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的判斷完全正確,不等天雄軍吃完晚飯,關寧軍的炮群便再度開火,鋪天蓋地的炮火將這如鐵暮色撕扯成了碎片,震天動地的炮聲震得地面直發抖。這次他們的炮火又猛烈了幾分,除了白天將唐山城牆轟得千瘡百孔的那些前裝加農炮和後裝榴彈炮之外,也出現了雷擊炮的身影。是160毫米雷擊炮,清軍在殲滅北伐大軍的戰役中繳獲的戰利品,皇太極對這些戰神重錘極為重視,入關的時候也帶上了,並且用被俘的明軍炮兵組建起了雷擊炮部隊。現在皇太極還沒有到唐山,卻先把雷擊炮部隊給派了過來。
這支部隊的加入讓天雄軍壓力大增。在令人心悸的沉悶轟鳴中,160毫米雷擊炮炮彈成對成對地飛越城牆,落入城內,房屋仿佛是用劣質積木搭成的一樣在猛烈的爆炸聲中粉碎崩解,民夫驚駭欲絕四散奔逃,結果一發炮彈下來就炸飛一大片,大街小巷遍地碎屍,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被彈片削斷手腳的傷員倒在血泊中,撕心裂肺的慘叫迴蕩在夜空之中,極外的悽厲,讓人毛骨聳然。
更加糟糕的是在西門還出現了130毫米前裝滑膛炮的身影,打的是實心鉛球,射速緩慢,但破壞力卻極其驚人。三門130毫米前裝滑膛炮被推到距離西門城牆僅四百米處對著城牆直瞄射擊,沉重之極的實心鉛球從炮膛內呼嘯而出,看似輕飄飄的飛過去,撞上城牆,城牆的磚皮馬上現出無數道駭人的裂縫,再一炮過去,就有大量磚石碎塊崩了下來。這幾門大炮是皇太極在荷蘭傳教士的幫助下製造出來的,射程遠,彈道平直,威力巨大,擱在全世界屬於比較先進的,用來攻堅那是再好不過了。
唐山城就像是一葉被拋入狂暴的大海的輕舟,在驚濤駭浪之中劇烈顛簸、搖晃,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城牆在迅速破裂,守城官兵不得不暫時離開城牆,以免無謂的傷亡,他們痛苦地捂著耳朵,忍受著那無休止的炮聲的衝擊,再看看城內建築物被炮彈擊中後燃起的火光,所有人都有種有心殺敵無力回天的悲愴。他們是很頑強,是很勇敢,但是遇到數十門大炮的狂轟濫炸,他們也無能力為。
到了半夜,震耳欲聾的巨響震撼唐山城,猛烈的炮火轟擊之下,北門城牆終於支撐不住了,轟然倒下,暴露出一個寬達四十多米的巨大缺口,煙塵衝起二三十米高。再過半個小時,南門城牆段同樣多米諾骨牌似的坍塌,一個寬達三十多米的巨大缺口如同一張血盆大口,暴露在大地上。
周遇吉敗局已定。
關寧軍狂呼大喊,勢如潮湧,從巨大的缺口涌了進去。不久,西門堵塞甬道的沙袋石塊也被搬光了,城牆更被轟開一個大缺口,吳三桂的弟弟吳三輔親自帶頭衝鋒,揮舞馬刀帶領大批甲士沖入城內。迎接他的是一大堆由沙袋、拒馬堆成的障礙,還有一排排噴射出火舌的槍口。槍聲爆豆般響起,子彈破空而來,洞穿鎧甲,穿透軀幹飛出,動能還沒有耗盡,又打進後面的人的身體,一發子彈過去往往將兩三個人穿成一串!衝鋒的關寧軍士兵一頭撞上了一道密集的火網,被麥子似的一茬茬割倒,吳三輔比較命大,看到那麼多槍口冒出來便知道大勢不妙,不顧一切的跳下馬,然後被後面湧上來的士兵壓倒,斷了一根肋骨,不過很走運,總算逃過了被穿糧葫蘆的厄運。至於他那匹戰馬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被生生打顧了篩子!
南門的關寧軍運氣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們順利的衝進城內,沿著大街直衝城市中心,卻突然發現大街上空蕩蕩的,天雄軍似乎完全消失了,而街道兩邊房屋的門都緊閉著,撞都撞不開。他們覺得不對勁,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然後他們便看到街道前方多了一排木柵欄,封住了整條街道,柵欄上面架著一桿杆線膛燧發槍……更加恐怖的是街道兩邊的屋頂上冒出了很多黑漆漆的身影,冒著煙的木柄鐵頭冰雹般朝擁擠在街道上的關寧軍猛砸過來!
關寧軍眼睛一下子瞪得比牛蛋還大,驚恐的發出一聲慘叫「不————」
轟轟轟轟轟轟!
連綿不絕的爆炸巨響淹沒了一切,一團團駭人的火光在人群中炸開,掀起片片血雨,斷手斷腳漫天飛舞,在那催命般的火光中,關寧軍成片倒下。與此同時,架在他們前面的那一排排線膛燧發槍也噴出了熾熱的火舌,鉛彈如雨射來,撕裂關寧軍士兵的軀體,放出大股鮮血,慘叫聲幾乎淹沒了槍聲……在柵欄後面的天雄軍不為所動,一隊打完,也不後退,只是把槍往後面一遞,接過裝好子彈的燧發槍略略一瞄,然後在軍官的口令中扣動板機。火槍他們有的是,每名火槍手身後都有四五名民夫在幫忙裝彈,排槍一個接著一個,火力稠密,將關寧軍士兵成片撂翻。在這條窄長的街道上,關寧軍見證了一場大屠殺,全火器化軍隊對冷兵器軍隊的大屠殺,人少的一方在毫不留情地屠戮著比他們多出幾十倍的敵軍!
這樣的戰鬥到處都在上演。城牆被轟塌之後天雄軍便退入城內,利用房屋構築工事,並且將大量雜物堆放在街道上構成街壘,民兵躲在屋頂上往敵軍頭頂狠甩手榴彈,被街壘堵住去路之後,關寧軍人擠著人,擠成一團,欲進不得,欲退不能,一枚手榴彈甩過來就炸倒一大片。整個唐山城變成了一盤高速旋轉的肉碾子,一隊隊關寧軍衝進來,被輾成一堆堆肉醬。以往的攻堅戰,一座城市外圍的堡壘和衛星城鎮被肅清之後基本上就分出勝負了,城牆一旦被攻破,守軍的基本上就崩潰了,接下來,無非就是一場屠殺而已。但是在唐山,這一沿用了兩千多年的遊戲規模被改變了,關寧軍痛苦地發現,攻破城牆並不意味著戰爭結束,相反,意味著更加血腥、更加慘烈的戰鬥的開始!
這種全新的、讓他們不寒而慄的戰鬥模式叫巷戰!
唐山之戰再一次陷入了僵局,這座城市就像一頭受了重傷卻變得越發危險的巨獸,不斷吞噬著關寧軍的生命,雙方逐街逐巷的爭奪,大街小巷間屍骨如麻,血水橫流,戰事之殘酷,令人發瘋!周遇吉沉著指揮,利用地形和武器裝備上的優勢給予關寧軍一輪輪大規模殺傷,關寧軍攻勢一浪高過一浪,卻始終無法取得突破性進展。
論將才,整個關寧軍沒幾個人是周遇吉的對手,然而,現在整個北直隸只有一個周遇吉,只有一支天雄軍,他們是在以區區兩千來人對抗著二十幾萬敵軍,再能打也沒用。就在他在唐山與關寧軍苦戰不休的時候,正藍旗一支千人不到的騎兵兵臨軍事重鎮承德城下。駐守承德的明軍足有六千之眾,又有堅城大炮,足以抵擋一陣子,問題在於,這支明軍根本就沒打算抵抗,清軍一到立即開城投降,著實讓原本打算拼掉兩三百條人命才能拿下這座堅城的清軍給嚇了一跳。
拿下承德就意味著北京的西大門被撞開了,清軍沿著這個缺口快速突入,一路摧城拔寨,關寧軍還在為唐山城內那無比血腥的巷戰而大傷腦筋,清軍正藍旗和七千餘蒙古軍已經掃清了從承德通往北京的所有障礙,像一把巨大的鐵鉗一樣展開,一支伸向張家口,一支伸向昌平,一支伸向薊縣,兵鋒所向明軍無不紛紛投降。
現在,北京城內的居民已經可以聽到遠方傳來的隆隆炮聲了。
極度的恐慌像瘟疫一樣瀰漫開來,畢竟破口之役過去還不到十年,當初清軍鐵騎縱橫京畿、屠刀所向人頭滾滾的情景北京人記憶猶新,恐懼之下,很多人拖家帶口,帶著一點微薄的財產逃離北京,忍受著寒風的肆虐掙扎著往南逃。誰都知道,北京恐怕是守不住了,繼續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他們可不想死!但湧入北京的人也不在少數,大多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士子、縉紳,還有過氣了的藩王勛貴,這些傢伙像聞到腐肉的臭味的禿鷲一樣從全國各地往北京湧來,明亡清興似乎已經成為定局,他們都要趕過來參加這個老邁的帝國的葬禮,同時削尖腦殼看能不能在新朝謀一條路子。一些自命不凡的傢伙搜腸刮肚,奮筆疾書,絞盡腦汁要為即將到來的主子獻上治國平天下的妙計,以求得重用,博個萬世功名,茶樓酒肆里,孤燈燭影下,到處都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身影,那狂熱的、歡欣鼓舞的氣氛讓京城百姓無所適從這些人都是怎麼啦?大明用自己的膏血供養了他們近三百年,現在大明要亡了,他們不是應該想辦法力挽狂瀾的麼,怎麼建奴都還沒打進來就在琢磨著怎麼為新的主子出力了?
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近三百年來含辛茹苦,忍受著層層盤剝,就是為了供養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後宮。現在皇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太子遠在南陽,整個國家群龍無首,只有皇后出來垂簾聽政,才能控制住這混亂得無以復加的局勢了!
只是,皇后為什麼一直沒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