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滄海橫流 二十四 下三濫的打法

  跟現代這個繁華無比、紙醉金迷的東方魔都相比,明末的上海仍然是個相當貧困的地方,那麼大一塊地盤,真正發展得像點樣子的,無非也就是華亭這一小塊而已。沒有辦法,像上海、香港、澳門這種沿海城市,是在東西方交流密切的背景之下發展起來的,要麼成為進出口貿易的集散地,要麼成為東西方交流的窗口,要麼成為金融中心,如果沒有這個背景,讓它們依靠自身那點少得可憐的資源發展起來,真的有點兒強人所難。不過眼下上海已經開始勃然興起,絲織業正逐漸發展,江南所產的棉布、絲綢也有一部份從這裡中轉銷往外國,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如果明朝能開放國門與歐洲通商,相信這裡很快就會變得異常繁華的。

  不過眼下,這塊窮得噹噹響,未來卻前途無量的地方卻遭了大災,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十幾艘大大小小的海船悄然出現在長江口,直撲吳淞口要塞!吳淞是海防重鎮,洪武年間便設了守御千戶所,到嘉靖年間又設總兵,築有堅固的要塞,還有重炮,易守難攻,別說眼下這些垃圾,就連鴉片戰爭時期所向無敵的英國艦隊,也著實在吳淞口吃了不少苦頭。然而……再強大的要塞也得有人去守,人不行,就算是銅牆鐵壁的要塞也不堪一擊。江南偏安二百餘年,武備早已廢馳,嘉靖年間抗倭戰爭的烽煙早已消散,戰爭的血腥也隨之被淡忘了,駐守吳淞口的明軍又回到了老路,上官繼續想方設法喝兵血,衛所兵繼續設法逃亡或者偷點東西果腹,都爛到什麼地步了?爛到可以直接無視他們的地步了!

  這群偷襲者可不會無視,相反,他們就是專門來找吳淞口要塞麻煩的。當借著星光看到數以百計的倭寇揮舞長刀嚎叫著猛撲過來的時候,吳淞口守軍瞬間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千戶大人第一個開溜,幾百名穿得跟叫花子似的的衛所兵也是哭爹喊娘,扔下武器就跑。那些兇悍嗜血的矮子追在他們後面,如虎入狼群,只管揮刀砍殺,刀光閃過,血飛人頭滾,慘叫之聲不絕於耳。一些傢伙放起火來,慘叫聲、狂笑聲、婦孺的哭喊聲震天動地,吳淞口成了人間地獄。

  田代皖一望著滿地狼籍的屍體,面目扭曲,揮揮手,手下馬上押了十幾名被俘的明軍士兵過來,逼他們跪下。他拔出武士刀,用生硬的漢語大聲說「這就是我們給你們那位冠軍侯的見面禮!」一刀斬落,一名俘虜登時人頭落地。然後把刀對準第二名俘虜「這些都是他帶給我們的,現在連本帶利的還給你們!」又一刀,這名俘虜的頭顱像繡球一樣拋起來,滾燙的血濺了田代皖一一臉。田代皖一伸出舌頭一舔,品嘗著鮮血的滋味,放聲狂笑,連連揮刀,那些跪在地上的明軍士兵被他劈柴似的劈翻,沒有人試圖抵抗,沒有人逃跑。

  這就是他們給河洛新軍的見面禮。楊夢龍去年把日本給搞慘了,直接在戰場上就砍了近二十萬,又抓了六七萬壯丁,最慘的是他在戰爭中將九州半島的倉庫抄了個底朝天,把九州絕大多數城市燒成一片白地,好不容易逃過明軍屠刀的日本人絕望地發現,他們已經沒有飯可以吃,沒有房子可以住了。德川幕府倒是想賑災,問題是一來路途遙遠,運輸不便,二來饑民數量也他娘的太多了,就算掏空幕府的糧庫也搞不定,所以德川家光也沒辦法了,只好跟九州百姓說「你們想辦法去投奔海上之王吧,他會給你們一點照顧的。」

  「海上之王」是鄭芝龍的大號,他曾在日本混過一段時間,娶了個日本媳婦,跟日本也算有點姻親關係。九州百姓沒得選擇,數千名武士前去投奔鄭芝龍。這些日本武士對楊夢龍恨之入骨,鄭芝龍要跟楊夢龍作對他們舉雙手雙腳贊成,這段時間搶劫廣東、河洛商船搶得最歡的就是他們了。得知河洛新軍出動,這些兇狠的爪牙自告奮勇,組織數百兇悍的武士前來偷襲吳淞口,打算送楊夢龍一份見面禮,而鄭芝龍也對朝廷允許楊夢龍跟他一起剿滅沿海海盜的命令非常不滿,覺得對方試圖拉低自己的智商,很有必要給朝廷一點教訓,也就同意了。

  於是,吳淞口迎來了一場腥風血雨。

  倭寇進犯的消息很快上報到總兵府,那個總兵居然當場就嚇得癱倒在地,半天說不出話來,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將領如此窩囊,就別指望士兵能有什麼上佳的表現了,守衛炮台的士兵紛紛奪路而逃,甫一接戰,吳淞口要塞便已經潰敗不堪了。田代皖一冷笑,看來明國軍隊還是那支望塵即退的明國軍隊,能打的沒幾個,早已被江南水鄉的溫水暖風泡軟了骨頭的明軍士兵,絕不是日本武士的對手!他武士刀朝華亭方向一指,狂嘯「殺!殺進華亭去,燒光、搶光、殺光,一個不留!」

  日本武士嚎叫「燒光、搶光、殺光!」火光之下,那一雙雙眼睛都迸出紅得妖異的光芒,活像一群地獄修羅。

  然而,在他們朝著華亭縣撲過去的時候,怪事發生了上千名鄉勇民兵手持長槍,緩步而前,朝他們殺了過來!

  殺得性起的日本武士想笑,搞毛啊,你們的正規軍都不堪一擊,一群民兵敢跟我們放對?提著燈籠上廁所————找屎!田代皖一想都沒想,長刀一指,幾十名倭寇嗷嗷叫著揮刀撲了上去,一頭撞入這些鄉勇組成的方陣之中!

  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指揮這群民兵的是一個身材頎長的漢子,手握強弓,腰懸長劍,居然還是個官……從他的官服判斷出他的官銜品佚之後,日本武士真的要笑尿了————連個芝麻官都不是,這位老兄撐死也就是一個供芝麻官差遣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典吏!我靠,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擁有數千人馬和堅固炮台的總兵望風而逃,一個典吏卻不知死活的帶著一群兩腿軟得跟在鍋里煮了半個小時的麵條一樣的民兵出來跟他們放對,怎麼形容呢?就好比集團軍軍長帶領部隊溜了,一個公安局局長卻帶著幾十號警察前去迎擊登陸的美軍,能再奇葩一點嗎?

  但是很快,這些倭寇就發現這一點都不好笑了。芝麻官里有牛人,芝麻官的芝麻官里同樣也能出牛人,雖說概率很小,但終究是有的。像典吏這種小得不能再小的官,明末多如牛毛,但是能光耀千秋、名垂青史的就那麼一個,而這僅有的一個正好讓倭寇給撞上了,真不知道怎麼說他們才好……命苦不能怨政府,點背不能怪社會呀!

  面對凶神惡煞的倭寇,那個小小的典吏出奇的冷靜,挽開強弓,嗖的一下,箭去似流星,帶頭衝鋒的那名日本武士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小典吏連發三箭,每一箭都正中日本武士額頭,箭鏃貫穿顱腔從後腦穿出,當場斃命。這一下,那些日本武士都給震住了,腳步不由自主的放緩。典吏沒有再放箭,回頭看著那些兩條腿抖得厲害的民兵,沉聲說「看到了沒有?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會死!只要我們敢將手中長槍朝他們刺過去,他們就會死,如果我們轉身逃跑讓他們追在後面砍,死的一定是我們,然後就是我們的妻子、兒子、女兒、嚴父、慈母!是男人的,把腰給我挺直了!」

  這些民兵牙齒仍在打架,但握緊武器的手總算變得有力了。

  日本武士狂叫一聲「八嘎!」武士刀掄起車輪狀的刀光,猛撲過來!

  小典吏厲喝「讓他們嘗嘗梨花槍的厲害!」

  馬上有人點燃了綁在槍頭的藥筒,日本武士揮刀殺刀,正要撞入民兵中間大肆砍殺,誰知道噝噝噝噝一陣怪響,一蓬蓬火花噴泉似的猛噴過來,直奔他們面門!日本武士頓時沐浴在暴雨梨花之中,那密集的火星弄得他們根本就睜不開眼,頭髮、衣服甚至燃起了可愛的小火苗,灼得他們哇哇大叫,不住腳的後退,狼狽之極。正手忙腳亂的拍打著頭髮、衣服上的火苗,猛然聽到那典吏大喝「刺!」一群膽氣最壯的青年民兵越眾而出,挺著四米長槍照著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倭寇的胸部和腹部猛刺,登時扎破水囊式的聲音大作,二十餘名倭寇慘叫著翻倒,還沒反應過來,那噴火的梨花槍也沒頭沒腦的猛刺過來,登時又給放倒了一大片!

  田代皖一眯起眼睛,喲嗬,跟我玩陰招是吧?有意思!一揮手,一群手持鳥銃、長弓的武士出列,砰砰砰砰一陣槍響,登時就有不少民兵倒在血泊中,接著長弓開始鳴放,又粗又短的箭枝挾著勁風飛過去,中者輒倒。

  這時,民兵也變陣了,一排弩手出列,端平手中強弩鐙鐙鐙鐙一陣齊射,使用鳥銃和長弓的日本武士齊刷刷的倒下了一大片,要不是那些民兵哆嗦得厲害,很多弩箭射偏了,他們死傷肯定要更加慘重。破陣弩,去年楊夢龍就是用它將無數武藝高強的日本武士送進了天照大神的懷抱,把日本武士給射出心理陰影來了。現在這些民兵用的當然不是這麼高級的軍國利器,但三百三十米的射程也足夠射日本武士一臉了。看到這些民兵居然拉出了近兩百弩兵,包括田代皖一在內,所有人都有種抓狂的感覺,這都是什麼活見鬼的民兵啊,裝備居然比正規軍還好!

  也甭管人家是怎麼搞到這麼好的裝備了,反正這些弩兵的出現就意味著日本武士試圖以遠射打垮對手的想法是絕對行不通的。死傷在不斷增加,田代皖一的耐心也快要耗盡了,怒吼一聲,二百多名日本武士揮刀猛撲上去,列陣對射是打不過對方了,那就用近戰來解決吧!

  迎接他們的仍然是密密麻麻的長槍和噴泉似的朝他們臉部噴過來的火星,日本武士驍勇是驍勇,問題是被噴得連眼都睜不開,再驍勇也沒用,只能用手捂著臉連連後退,結果又被趁機捅死了不少。現在田代皖一要咬牙切齒了,八格,狡猾狡猾的!一揮手,第二梯隊殺了上去,我就不信你們的藥筒用不完!

  那幫民兵的藥筒當然不是用不完的,不過數量還挺多,想用完還得一陣子才行。於是第二梯隊撞上去的時候,用武士刀格開長槍想殺進去的時候,就聽見砰砰砰一陣爆炸,一大片鐵砂子劈頭蓋臉的濺了過來,馬上又有不少中招,被鐵砂子濺入眼睛,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當然,沒叫幾聲就被捅死了。田代皖一注意到,這些民兵分成好幾排的,前排藥筒用完後馬上後退,掏出新的藥筒綁上去,第二排接上,用藥筒加長槍招呼他們,如此輪換,總之他們所面對的每一支長槍上總會有一個危險的藥筒在等著他們。這些民兵排成刺蝟陣,看到日本武士殺入就用藥筒弄得對方睜不開眼,然後長槍亂捅,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還有一些大概是鏢局大俠之流的角色躲在長槍兵後面猛甩暗器,什麼飛鏢、飛刀、繡花針,一古腦的往要害招呼,一打一個準,有長槍兵擋著,他們可謂有恃無恐!

  這麼下流的打法,著實讓田代皖一等武士開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