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滄海橫流 三十四 誰的主場4

  勝利來得如此突然,韓鵬反而有點兒犯愣了,傻傻的看著敵軍連滾帶爬的逃竄,自相踐踏死傷枕籍,只覺得難以置信。他眨巴了半天眼睛,才發出一聲鬱悶的怒吼「我靠,這是什麼破軍隊,流寇都比你們能打!」

  廢話,流寇當然比他們能打!你想想,流寇四處流竄,缺衣少食,每一口飯食,每一片布,都得經過血戰才能獲得,大明的精銳部隊又對他們圍追堵截,他們幾乎每一場仗都可能會變成最後一戰,如此絕望的逆境,逼得他們必須壓榨出自己全部的潛力,拼儘自己所有的勇氣和智慧去與官兵周旋,一次次被逼到崩潰的邊緣,一次次從鬼門關里爬出來,就算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經過幾場這樣的血戰也變成堅強的戰士了!而鄭氏的軍隊呢?他們的艦隊倒是結結實實的打過很多慘烈的戰役,跟荷蘭人打,跟葡萄牙人打,跟大明水師打,跟劉老香等等這些昔日的好兄弟打,可謂身經百戰,可他們的步兵卻沒有打過什麼像樣的仗哇,哪裡跟流寇比得了!最慘的是這陀爛泥的第一仗就撞上了河洛新軍這個大掛b,那種鬱悶,那種絕望,與在長平陷入秦軍重重包圍的趙括得知自己的真正對手是武安君白起時有幾分相似。

  試圖夜襲反而被對方伏擊,在敵營中橫衝直撞肆意砍殺的美妙情景並沒有出現,反倒一開始就被對方屠殺,這種全方位的反差讓王彬所部瞬間就崩潰了,崩得一塌糊塗,崩得潰不成軍!他們沒命的逃竄,被絆倒的連發出一聲慘叫的機會都沒有,瞬間就被無數雙大腳踩得筋斷骨折,被踩死踩傷的人數直升上升,大有超過戰鬥傷亡的趨勢!

  不過,王彬倒是條漢子,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指揮家丁奮力廝殺,試圖鼓起部下的勇氣,遏制河洛新軍那水銀泄地般的攻勢。他本人親自上陣,兩把長刀掄得跟風車一樣,一名河洛新軍士兵挺著刺刀猛刺過來,他一刀撩開,另一把刀貼著步槍猛砍過去,正中胸口!只聽到「當」一聲,長刀砍中了硬物,那名士兵被這股強勁的力道震得後退一步,隨後又發出一聲大喝,跨前一步,又是一個突刺!

  王彬暗罵一聲「媽的!」側身閃過這一記突刺,挽出一朵刀花,又架開一把從後面刺過來的刺刀,一個旋身,朝後面那名河洛新軍士兵胸口直刺過去!這一刀既快又狠,正中胸口,然而,刀尖卻刺中了一件又硬又滑的東東,沒能刺進去!那兩名士兵意識到這傢伙不到好付,不約而同的後退一步,一左一右的將他包圍起來。王彬鬱悶得只想放聲大吼,狗日的河洛新軍,居然連普通的士兵也裝備了鐵甲,有錢也不是這樣揮霍的吧?他雙刀指地,放聲狂嘯「我乃參將王彬,誰敢上來與我一戰!?」

  砰!

  回應他的是一聲槍響,他的手臂飆出一道血箭,痛得他發出一聲大叫,雙刀脫手落地,捂著傷口痛得渾身發抖。那兩名與他對峙的士兵沒有趁機衝上去補上兩刺刀,而是轉過身去,惡狠狠的瞪著開槍的傢伙,「多管閒事」這四個字都寫到臉上了。 ✩

  韓鵬瀟灑地吹掉從槍口冒出來的青煙,說「能用槍的儘量不要用刺刀,明白不?」

  那兩名士兵可不給他面子,哼了一聲,上去綁人。

  王彬飛起一腳,將一名拿繩子過來綁人的士兵蹬了一個筋斗,掙扎著站起來,瞪著韓鵬,吸著涼氣叫「我……我乃參將王彬!你這是暗箭傷人,我不服!」

  韓鵬似笑非笑「你率領部隊試圖乘我軍遠來疲憊,趁機劫營,倒是光明磊落了?」

  王彬頓時啞口無言。

  一里開外突然傳來連綿不絕的槍聲,本來像被獅子攻擊的角馬一樣往那邊逃竄的士兵又像雪崩一樣逃了回來,嘴裡狂叫「他們還有伏兵!我們被包圍,我們完了!」有人甚至躺在地上放聲大哭,那種恐懼,那種絕望,石人都會為之動容。那震天動地的喊殺聲也證明了他們的話,沒錯,就在他們跟韓鵬廝殺的時候,許弓已經率領兩千多人悄悄繞到他們後面,然後悍然殺出,給他們來了一記後庭開花!但是所謂的包圍圈其實只是兩頭夾住,獵騎兵兩翼往來衝撞而已,離圍住還差得遠呢。可是鄭氏軍隊不是這樣想的,恐懼之中,他們只覺得到處都是敵人,到處都是喊殺聲,自己已經陷入天羅地網之中,無處可逃……這種恐懼足以摧毀任何一支軍隊,眼看著到處都是騎兵縱橫馳騁,到處都是黑潮般挺著刺刀朝他們猛衝過來的新軍士兵,這幫烏合之眾徹底崩潰了,在絕望中紛紛扔掉武器,跪倒在地向河洛新軍求饒。如果說他們對河洛新軍了解得最透徹的是哪一點,那肯定是河洛新軍的俘虜政策了————河洛新軍極少處決戰俘,向他們投降,生命還是有保障的。

  整個戰鬥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個小時,便以王彬所部全軍覆沒而畫上了一個絕對血腥的句號。在這不到一個小時的較量中,王彬所部死的傷的多達二千六百餘人,而河洛新軍傷亡卻不到五十人,這樣的交換比,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這時,天下起雨來。韓鵬望著藍色電弧狂飛舞亂的夜空,眼珠子一轉,叫來許弓,說「去,讓俘虜把衣服脫下來!」

  許弓問「軍團長你想幹什麼?」

  韓鵬說「別問,讓俘虜把衣服脫下來就行了!對了,順便再從你的部隊中挑選三百名擅長橫刀和長矛的高手出來,有用!」

  雨越下越大,風聲,雨聲,雷聲,席捲整個漳州。福建的天氣就是這鬼樣,人家都說六月天是三歲的娃,說變就變,而福建的天則是被打哭的娃,一天到晚都在哭……漳州城守軍哨兵早早的離開城牆,躲回家去睡大覺了,這鬼天氣,鬼才願意在城牆上淋雨呢!反正這麼大的雨,也不會有人來巡查,放心睡就是了。

  這一覺睡得好爽,一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哨兵們才依依不捨的爬起來,回到城牆去……這時,雨還是沒有停!而遠處,幾百隻落湯雞正一路罵咧咧的朝這邊跑過來哨兵們揉揉眼睛,嘿,是出去襲營的部隊!這幫傢伙可真是夠狼狽的,全身上下都濕透了,褲腳上滿是泥漿,一步三滑,走得搖搖晃晃,直奔東門而來。防守東門的把總樂了,叫「嘿,兄弟,你們回來了?」

  帶隊的同樣是一名把總,披著一副破舊的棉甲,用力將濕漉漉的頭髮撥到一邊,瞪起一雙大眼睛,神情凶怒,惡狠狠的說「叫個毛啊,趕緊開門讓老子進去避雨!」

  城牆上那位把總叫「你們不是去偷襲那些黑皮的大營的嗎,怎麼跑回來了?」

  城下那位火氣更大了「偷襲?偷襲個毛!這幫酒囊飯袋,嘴巴嚷嚷得很厲害,一拉出去就拉稀,他奶奶的,二十來里的路走了大半夜都沒走完,然後又遇上了大雨,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見著,還被雷劈死了好幾個,晦氣,晦氣!別廢話了,趕緊開門,老子冷得受不了了!」

  那些士兵也紛紛嚷「趕緊開門讓我們進去!」

  城牆上那位一臉同情,他知道下面那位把總說的都是實情,自家軍隊確實就有這麼爛。不過他可不敢嘲笑人家,因為能拉出城去的已經算是這兩萬人馬中的強者了,留在漳州城裡的更加爛!他說「等著,馬上開門了!」招呼手下「去開門!」

  守城門的士兵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拉起門閂,一起使勁,城門緩緩打開,那群落湯雞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守門官嘲笑「你們出發的時候不是說一定能旗開得勝的嗎,怎麼變成落湯雞灰溜溜的回來了?」

  那把總罵「肏你老母,幸災樂禍是吧?信不信我乾死你?」那叫一個兇惡,而他帶來的士兵也一個個神色不善,明顯就是憋了一肚子火,想找個人痛扁一頓消消氣,嚇得守城門的士兵脖子一縮,趕緊將那欠扁的得意臉給收了起來。找碴不成,這幫落湯雞氣哼哼的往裡走,懶得理這些鳥人了。

  守門官在一邊看著,開始的時候只是覺得對方這狼狽不堪的樣子很好笑,但慢慢的發現不對了首先這些士兵個個都身材高大健壯,肌肉發達,臉上更泛著一層營養充足的油光,跟城裡那裡面有菜色的窩囊廢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再有他們的武器……幾乎每人一把長刀,那長刀刀身窄長,微微帶一點弧度,刀柄與刀身一體,密密麻麻的纏著厚厚的麻繩,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卻有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殺氣,跟明軍普遍裝備的大刀天差地別。最可怕的是,這夥人狼狽歸狼狽,身上卻帶著一股駭人的殺氣,這種殺氣不是他們這些廢柴士兵所具備的!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性,指著大步走過的「潰兵」駭然後退,連聲叫「你們……你們……」

  寒光一閃!

  十幾把橫刀突然出鞘,刀尖向前一伸便頂住了守門士兵的咽喉,精鋼兵器特有的冰冷寒氣透入毛孔,令守門官和他那幫窩窩囊囊的手下渾身發抖,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極度恐懼中,一名「潰兵」壓低聲音說「不想死的話就別出聲!」守門官當然不想死,再說就算他要出聲也出不了,整個人都嚇得手腳冰冷,尿都出來了。在橫刀的指揮下,他們恐懼的縮在一邊,嘴巴被堵著,吱不了聲,絕望地看著一隊隊「潰兵」從城門魚貫而入,這些潰兵有的手持長矛,有的配著一把橫刀,腰間還揣著六七枚木柄鐵頭的東東,而再後面的則是清一色的火槍手了。最讓人慾哭無淚的是,城牆上的傢伙對這裡發生的情況居然一無所知,還趴在城垛上指點著這些一身泥漿的傢伙大加嘲笑……

  防禦鬆懈到這種地步,漳州城能守得住才叫見鬼了。

  十分鐘後……

  轟轟轟!

  一連幾聲巨響從城中傳來,接著是爆豆般的槍聲,反應過來的守軍活像被人掐住脖子的母雞一樣嘶聲狂叫「夭壽啦!黑皮打進來啦————」

  飛舞的手榴彈作證這娃說的都是實話!在漳州守軍驚愕的目光中,成排手榴彈冒出一股股青煙砸到城牆上,然後是一陣此起彼伏的猛烈爆炸,把守東門城牆的守軍登時血肉橫飛,不是被飛濺的彈片撕裂就是被生生炸飛。僥倖沒有中招的守軍驚駭欲絕,連連後退,而大批河洛新軍士兵從爆炸硝煙中衝出,揮舞橫刀朝他們殺過來,見人就砍,砍不動就刺,刀光舒捲間血沫飛濺,如屠犬羊,東門城牆的守軍頃刻之間便死傷殆盡,城門無可奈何的向河洛新軍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