揆一正在吃晚飯,接到報告,眼珠子幾乎從眼眶裡瞪了出來,好懸沒讓一口飯給嗆死。他一陣猛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才緩了過來,瞪著那位現在都還面色發白的船長,大聲問「你確定是中國人的艦隊嗎?你真的確定嗎?」
船長哭喪著臉說「真的是中國人的艦隊!足有二十幾艘船,都是近千噸甚至一千多噸的大船!他們直奔禾寮港而來,毫不停頓,現在恐怕都已經進入鹿耳門水道了!」
揆一吸了一口涼氣,帶著懼色說「怎麼來得這麼快?難道他們就不用進行偵察了?難道他們就不用在澎湖稍作休整了?哪有這樣打仗的!」他原本預計楊夢龍至少要在澎湖停留三到五天,休整部隊,建立後勤基地,荷蘭軍隊至少還有三天時間加固工事,同時對一些臨時加入軍隊的新丁進行基本的訓練,條件允許的話再跟西班牙人交流一下,制訂一下計劃。然而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楊夢龍來得這麼快,跟閃電似的,連例行的偵察、試探、搜集潮汐信息等等都免了,一上來就直撲禾寮港!如此不講理的打法一下子打得揆一措手不及,心中駭然,馬上意識到自己又犯了個大錯早知道楊夢龍來得這麼快,就該把艦隊留在禾寮港跟中國人周旋,固守待援!派艦隊北上跟西班牙人會合,看似跳出了外圍,避免了被包圍的危險,可實際上也等於打開了禾寮港的門戶,任由楊夢龍橫衝直撞!
轟轟轟轟!
幾聲巨大的轟鳴遠遠傳來,令人心悸。揆一心頭一震,問「出了什麼事?」
一名軍官火燒屁股似的衝進來,叫「炮台!拿騷號炮台、子午線號炮台發生了大爆炸!又是那幫狗日的土著乾的!」
揆一面色大變,甩掉餐巾衝出總督府,往炮台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兩道黑漆漆的煙柱裹著火焰高高衝起,煙柱下方還不斷發生爆炸,膨脹的火焰將這兩道煙柱推得更高,讓它們看起來更加壯觀。不用派人過去查看他也知道,這兩個安放了六門威力巨大的大口徑加農炮,用以封鎖鹿耳門水道的炮台已經被炸上天了,這可是他千辛萬苦才修建起來的炮台!他暴怒,咆哮「炮台上的傢伙都是聾子、瞎子嗎,讓一群土著摸進炮台的火藥庫都毫無反應?我要絞死那幫混蛋!」
總督閣下還真的是冤枉了炮台守軍,他們時刻警惕著,到了夜裡派出的崗哨都是雙倍的,可謂戒備森林。然而石天保不是他們想防就能防得住的,早在半個月前他就趁著荷蘭人被他打得縮回城裡,不敢出來活動之機,一邊繼續騷擾一邊動員不少民夫在夜裡猛地道,用半個月的時候挖出了兩條長達三百米的地道,一直通到炮台火藥庫下面,然後在下面一口氣撂了兩大桶火藥。看到禾寮港外升起一個紅色氣球,確定艦隊馬上就要發動進攻之後,他下令點燃導火索,轟轟兩下,兩大桶顆粒火藥在火藥庫下爆炸,引爆了荷蘭人存放在裡面的大量火藥、開花炮彈,炸得驚天動地,那沖天的火光,那兩條高高衝起,讓滿天晚霞也變得黯淡無光的煙柱實在是太壯觀了,要不是石天保治軍紀律極嚴,那些潛伏在附近的反抗軍士兵早就歡呼起來了!
反抗軍的歡樂就是揆一的噩夢,他看著跟沸騰的火山口似的的炮台,發自內心的想哭。這兩個炮是禾寮港最後一道防線了,現在倒好,還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就讓人家給端了,這算什麼事啊!不過還好,天快黑了,中國人不敢在晚上通過危機四伏的鹿耳門海峽,必須等到明天中午潮水高漲的時候才敢行動,他還有時間……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就聽到燈塔那邊傳來爆豆般的槍聲,揆一腦門血管突突直跳,叫來一名士兵,說「你趕緊到燈塔那邊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名士兵趕緊過去,打老遠就有子彈朝他飛過來,嚇得他躲到一塊大石頭後面,沖燈塔那邊叫「別誤會!是自己人,別誤會!」
燈塔上面的人聽不懂荷蘭語,但是從他的手勢和表情還是能判斷出他在嚷嚷什麼,笑嘻嘻的回應「沒誤會,打的就是你!」砰的一槍,子彈貼著這名荷蘭士兵頭皮削過,把他的帽子給打飛了。這名荷蘭士兵腿肚子一陣抽搐,褲襠一熱,一股帶著濃濃硫磺味的液體從子孫體噴涌而出,失聲尖叫起來。當看到一個噝噝冒煙的鐵疙瘩從燈塔上扔下來,轟的一聲炸飛了兩名同伴之後,他已經確定,這不是什麼惡作劇,那些在燈塔上居高臨下向他們射擊的,十有八九是反抗軍!
又是該死的反抗軍!
又是該死的偵察兵!
在荷蘭人……不,在整個台灣都流傳著一個恐怖的傳說反抗軍中有一批可怕的幽靈,他們個個武藝高強,能飛檐走壁,翻山越嶺如履平地,來無影去無蹤,喜獵人頭,遇上他們的倒霉蛋往往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就已經人頭落地了。這幫幽靈似乎最喜歡跟荷蘭人作對,一個多月以來,死在他們手裡的荷蘭人數以千計,這是荷蘭人成為海上霸主以來未曾發生過的,別說是征服那些弱雞的殖民地,就算是跟西班牙這個歐洲頭號強國打一仗,也很少會死這麼多人!現在這幫幽靈又出現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幹掉了兩座炮台,占領了燈塔,而荷蘭人對此還一無所知!
這名士兵連滾帶爬的逃回去向揆一報告「反抗軍……反抗軍占領了燈塔!我們完蛋了!」
揆一死死的瞪著燈塔,只見燈塔已經被點燃,熊熊火光沖天而起,驅散了暮色,數里之內一片通明,他發出一聲鬱悶到極點的怒吼。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自己遇上了一次精心策劃的、裡應外合的襲擊行動,反抗軍匪夷所思地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摧毀了炮台,奪取了燈塔,有燈塔作指引,中國艦隊根本就不用害怕黑暗,他們可以連夜穿越鹿耳門水道,在禾寮港登陸!誰都知道,現在正在漲潮,潮水水位高漲,通航條件遠比白天要強,有燈塔照亮,原本危險萬分的夜間通航也變得十分便利了!
該死的中國人,實在是太狡猾了!你們就知道偷襲,一點騎士精神都沒有!
憤怒地指責中國人的襲擊行動缺乏騎士風度的揆一似乎忘記了,白人移民在美洲,在非洲,在亞洲殖民的時候所作所為跟「騎士風度」四字完全沾不上邊,倒跟惡魔有幾分相似!當然了,身為一位紳士,選擇性地遺忘一些東西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說,記性好有個屁用,能擊退來勢洶洶的中國人嗎?揆一咆哮「馬上奪回燈塔,並且組織防禦,馬上!」
荷蘭人也意識到,如果不能奪回燈塔,他們鐵定是完蛋了,今晚就完蛋!上百名荷蘭士兵被組織起來,向燈塔發動進攻,試圖奪回燈塔。他們端著燧發槍四面包抄過去,朝每一個有子彈射出的窗口齊射,而燈塔里的偵察兵也毫不示弱,用精準的槍法回敬他們。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燈塔的窗口就這麼大,燧發槍的命中精度又差得讓人落淚,想擊中窗口後面的人可謂難過登天,而荷蘭士兵在燈塔下面卻沒有任何掩護,完全成了偵察兵的活靶子,被接二連三的撂倒。現在揆一總督腸子都悔綠了,沒事用鋼筋水泥把燈塔修得那麼堅固幹嘛啊,就算他想調大炮過來把燈塔轟塌都轟不動,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士兵被那些該死的偵察兵一個一槍當兔子射!守在燈塔裡面的偵察兵也就十一個人,參與射擊的偵察兵也才九個,就九個人,九支步槍,再加上一言不合就往下扔的手榴彈和小型炸藥包,愣是打得上百名荷蘭士兵死傷累累,難越雷池半步!
至於另外兩個偵察兵為什麼不參與射擊呢?那是因為他們正在架炮……
一門90毫米雷擊炮!
這是新傢伙,總重不到九十斤,卻能把炮彈打出兩公里遠,威力巨大,步兵簡直愛死這種武器了!他們背著被分解的雷擊炮,呼哧帶喘的爬到燈塔頂部,樂呵呵的開始組裝。阿蘇就在炮組旁邊朝下面射擊,一槍又打翻了一個舉著指揮刀指揮射擊的荷蘭軍官,然後趕緊裝彈,邊裝彈邊冷嘲熱諷「你們行不行呀?不行就趕緊把炮扔了,把炮彈送給我們當手榴彈!別說,這玩意當手榴彈扔出去威力真不錯,一炸一大片!」
炮手怒罵「死開,別打老子炮彈的主意!」飛快的裝好炮架,調整一下射界,說「搞定了,裝彈!」
裝彈手問「打哪?」
炮手說「現在整個赤嵌城都在我們的射程之內,打哪不可以?嗯,考慮到炮彈不多,得找個大傢伙……這麼著,先打總督府吧!」
裝彈手說「好!」然後繼續調整射界,瞄準……一發炮彈裝進去,嘭的一聲,炮口噴起一團灼熱的氣浪,炮彈高速衝出,拉出一道優美到極點的弧線一路尖嘯著飛向總督府。
非常遺憾,由於總督府到燈塔的直線距離超過一千五百米,這發炮彈沒能擊中,落在離總督府大約一百米外的地方,炸起一大團火光……這誤差也太大了點。然而,爆炸聲還是激起了一片尖叫聲,兩名炮手倍受鼓舞,繼續裝彈,發射,就不信打不中!
眼看著不斷有炮彈尖嘯著從頭頂飛過,直奔總督府,揆一總督的面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由青轉黑,一頭紅色的頭髮根根豎起,無風自動,仿佛是衝破腦殼冒出來的怒火,看上去怪駭人的。他的心情鬱悶到了極點,燈塔守衛都是豬!外圍警衛全他媽是豬!被反抗軍悄無聲息地摸進去把燈塔給奪下來他也就認了,最過份的是那麼大一門炮都運上燈塔頂部了居然毫無反應,攤上這種豬一樣的手下,他哪有不打敗仗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