日,他們就可以說這是罪己詔的結果,但是此時,他們只能說這是打臉也太快了。
總憲下場彈劾,其它人紛紛附議跟上,一片痛打落水狗之勢,連四大閣老都附議,這形勢是太兇險太危急了。
按規矩,即使是當朝大臣,如被彈劾時,他們必須掛冠待參,前些日子,熊廷弼挨P時,也不例外。
趙南星和鄒元標一向要求和迫人這麼幹,現在自己身處此境,也無奈的摘下帽子,這叫掛冠待參。
道德是朝廷官員的衡量標準之一,特別是清流,算是立身的根本,被人諷刺棧戀權位不去,他也混不下去了。
御史彈劾,有罪無罪,主動權在皇帝和大臣之間進行裁決了,朱由校十分羞怒,說道:「兩位俱是朝中大臣,仕林名儒,但是卻假借仁義道假之名,威迫於朕,視朝廷大事如兒戲,朕非常失望!」
對於朱由校來說,這是極大的侮辱,他被迫下罪己詔,這是十分失威的。皇帝是真龍天子,有絕對的權威,他是上天之子,有罪無罪,只能由天而定。
罪己詔」既然為「罪」,這罪自在帝王。可帝王們是金口玉牙、奉天承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最大的正確化身,是不會錯的。因此,帝王們就是錯了,除了少數帝王能檢點自己外,大多數帝王是不會認錯的,
要是有大臣要求他們罪己,有的人會倒霉的。比如武宗時,有個自號安貧子的御史叫朱裳,他是頂了皇上的親信錢寧牟鹽利之求於前,辯前御史王相冤獄於後。待皇帝朱厚照從宣府遊玩歸來,朱裳徑請下「罪己詔」,新庶政,以結人心。結果朱從厚不聽。
另一位御史陳察,因為武宗將親征朱宸濠叛亂,請無行,就要這位皇帝下罪己詔,結果竟招來奪俸一年的處罰——這是不認錯的,認錯是極大的權威削弱。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每天自省,合於古訓;有過自責,也算常人修身應有之義。但是,帝王決非常人,而是聖天子,不惟聖,且高居天人之際,近乎神,君權神授嘛。如此神聖的古代帝王,能自省其過,已殊非易事,若進而寫成文告——《罪己詔》,頒示天下,就更加轟動輿情了。
但是朱由校是真的委屈,真的傷心,他絕對是不想做的,是被迫的,趙、鄒二人率領言官,咄咄逼人,形勢比人強,他沒有辦法,只好含羞忍辱的從了。
還是米柱給力,馬上打臉,而且是打腫那種。
趙鄒二人本來是穩操勝券,大出風頭,成為天下名臣之首,誰知在最得意之時慘遭車禍,樂極生悲,這就是大型車禍現場,那一個慘,其它官員什麼罪名都往他們身上套,這叫破菊萬人捅。
皇帝為天下表率,真心不白叫,朱由校喜歡務實,不喜空談,朝中就不流行清談之風,這讓一直走清淡風格的清流很不得勁,這次尋了皇帝的短,他們大舉的鬧事,以達到左右朝綱,重奪輿情的目的。
現在皇帝絕地反擊,讓他們臉子丟大了,所以即使他們跪地求饒,朱由校也沒有釋懷之意。
趙南星深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岔然道:「老臣年邁,不能再侍俸皇上左右,乞求歸鄉養老。」
連趙南星都這麼說了,鄒元標也道:「臣亦年邁,近日思鄉之心日濃,欲歸鄉教書育人,望皇上恩准。」
「准了」朱由校直接同意,連起碼的婉拒和挽留都沒有,他是十分的失望丟臉,所以連一句挽留也沒有,更沒有什麼封賞可言,估計百年歸老之後,也不會有什麼諡號。
趙南星和鄒元標想不到皇上絕情至此,他們愣若木雞,失魂落魄呆在當地。
皇帝一怒,一下子擼掉兩位尚書,這是讓他丟臉的代價,罪己詔未發,但是己蓋印了並當廷宣讀,這是瞞不了的啦,這就成為了今年朝廷的悲喜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