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龍戰三千里 十一 裂痕

  在這個君權至上的年代,帝王的意志是無法抗拒的,崇禎一聲令下,大明帝國緩慢而堅決的運轉起來。飛馳的馬蹄和展翅翱翔的信鴿將兵部的命令傳遞到各個部隊,京營、關寧軍、昌平軍、東江軍、登萊新軍、天雄軍、河洛新軍、川軍……都先後接到了集結主力開赴遼西的命令。

  然後反應就耐人尋味了。

  昌平軍和關寧軍跟打了雞血似的嗷嗷叫著,整飭軍備,籌備糧秣裝備大打一場,勁頭之足,鬥志之高昂,讓人有一種「我們看到的肯定是假的明軍」的錯覺。

  相比之下,大明最為強悍的三支新軍反應就有點古怪了。

  吳勝接到命令,第一反應就是胡來。他很不滿的對已經成為他的得力助手的袁宗第說「兵部那幫混蛋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天寒地凍,渤海隨時可能封凍,艦隊無法抵達遼東支援,這個時候出征,那不是找死嗎!?」

  袁宗第直嘆氣「大人,兵部那幫混蛋什麼時候靠譜過了?如果他們真的知兵,當初何至於讓我們這群苦哈哈席捲整個西北!」

  羅老三說「就是!他們只會瞎來!」

  吳勝苦笑「唉,都說兵戰凶危,關乎國家生死存亡,怎麼在那些大老爺眼裡打仗就變得如此輕巧,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呢?」

  袁宗第沉吟著說「恐怕也不全是兵部亂來……洪泰逆天稱帝,對於大明而言是奇恥大辱,皇上必須作出反應,否則無法向黎民百姓和列祖列宗交代!就時機而言,這一仗不應該打,但是站在皇上的角度,不打不行!」

  吳勝也只能嘆氣。是啊,戰爭和政治總是糾纏在一起,扯都扯不開的,很多時候軍事上不能打,但政治上必須打,明知道可能會輸也得打;而有時候明知道能贏也不能打!皇太極逆天稱帝,君王蒙受恥辱,作臣子的必須作出反應來,因此吳勝留下袁宗第留守登萊老營,自己帶領七千人馬,浩浩蕩蕩的北上,準備出關征討滿清。登萊新軍士氣還是相當高昂的,在旅順大敗後金四萬大軍輝煌勝利讓他們對痛扁後金充滿了自信,在他們看來,吹得震天響的滿洲八旗也就那麼回事,沒什麼了不起的這次出征,少說也要砍三四千顆首級回來!

  盧象升接到命令之後眉頭大皺。他同樣認為現在不是出征的時機,天寒地凍的,道路隨時可能被冰雪掩埋,大軍的調動集結,物資的補給都相當困難,而且遼東地區的嚴寒他是領教過的,明軍將士恐怕很難適應得了關外的嚴寒。更加要命的是現在蒙古人已經瘋了,天雄軍與蒙古人的戰事從春天一直持續到冬季,幾乎無日不戰,壓力是越來越大了,現在戰力強悍的衛拉特蒙古又從葉尼塞河、伏爾加河流域返回,回入戰團,對河西走廊虎視眈眈,天雄軍拼盡全力才將這一波波蒙古大軍死死擋在了塞外,如果此時抽調大軍前往遼東,整道防線會出現一個巨大的缺口,後果難料!應該說,盧象升對戰局還是有著清醒的認識的,可不幸的是,跟吳勝一樣,他那「君憂臣辱,君辱臣死」的觀念也很重,猶豫再三,還是下令駐紮在宣府、薊鎮的李重時軍團隨同他前往北京,防線則交由雷時聲軍團和蒙古輔軍,以及山西邊軍接管。

  雷時聲大吃一驚,說「大人,萬萬不可!韃子已經瘋了,我們三個軍團必須拼盡全力才能維持住現在的戰線,如果抽走一個軍團,原本完整的防線就要出現一個大窟窿了,光靠蒙古輔軍和山西邊軍是填不住這個大窟窿的!」

  盧象升笑著說「到了京城之後我會勸說皇上讓他打消攻打瀋陽的念頭,大軍到關外耀武揚威一番立即班師,用不了多久這個軍團就會回歸宣大的,你就放心好了。」

  雷時聲說「十萬大軍千里遠征,僅僅是到關外去耀武揚威一番?這不是瞎折騰嘛!」

  盧象升正色說「奴酋逆天稱帝,大明如果一點反應都沒有,會讓天下人笑話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雷時聲也只能作罷,說「那大人千萬要小心,遼東兇險,遠甚於宣大!」

  李重時軍團帶著二十幾門大炮迅速開拔,抵達北京與登萊新軍會合。盧象升進入皇宮面聖,崇禎對這位愛將的到來感到萬分高興,在宮中設宴款待,對他經營宣大、屢次大破蒙古的顯赫戰績大加褒獎,說「愛卿之功,堪比唐之李衛公,如果大明多出幾個愛卿這樣的人物,大明江山就堅如鐵桶,穩如磐石了!」

  盧象升謙虛的說「全賴聖上洪福,微臣才僥倖贏了幾場!」又跟崇禎說起了這一個宣大的變化宣大今年新墾的軍田多達三百萬畝,好幾處煤礦被開採出來,大量優質燃煤源源不斷的供應周邊地區,現在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都用得起煤了。崇禎聽得津津有味,君臣倆有說有笑,十分融洽。

  但是,當盧象升試圖打消崇禎御駕親征攻打瀋陽的念頭的時候,崇禎便變了臉色。

  盧象升說「此時遼東天寒地凍,雨雪交加,道路濕滑難行,大軍調動困難,實在不宜大軍征戰。依微臣愚見,皇上還是稍作按捺,待來年春暖花開,冰雪消融再作打算!」

  崇禎的面色倏地變得陰沉「怎麼,愛卿,你怕了?」

  盧象升愕然「皇是上何意?」

  崇禎一指袖,站了起來,說「愛卿只知遼東寒冷,道路濕滑,卻不知此時遼東眾多河流業已封凍,從河面一直凍到河底,大軍調動和物資補給反而比夏天方便得多!愛卿只看到不利之處,對這大大有利之處卻視而不見,不是怕了建奴是什麼?」

  盧象升只覺得哭笑不得,說「皇上容稟!微臣從來就沒有怕過建奴,還在大名府當知府的時候微臣就敢帶著一支農兵上京城跟建奴死戰,現在手裡有數萬強軍,就更加不怕他們了!但是現在真的不適合大軍征戰,依微臣之見,大軍到關外耀武揚威一番,斬獲數百首級後立即撤回來就算了,想要打瀋陽,有的是機會,何必選在這個時候!」

  崇禎煩躁的說「愛卿不必多言,朕意已決,不拿下瀋陽誓不收兵!」他憤怒地說「建奴欺我太甚,逆天稱帝也就算了,居然還遣者進京要求朕每年給他們交納三百萬歲幣!他們把朕當成什麼人了?大明何曾有過納幣和親的天子!這口氣朕咽不下,非滅了他們不可!」

  盧象升一怔「還有這事?」

  一直呆在一邊沒有說話的皇后這時開口了「這是前天發生的事情。建奴派了一個無名小卒當使者,帶著奴酋洪泰的書信來到京城,口氣十分狂妄,要大明給所謂的大清交納歲幣,否則就親率大軍南下,將京城夷為平地!」

  盧象升皺著眉頭說「皇上,這恐怕是建奴的激將法,皇上萬萬不可上當!」

  崇禎暴躁的喝了一聲「別說了!愛卿,朕意已決,絕不容更改!朕任命你為三軍統帥,你能不能替朕把瀋陽拿下來,把洪泰那個逆賊的狗頭摘下來呈到朕的面前?」

  崇禎的目光即有怒意,又有期望,讓盧象升頗為糾結。他沉默著,好久都沒有說話。

  崇禎等得焦急,失望地說「怎麼,愛卿沒有信心?」

  盧象升一咬牙,離席下跪,說「微臣不敢從命!此時攻伐瀋陽,天時地利人和都完全不在大明這邊,微臣實在不忍心親手葬送十萬將士的生命,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崇禎怒極反笑,連聲說「好,好,好!這就是朕最信任的肅毅侯!這就是朕倚為鎮國柱石的肅毅侯!」

  盧象升連叩幾個響頭,額頭腫了起來。他大聲說「微臣絕無畏戰貪生之念,懇請皇上再按捺數月,等到明年春暖花開,臣定率領大軍出關,攻破瀋陽,生擒洪泰將他押回京城,讓皇上千刀萬剮!」

  崇禎大喝「朕等不了那麼久了!再等下去,朕就要顏面掃地,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了!你不願意領兵攻打瀋陽是吧?好,朕親自領兵!別以為離了你,大明就沒有人能打仗了!」說完一指袖,怒沖沖的走了出去。

  盧象升大急,叩著響頭高呼「皇上,三思!此時的遼東真的去不得啊!去了,恐怕就中了建奴的詭計了,皇上三思啊!」崇禎只當沒聽見,一轉眼就走得沒影了。

  盧象升呆呆的看著崇禎的背影,只覺得心一直地往下沉。以前他一直覺得崇禎善於聽取臣子的意見,對有能力的臣子充分信任,大膽放權,這令他感激不盡,現在他才看到了崇禎的另一面剛愎、急躁、不容違逆!這些性格上的弱點放到戰場上,是非常致命的!

  兩天後盧象升才崇禎如此憤怒的原因河洛新軍以楊夢龍傷重病危,無人能統率全軍為由,拒絕發兵參與北伐。

  楊夢龍傷得確實是很重,一直在昏迷,都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他是河洛新軍的靈魂人物,他的遇刺已經讓河洛地區陷入混亂,現在又要讓河洛新軍主力出征北伐,這太不現實了,更何況崇禎還挑了一個很糟糕的開戰時機,河洛新軍自然不干。其實河洛新軍的理由還是說得過去的,然而京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崇禎,河洛新軍這邊一拒絕,怪話馬上就冒了出來,說離開了楊夢龍,崇禎就什麼都幹不成了。這些怪話甚至流傳進了宮裡,讓崇禎異常憤怒,現在盧象升又力勸他不要御駕親征,更不要打瀋陽的主意,他當即就發作出來了!

  如今的崇禎已經是騎虎難下,只怕就算楊夢龍身體健康,他也不會讓楊夢龍參與北伐,否則怎麼證明自己並不比楊夢龍差?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北伐瀋陽,宰了皇太極,向天下人證明自己並不比楊夢龍差!

  大概連楊夢龍都沒有想到,就因為那些風言冷語,他跟崇禎之間居然出現了這麼大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