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血火同源

  第297章血火同源

  孫可望重重的點了點頭,二人領著大軍向東南方向奔去。半個時辰後,無數農民軍開始往古榆樹林裡鑽。這一刻,孫可望竟有些盼著對方領兵將領是個白痴,要是下令一股腦的追進來,那就太美妙了。

  依託樹林地形,自己完全可以重創這支騎兵,到時候將是大功一件。

  沒人願意跟雲府騎兵在空曠的地方打,農民軍與宣府各路兵馬交過許多次手,多多少少摸索出一些規律來。進了古榆樹林,不用孫可望吩咐,許多農民軍士兵自覺地分散開,各自找位置,打算利用樹林複雜地形,給予騎兵重創。可惜,周定山率領的騎兵砍殺一陣,在距離古榆樹林三里地的地方停了下來。騎兵並沒有入林子,而是繞著林子外圍往西南方向奔去。

  劉文秀有些想不通,對方就算不追,那也該退回榆次縣啊,怎麼往西南方向奔過去了?不過眼下,也沒法弄清楚這些問題了。騎兵不進來,那就得利用這短暫的時間好好休息下。之前連續攻城,眼看著勝利在即,又被雲府騎兵趕著狂揍一頓,可謂是身心俱疲,士氣低落。

  古榆樹林南邊,耿仲明把玩著手裡的千里鏡,嘖嘖稱奇。作為領軍將領,對千里鏡已經不陌生了。自從此物出現之後,皮島也曾找人弄了幾隻,不過之前用的千里鏡,比起現在手裡用的,效果差多了。眼下宣府個將領配備的軍用千里鏡,看得更遠更清晰。

  透過千里鏡,五里外的古榆樹林看得清清楚楚。自從農民軍進入古榆樹林,耿仲明就下令各部兵馬隱藏了起來。看看天色,不禁有些心急。如果周定山那邊沒有到達預定位置,自己這邊肯定不能貿然動手的。心中焦急,但耿仲明臉上依舊穩如泰山,不見絲毫慌亂,倒是李九成和李應元有些穩不住了,「是不是出什麼岔子了?要不我們先動手?」

  「不行,貿然動手,絕境之下,流寇肯定會反撲,光靠我們,就算擋住了流寇的衝擊,也必然傷亡慘重。再等等,周將軍雖然年輕,卻用兵如神,應該不會.....」

  話說到一半,李應元一聲驚呼,只見西南方向一支響箭沖天而起,隨後又是一支響箭,響箭三連發,這是約定好的信號。耿仲明心中大喜,握緊千里鏡,冷聲道:「按計劃行事,諸位,此次可是我們第一次聯合行動,千萬別丟了我皮島舊部的臉!」

  「耿大哥放心,鐵督師給了咱們兄弟機會,咱們要是還把握不住,乾脆回去釣魚算了!」李九成右手握拳,捶了捶胸口。在毛督師死的時候,李九成等人已經有些心灰意冷了。皮島舊部不容於遼東體系,以後要麼被一腳踢開,要麼會被壓制的喘不過氣來。瀕臨絕望時,孫督師送來了雲府的召喚。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但同樣,也要有能力才行,因為鐵督師麾下不養庸才。

  李九成與李應元很快便行動起來,他們一聲令下,早已埋伏在古榆樹林南部的士兵將許多引火之物放在預定的位置。還有一些人,提著木桶不斷撒著,粽黑色的液體從植被上滑落,陽光下泛著迷離的光彩。如果孫可望看到這一幕的話,一定會大驚失色,帶著人趕緊往榆次縣城方向逃。這些人倒的不是別的東西,而是桐油,大量的桶油灑在林子裡,若是有人放把火,那將是什麼樣的情形?

  對此一無所知的孫可望與劉文秀,在短暫的休息後,開始帶著大量的農民軍向西南方向推進。到這個時候,他們已經不在懼怕雲府騎兵了,只要出了古榆樹林,距離岳陽城不遠。就算雲府騎兵在外邊設防,那又如何?張頭領的援兵估計就在附近了,真打起來,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古榆樹林裡除了腳步聲與粗重的喘息聲,竟再無任何雜音,往日偶爾響起的鳥鳴更是聽不到了。漸漸地,劉文秀心中升起一股不安,這裡可是晉南,不是陝北,這裡的百姓還沒到啃樹皮將鳥獸吃盡的地步。猛地,劉文秀停了下來,旁邊的孫可望也翻身下馬,攥著馬韁仔細觀察著四周。

  劉文秀有些焦慮的碰了碰孫可望,低聲道:「你也感覺到了?」

  「嗯,有些不對勁,林中飛鳥絕技,而林外也變得異常安靜。情況不對勁,來人,繼續派人去前邊打探!」雖然之前派出一批斥候探過路,傳回消息並無異常,可是出于謹慎,孫可望寧願多動用點人手,也不希望冒風險。越是走下去,心中越是不安。

  孫可望出身底層,並沒有什麼高明的軍事才華,可是他有著獵人一樣的敏銳,尤其是對危險的感覺,一般非常準。林中無聲,後無追兵,這是不合常理的。

  又往前走了約一里地,大約來到了古榆樹林中部,這時派出得探子有人逃了回來,他們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其實,這個時候就算探子什麼都不說,孫可望和劉文秀也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只見前方,有著沖天火光,左邊、前邊、右邊,都是火,鋪天蓋地的大火,將整個古榆樹林包圍了。火勢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樹木燃燒傳來的琵琶聲。

  五月末,多是東南風,微風陣陣,猶如一片火龍橫掃過來。風中,那炙熱與燒焦的味道,讓人頭皮發麻。

  孫可望已經呆住了,自從起兵以來,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形。這可是烈火,周圍還是榆樹林,這簡直就是一片絕地啊。

  「啊.....」水火無情,從來不會因為生靈而止步,轉眼間,大火已經蔓延過來,沖在最前邊的人來不及反應,瞬間便被火苗吞噬。一名農民軍漢子大聲慘叫著,希望同伴能救救自己,可是這個時候自顧不暇,誰還有心思救人。

  咔嚓,一棵古老的榆樹經受不住烈火灼燒,呻吟一聲倒了下來,旁邊幾名農民軍士兵駭然的躲避,可還是有兩個人被壓在下邊。火苗躥上來,瞬間將他們包裹了起來。

  在大夥面前,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卑微的如同螻蟻。許多人已經慌了,他們可以跟官兵拼命,甚至可以從冰河中游過,可是面對大火,他們一點對抗的勇氣都沒有。

  「逃啊.....快逃啊......」一名農民軍士兵在地上艱難的趴著,雙手想抓點什麼,卻抓到兩把炙熱焦黑的熱土,他的身上燃著火,像一條蠕動的火獸。衣服被燒化,貼著皮肉,整個後背變得焦黑起伏,紅色的血肉也露了出來,看上去是那麼的恐怖。

  逃吧,再不逃,全都要被燒死在這裡。許多人掉過頭,拼命地跑,孫可望想攔都攔不住。

  烈火熊熊,南風陣陣,順風逃,活下來的希望非常小。火追不上,光產生的黑煙就能把人熏的窒息,甚至失去方向感。孫可望和劉文秀控制不住各部人馬,他們只能帶著自己的親信逆風而上。過了風口,闖過火勢燃燒最密集的地方,就有逃出去的可能。順風跑,孫可望沒這麼蠢,就算僥倖逃出去,又如何面對以逸待勞的官兵?

  火,到處都是火,這片古榆樹林成了最佳的火葬場。血紅色的火焰沖天而起,燃燒了一切,所有的生命在大火中蒸發化作肥料。古榆樹林裡的農民軍太多了,當他們爭相逃命時,變的混亂而擁擠,再加上濃煙滾滾,蔓延過來的,大家劇烈的咳嗽著,看不清路,幾乎是瞎著眼在逃。

  有的人往左,有的人往右,相互踩踏,很快就發生了自相殘殺的事情。濃煙滾滾中,一名壯漢兇惡的揮舞著鬼頭刀,大罵道:「滾開,都給老子滾開,別擋著路。」

  「你滾開,那邊是火,還往那跑」對方哪裡肯讓,雙方都覺得自己選的方向是對的,一言不合,為了求生,便開始廝殺起來。大火吞噬,無助的人自相殘殺,慘叫聲,怒罵聲,甚至還有失魂落魄的狂笑聲。這片天地亂了,這片林子瘋了,這裡的大地滿是血與火。

  一個少年蹲在地上瑟瑟發抖,他無助的哭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沒人可憐他,有人將他帶倒在地,很快更多的人踩過來,當大火蔓延過來時,他已經成了一具死屍。

  而在另一邊,逆風而行的孫可望所部,同樣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闖過大火最猛烈地地帶,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一路闖過來,不知道躲過多少折斷的樹,不知遇到多少次危險,好在闖過來了。四處張望一番,孫可望只覺得心口發疼,來時三千餘名追隨者,闖過來,僅剩下一千多人。要麼被燒死了,要麼在濃煙區喘不過氣來窒息而死。

  此時,孫可望手裡拿著一塊破布,上邊傳來濃濃的尿騷味兒。為了活下來,孫可望把積攢的所有尿液全憋了出來,靠著用尿浸泡過的破布,才沒被濃煙燻死。

  衣服破破爛爛,臉上黑不溜秋,好多地方都有燙傷燒傷。大火還在向北邊蔓延,依稀的還可以聽到遠處的慘叫聲。

  黑色灰塵下,孫可望的臉色變得猙獰而恐懼。完了,全完了,這一場火,最後還能活下來幾個人?此時,別說孫可望,便是精明無比的劉文秀也同樣升起一股濃濃的恐懼感。那種害怕,已經滲到了骨子裡。

  活閻王,真的是太可怕了,兩萬多大軍,一個照面,還沒來得及對面廝殺,便被一場大火收去大半。試問,這世上還有別活閻王更恨的人麼?這世上,似乎沒有活閻王不敢幹的事情。當初銀州關城頭,那個耿仲明就放了火,這次,又是火。

  耿仲明很可怕,可是活閻王更可怕,沒有活閻王的允許,耿仲明敢做下這種滅絕人性的事情?

  官兵剿匪,卻從未用過如此手段,說到底,所謂的流寇不是異族韃子,大多是一些活不下去的流民。正因為如此,朝廷以往剿匪,懷柔為主,打敗了流寇也很少發生大屠殺的事情。可是鐵墨的出現,打破了這個不成為的規矩,鐵墨不管別人怎麼看,只要能贏,什麼辦法都敢用。放火、斷山、放水,也正因為如此,流寇全都怕鐵墨。

  或許是因為近半年時間,鐵墨很少痛下殺手的原因吧,甚至之前鎮西衛的時候,還跟張獻忠來了一次和平談判。正因為這樣,給了張獻忠一個錯覺,他暫時遺忘了鐵墨的兇狠,竟然有了對常家下手的心思。一切還挺順利的,但是,隨著雲府大軍到來,一切都變了。

  孫可望覺得自己當初真該勸勸張獻忠的,惹誰不好惹活閻王,這王八蛋簡直是殺人不眨眼,不把人當人看。常胤續那可是活閻王的准岳父,對常家動手,這不是老虎頭上拔毛麼?不知道當初義父為何信誓旦旦,覺得榆次城一定能打下來,但孫可望覺得,自己打榆次城,真沒感覺到一點輕鬆。

  劉文秀拍拍孫可望的肩膀,艱難的望向前方,「孫大哥,不要多想了,到這個時候,能夠不能活下來,只能聽天由命了。打起精神來吧,接下來的路還得靠你呢,對方放這把火,定然在外邊埋伏了兵馬,衝出去,免不了一場惡戰。」

  「呵呵......」孫可望慘然一笑,看著焦黑的大地,四周燒的乾枯的樹幹,猶如張牙舞爪的魔鬼,「文秀,你後悔麼?當初我們就不該來榆次,聽我的,就近攻打平陽府,不是很好麼?平陽府亢家,那也是晉南巨富,不比常家差多少。」

  劉文秀面露苦笑,「孫大哥,你覺得小弟沒想過麼?可事情沒這麼簡單的,平陽府能打,我們早就打了。不說那裡聚集了眾多山西兵馬,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讓我們不能打平陽府。雖然義父沒有明說,但多少猜得出來,亢家與王頭領似乎有一些暗中交易往來。」

  「原來如此!」

  有些事情,不是孫可望能管得了的,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活著衝出去。一步步走過燒枯的樹林,剛剛踏出去,就看到遠處一支兵馬橫在前方,正好堵住了前往岳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