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龍戰三千里 十四 災難降臨

  遼河渡口。

  其實現在也談不上什麼渡口了,遼河早已封凍,厚厚的堅冰覆蓋了河面,千里遼河,到處都可以行車走人。不過出於習慣,明軍輜重還是在渡口過去,因為這裡有營房有倉庫,可資利用。眼下遼河渡口一片繁忙,無數民夫人拉馬拽,將一車車輜重從冰面上運過去。冰面實在太滑了,不斷有人摔倒,騾馬踩上尖銳的冰棱,被扎傷馬掌,發出痛苦的號叫,民夫只能用刀子結束牲口的生命,同時也撈一頓肉湯喝喝。渡口處各種物資堆疊如山,小吏們滿頭大汗,一刻不停的忙著統計、調撥,一個個都是滿頭大汗。

  盧象升蹙著眉頭看著這一切,不時抬頭望向前方,露出幾分憂色。

  從錦州一直到盤錦,一直沒有遇到清軍有力的抵抗,明軍可謂勢如破竹,全軍將士大為振奮,認為擊滅建奴,指日可待。然而盧象升可不是這樣看的,他多將跟建奴交手,知道這個對手有多危險,明軍只是在大凌河築城便引來後金傾舉國之兵攻伐,如今明軍都打到他們的心腹地帶遼河平原來了,清軍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在清軍節節敗退的背後,一定隱藏著可怕的陰謀!

  唉,高起潛再怎麼說也是領過兵打過仗的,怎麼就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好吧,就算那個死太監看不出來,祖大成、吳襄都是宿將,大半輩子都在跟後金打交道,難道他們都看不出來?這到底是怎麼了!

  「那些大炮怎麼還沒有送過來?」他有些不滿的問。

  副將王若賓說「催過了,說明天就送到。」

  盧象升說「讓他們加快速度!沒有大炮還打什麼仗!」

  王若賓說「那末將再去催一催……咦?」他忽然看到冰面上的冰粒正在微微跳動,頓時警惕起來,說「侯爺,有情況!」

  盧象升已經拿出了雙筒望遠鏡觀察四周,容色如鐵「在我們後面!」

  在遼河東岸,雪塵翻滾如牆,隆隆轟響如同滾雷,迅速逼近。望遠鏡里分明可以看到,一面面大旗就在雪塵中飄舞,上萬騎兵洪水似的漫野而來!更遠的地方,一道道煙柱沖騰而起,還夾雜著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顯然這是輜重彈藥被縱火焚燒時的產物。明軍不禁駭然失色,愣了半晌,發出一聲狂叫「建奴來了————」

  轟的一下,遼河兩岸都亂了套,大家看著漫野而來的清軍鐵騎,肝膽俱裂。該死的,清軍不是已經被嚇破了膽,正一個勁的往瀋陽方向逃竄麼,怎麼繞到他們後面來了!那些民夫可不會去想太多,他們嚇得臉色青白,大叫「快跑啊!」扔下手裡的東西哭喊著撒腿就跑,至於該往哪裡跑?不知道,不跑就沒命了!

  盧象升心直往下沉。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清軍一畏退避,根本就不是害怕,而是故意拉長明軍的補給線,然後以強大的騎兵集團繞到明軍後方,切斷明軍的糧道!這招實在是太毒了,現在明軍深入遼河平原腹地,距離錦州足有兩百里之遙,一馬平川,無險可依,一旦遭到強大的騎兵集團的迂迴側擊,以步兵為主的明軍馬上就會陷入戰不能戰,也無路可退的絕境!更可怕的是現在是隆冬季節,遼河平原被厚厚的冰雪覆蓋,就算想挖點草根吃都不容易,一旦糧道被截斷,清軍都不用打了,只要堵住明軍撤回錦州的路線,明軍很快就會在饑寒交迫中崩潰,最後不是被遼河平原的漫天風雪吞噬,就是被滾滾而來的滿洲鐵騎徹底淹沒!

  皇太極,你好毒的心計!

  看到清軍騎兵從明軍後方雪崩似的壓過來的時候,盧象升就知道這場戰役的勝負已經沒有失去懸念了,唯一的懸念,就是明軍最終能有幾個人活下來!更讓他擔心的是,清軍如此龐大的騎兵集團竟然可以輕易避過明軍主力,瞞住明軍的哨騎,奔襲百里直插明軍後方,一動手就截斷了明軍的生命線,沒有詳細的情報是絕對做不到的,肯定有內鬼!他驚怒欲狂,只想知道到底是誰如此喪心病狂,到底是怎樣的私利可以誘使他或者他們親手葬送十萬大軍和幾十萬民夫,甚至整個帝國!

  「侯爺,怎麼辦?」王若賓望著越來越近的清軍騎兵,連聲大聲。現在遼河兩岸都亂了套,數以萬計的民夫奔走若狂,而負責保護渡口的天雄軍只有一千多人,哪裡擋得住上萬騎兵的衝擊!

  盧象升回過神來,厲喝「結成方陣,迎戰!」危急關頭,他也顧不得什麼儒將風度了,揚起馬鞭照著那些六神無主的雜牌軍將領身上抽去,厲喝「慌什麼慌?不就是上萬趕著去投胎的建奴嗎?有什麼好怕的!馬上將你們的部隊拉過來,弓弩手在前,長矛手在後,在東岸結陣,擋住他們!你,你,你,還有你!各帶幾十名家丁去維秩序!敢亂跑亂叫的,立斬!別愣著了,趕緊行動,否則我們都得死!」

  他下手可不輕,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抽得那些將領呲牙咧嘴,但是也把他們給抽醒了,轟然應諾,火速行動起來。事情是明擺著的,必須穩住陣腳並且擋住建奴,否則他們幾萬人都得死在這裡!在他們的咆哮之下,已經亂作一團的明軍亂糟糟的集結起來,結成方陣,負責維持秩序的軍官更是毫不客氣,看到亂跑亂叫的一個一刀砍過去,連砍上百人,民夫們不寒而慄,在死亡的威脅之下終於安靜了下來,恐懼的看著清軍騎兵漫野而來。

  狼煙點起,一道黑壓壓的煙柱沖天而起,一小隊騎兵帶上盧象升的親筆信騎上戰馬飛馳而出,前去向高起潛求援,這是挽救這幾萬條人命,挽救大軍的唯一希望了!

  清軍騎兵颶風般席捲平原,他們越來越近了,不用望遠鏡也能清楚的看到成千上萬明軍士兵和民夫正撒開兩條腿往明軍軍陣飛奔,想逃出生天,但是沒用,翻飛的鐵蹄將他們一片片的踏翻,輾成肉醬。這一幕讓很多明軍士兵兩股戰戰,幾乎要尿褲子了,更多的人則握緊了拳頭,可惡的建奴,這是要將他們所有人斬盡殺絕啊!

  盧象升回過頭來,看著明軍將士,大聲說「都看到了吧?逃跑就是這個下場!這是在遼河平原,就算你們都長了飛毛腿,也跑不過建奴的戰馬!想要活下去,只能死戰到底!」

  明軍將士齊聲大吼「死戰!死戰!死戰!」

  盧象升喝「第一排弩兵出列,標出射界!」

  這幾年天雄軍和河洛新軍都轉向火器化,不玩弩了,但是明軍反倒扔掉了火器,撿起了強弩,砸錢向河洛新軍大量訂購,原因無他,破陣弩比他們手裡的垃圾強太多了!盧象升一聲令下,一排弩兵出列,端著破陣弩水平的指向前方,扣動機括,噔噔噔噔噔一陣顫響,數百支弩箭流星雨般暴射而出,在一百五十米開外釘成一排,朱紅色的箭杆插在雪地上,格外的顯眼。

  一千兩百名天雄軍士兵火槍上肩,子彈早已裝好,就等著扣動板機了,等待著命令。兩百名槍騎兵集結在盧象升周圍,馬槊平端,槊杆上長長的紅色小旗獵獵飛舞。百對漫野而來的滿洲鐵騎,這些百戰餘生的精銳顯得格外的冷酷和鎮定,這份鎮定響了明軍,看著他們那火焰般在雪地上狂飛亂舞的披風,明軍將士和民夫的心都定了一些,不像剛才那麼恐慌了。

  王若賓眼看著最後一批明軍逃兵和民夫被鐵騎吞噬,既憤怒又詫異「建奴為何不俘虜這些民夫和逃兵,或者驅趕他們衝擊我軍軍陣?這不像建奴的風格啊!」

  盧象升面色鐵青,咬牙說「因為他們的目標是我!」

  這一次他猜對了,這支清軍鐵騎的目標正是他。皇太極很清楚盧象升在明軍中的威望,不管崇禎怎麼排斥,高起潛怎麼打壓,他始終是大明的戰神,一旦形勢危殆,上至崇禎下至千千萬萬明軍將士,都會在第一時間想起他,而一旦盧象升接過了指揮大權,對清軍來說就是一場噩夢。天雄軍那打不死打不爛的韌勁和黏上了就不鬆口,不把對手撕咬得血流成河絕不罷休的兇狠皇太極已經領教得太多了,所以他給這支騎兵的任務就是斬首,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全部撞死在明軍方陣面前,也要把盧象升幹掉!

  滾滾鐵蹄將大片大片被踏得不成人樣的屍體拋在了後面,漫向由弩箭標出來的死線。馬背上的女真騎士都穿著父輩穿過的盔甲,背上插著認旗,嘴裡咬著一支箭,手上扣著一支,已經搭上了弦,完全無視嚴陣以待的明軍方陣,喉嚨里發出可怕的嗥叫聲,用馬刺猛踢馬腹,徑直照著明軍方陣撞了過來!他們好像已經沒有明天了,放棄了一切希望,不顧一切的要撞碎明軍方陣,哪怕撞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嗵嗵嗵嗵!

  天雄軍四門雷擊炮開火了,炮彈帶著刺眼的尖嘯聲準確地落入翻滾的洪流中,濺起大片血花,每一發炮彈砸下去,都有數騎甚至十數騎被毫不留情地掀翻,戰馬發出驚駭的嘶鳴,但它們被龐大的動能裹著,身不由己,只能亡命的往前沖,將那一排弩箭踏在了腳下!

  王若賓大喝「開火!」

  天雄軍士兵端平線膛燧發槍,舉槍齊射,砰砰砰砰————密集的槍聲炸雷似的響起,震耳欲聾,清軍騎兵的鋒線猛然噴起一大團血霧,前面幾排騎兵人和馬都是渾身噴血,悲嘶著,慘叫著滾作一團。線膛燧發槍的威力,遠遠超過了這些野蠻人最誇張的想像!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第二排火槍手上前一步,舉槍齊射,專打馬,不打人,反正馬倒了人也跟著倒,然後被踩成肉泥,何必浪費子彈?

  這一次倒下的清軍騎兵更多了。三個排槍過去,清軍鋒線上的騎兵幾乎被一掃而空,進攻的箭頭被毫不留情地剷平。在天雄軍裝彈的間隙,一千六百名明軍弩兵上前舉弩齊射,弩箭呼嘯間,不少清軍騎兵身上插滿弩箭,氣球似的向後飛了出去,瀝下一陣血雨。強弩和火槍的殺傷效果都非常驚人,明軍很滿意地看著建奴成排倒下,在心裡計算著這幾輪齊射下來對手掛了多少,到底能承受多大的傷亡。在他們看來,沒有一支騎兵能夠承受如此猛烈的遠程打擊,被射翻幾百人就該退了,而清軍騎兵的傷亡恐怕已經不止這個數,該退了吧?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清軍騎兵居然無視如此慘重的傷亡,不管不顧的策馬橫衝而來,舉著騎弓射出兩支箭之後便拔出馬刀,看樣子是要直接沖陣了!這等兇悍讓不少明軍將士駭然失色!

  他們真的能堅持到援軍到來嗎?

  或者說,援軍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