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河洛新軍也不是一點道理都不講的,至少他們向荷蘭人了一些工具,讓他們可以就地取材利用廢墟里的磚頭、石料和木料搭建窩棚,還向他們了三十頂帳篷,指定是給身體較弱的老人和孩子用的,至於那些老人和孩子能不能真的享受到這份優待,他們就無能為力了,老子又不是你媽,沒空管你吃喝拉撒。荷蘭人的一天兩頓飯都定時定量供應,反正不會讓他們餓死。
對付已經繳了械的荷蘭人容易,封鎖消息也容易————到現在河洛新軍絕大多數將士都還不知道楊夢龍遇刺的消息,但是楊夢龍的傷勢卻很麻煩,非常麻煩!
手槍的殺傷力本來就不怎麼樣,使用黑火藥作發射藥的手槍殺傷力就更差了,不用鐵甲,即便是紙甲都能抵擋住。問題是楊夢龍太大意了,根本就沒有披甲,那發子彈射穿了他的腹部,開出一個大口子,血流不止。這還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那發子彈上面有很多火藥燃燒後的殘餘物,而鉛制子彈打進人體本身就是一種毒藥,面對這樣的傷勢,軍醫幾乎束手無策,只能絞盡腦汁止血,取彈頭,清理創口。他們可不敢說自己拿這樣的傷勢沒有辦法,守在帳篷外面的親兵已經快要喪失理智了,如果他們敢說出這句話,那些親兵第一個用刺刀把他們大卸八塊!
李岩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一切,趕往野戰醫院,正好看到軍醫端著一大盆血水出來倒,他拉住軍醫,惶急的問「軍醫,怎麼樣了?」 ✭
軍醫全身上下都讓汗水給浸透了,跟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個樣,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嚇的。他看著李岩,猶豫再三,咬咬牙,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已經止住血了,正在想辦法將彈頭取出……」
紅娘子失聲叫「他都流了這麼多血了,還要開刀取彈頭!?他的血會流乾的!」
軍醫很無奈「不取彈頭不行啊,鉛彈是有劇毒的,留在體內時間越長中毒越深,而且無藥可救!」
紅娘子不說話了,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李岩心情沉重「有幾成成功的希望?」
軍醫搖頭說「我們盡力吧……但是他的情況真的不太樂觀,為防萬一,軍師,你還是派人回南陽把三位夫人請來吧……」
李岩失聲叫「這麼嚴重!?」
軍醫說「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傷勢……唉,這比刀傷箭傷難辦得多!」
李岩想發怒,質問他們平時都幹什麼去了,但是想想,這也怨不了軍醫。這年頭火器雖然是主流,但是軍醫處理槍傷的機會真的很少,因為火銃的口徑一般都比較大,打在身上不死也是重傷,還沒等送到野戰醫院就掛了。至於河洛新軍,所裝備的線膛燧發槍殺傷力更是喪心病狂,而且為了節省藥物,在戰後河洛新軍一般都會用刺刀把敵軍的傷兵捅死,因此軍醫練手的機會真心不多。他心情更形沉重,說「你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救活他!他一旦倒下,天下就要大亂了!」
軍醫同樣心情沉重「我們會盡力而為的!」說完又端著盆子進去了。
李岩望向紅娘子,只見她面色蒼白得厲害,跟那襲火雲般的紅衣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讓他有些心疼,正要安慰他幾句,一名親兵叫了起來「軍師,你看!」
李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隻信鴿從赤嵌城廢墟中騰空而起,展翅朝海峽對岸飛去。他面色大變,叫「把它給我打下來!」話音未落,信鴿已經越過海岸,箭一般射向海天交接處,消失在那一片醉人的蔚藍之中。現在除非河洛新軍能夠化身為蒼鷹,否則是無法將那隻信鴿追回來了。李岩暴怒,連聲罵「該死,該死!」
紅娘子仍然怔怔的呆著帳篷里軍醫忙碌的身影,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現在一切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她心裡只有楊夢龍,只要楊夢龍能夠醒過來,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換。可李岩打從接受了楊夢龍的託付之後,整個人的神經都繃得很緊,那隻信鴿一出現他就知道要壞事了,他也知道城裡可能還有刺客的餘黨,打算等把荷蘭人控制住,並且穩住軍隊之後再組織一次秘密搜查,可他沒有想到對方手裡居然有信鴿,前腳河洛新軍剛撤出赤嵌城,他們後腳就放飛了信鴿!
這隻該死的信鴿是誰放飛的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它肯定會將楊夢龍遇刺、生死未卜的消息帶出去,他封鎖消息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該死的,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對方手裡有信鴿!
李岩怒喝「扎吉,你馬上去找徐猛,讓他帶人進城搜查,把刺客餘黨都給我挖出來,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錯放一個!」
扎吉沖翁一言不發,騎馬直奔海軍陸戰隊的大營。李岩等於是下令格殺勿論了,那些刺客接二連三的小動作已經讓將他的耐心耗盡了!徐猛接到命令,馬上帶領三百名海軍陸戰隊員入城展開搜查,遇到不服的就揍,敢於抵抗的馬上開槍,鬧得雞飛狗跳,荷蘭人叫苦不迭。只是,李岩心裡很清楚,這樣的努力其實很無謂,消息已經走漏,這個窟窿是堵不住了。盛怒之下,他回到中軍帳,命令親兵將刺客拎上來,他要馬上組織審問!
俘虜很快就被提了上來。他手腳的關節已經被接上了,臉腫得跟豬頭似的,眼睛只剩下一條縫,但眼神桀驁,一看就是個好勇鬥狠的角色。李岩盯著他,他傲然跟李岩對視,還在流血的嘴咧開,嘿嘿笑著,說不出的陰狠。李岩捏了捏拳頭,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是誰指使你們這樣乾的?」
那名刺客嘿嘿一笑,說「要殺便殺,要剮便剮,那麼多廢話幹嘛?」
李岩咬牙說「要殺你還不容易?只要我咳上一聲,冠軍侯身邊那批親如兄弟的親兵馬上就會撲上來生生撕了你!不過,我還是想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能告訴我,是誰指使你們對冠軍侯下手的,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刺客冷笑「你當老子傻啊?只要說了,你馬上就會將我滿門抄斬,五馬分屍!」
李岩說「你不說只會死得更慘!聽說台灣島上的原住民有一種沿用了數百年之久的酷型,就是把犯了事的人有衣服剝光,綁住手腳,在身上劃出幾十道傷口再將他扔到山頂,任憑鳥雀啄食,野獸撕咬,蟲蟻啃食,他們在此期間還會為受刑者飲食,以延長其生命,受刑者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塊塊的撕掉,露出白骨,任你怎麼哭怎麼罵怎麼吼,都無濟於事……怎麼樣,你想不想試試這種滋味?」
李岩語氣冰冷而平靜,如同惡魔低語,讓這名刺客渾身微微戰慄。當刺客的,哪個不是亡命之徒,從接下這樁任務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當自己已經死了!可同樣是死,一刀斷頭和千刀萬剮還是有區別的,只要有得選,誰願意受這零零碎碎的苦?他看著李岩,李岩同樣看著他,冷酷中帶著狂怒的目光告訴他,他是認真的,不想被鳥獸蟲蟻生生啄成一堆白骨的話,最好回答他的問題!他穩住心神,低聲說「我們是漕幫的人。」
李岩寒聲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
刺客說「我是實話實說,信不信由你!」
李岩厲聲說「冠軍侯與漕幫無冤無仇,漕幫為何要對他下毒手?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力麼?」
刺客大聲說「怎麼無冤無仇?他不顧百萬漕工兄弟的死活,極力慫恿朝廷興海運,廢漕運,想活活餓死百萬漕工,用心何其惡毒,這等狗官,早就該死了!」
李岩冷笑「還在說謊!冠軍侯是力推海運、廢漕運沒錯,但是也沒有斷漕工的生路!他鼓勵大批商人到山東投資開闢幾百萬畝棉田,興辦棉紗廠,只要漕工踏實肯干,何愁不能養家餬口!他做事雖然有些魯莽,但是在這種關係著百萬人生計的大事上卻比任何人都要慎重,事先就作了很多準備,甚至跟漕幫溝通過!你們想嫁禍給漕幫,可沒有這麼容易!」他連連冷笑,說「看樣子你是不打算說實話了,來人,帶他下去好好開導開導!」
兩名親兵將那個死硬死硬的傢伙拖了下去,很快,殺豬般悽厲的慘叫聲轟轟烈烈的響起,響徹整個軍營!
就在河洛新軍滿腔怒火,滿世界地尋找線索試圖將幕後黑手挖出來的時候,那隻承載著千千萬萬人的命運的信鴿已經飛越台灣海峽,一直飛到杭州,落入一幢豪華的宅院中。系在它腿上的那根小小的竹管馬上被解了下來,恭恭敬敬地送到主人手裡。
密室之內,幾名服飾華麗的老人傳遞著那張小小的紙條,喜形於色,城府淺一點的用手擊額大呼「好!好!好!總算是除去了這個禍害了!我等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為首的紫衣老者說「先別高興得太早,那傢伙只是中了一彈,未必就必死!如果讓他醒過來,知道自己被暗算了,等待我們的將會是什麼,就不用我說了吧?」
下面的人情緒激昂「那就收買更多刺客,潛入他的軍營弄死他!」
紫衣老者沒有接這茬,轉頭對那位正在品茶的男子說「范先生,你要我們做的,我們都做了,你答應我們的事情是不是也該做了?」
范先生笑說「先生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之中。現在你們要做的就是儘快查清那個禍害死了沒有,如果沒死,一定要斬草除根!同時設法虜獲他的家人,就算他能醒過來,家人在我們手裡,他也不敢輕舉妄動!至於北邊,馬上就要動手了,一切順利的話,明年今日,這片江山就要換一個姓氏了,到時候你們個個都是開國功臣,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子孫世世代代高官厚祿!」
聽了他的保證,在座所有人都露出了陰森的笑容。
自毀長城又如何?引狼入室導致生靈塗炭又如何?只要這天下仍是我們說了算,只要我們子孫後代永享富貴,就算是赤地千里,伏屍百萬,也無所謂了!
這天下,始終是我們的天下,不管誰當皇帝都一樣!
如果皇帝想要將這份特權從他們手裡拿走,那就換一個皇帝,甚至換一個王朝好了!
楊夢龍遇刺的消息很快就擴散開了,以廣東、福建為中心,向全國擴散,越傳越邪乎,幾乎所有小道消息都說是因為他要廢除漕運砸了漕幫的飯碗,漕幫才憤然派出高手要了他的命。謠言滿天飛之下,漕幫百萬漕工固然驚恐萬狀,天下百姓也是驚駭莫名!現在大明的形勢雖然正在好轉,但仍然很惡劣,建奴躲在遼西腹地虎視眈眈,塞外的蒙古人被天災逼得發了狂,潮水似的衝擊著萬裡邊牆,大有破關而入滅掉大明,入主中原之勢,全靠兩支擎天柱撐著,他們才沒有翻起太大的浪。現在這兩支擎天柱莫名其妙的折了一支,剩下那一支能撐住這可怕的狂風暴雨麼?
冠軍侯,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無數百姓在心裡暗暗替楊夢龍祈禱。
這些善良的百姓並不知道,一個可怕的陰謀正在朝整個大明襲來,這萬里河山,即將陷入腥風血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