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要帶兵過來端了自己老家,這一糟糕透頂的消息讓貼木兒大驚失色,再也沒有心情繼續參觀天雄軍那被草原牧民視為奇蹟的牧場了,跟雷時聲道別之後帶上為數不多的親隨,十萬火急的趕回自己的部落。草原上的戰爭可不是鬧著玩的,有時候一場戰爭下來,很多部落就會就此徹底消失,渣都沒有留下來,他還希望自己的部族能夠強盛起來呢,這等生死大事,如何敢怠慢!
雷時聲也不留他,等他走了之後馬上趕回大營,召集眾將領,神情嚴肅的說「據我得到的消息,土默特部大汗伯顏已經召集近兩萬大軍,向貼木兒所部發動進攻,不出意外的話,土默特部將會分裂,整個土默川平原都將被捲入戰火之中,我們應該早作準備!」
祖大弼捏起左拳往右掌掌心重重一擊,興奮地說「韃子要內亂了?太好了!打吧打吧,打得越狠越好,等他們打累了,我們再出兵,一手一個把他們通通捏死!」
眾將領也是興奮不已,應州一戰,明軍雖然大敗蒙古大軍,但是土默特部實力相當雄厚,那次慘敗並沒有傷到他們的根本,他們原本以為想要拿下土默川平原,還要打好幾場惡仗,耗上幾年時間才行,沒想到這麼快土默特部就內亂了,真是天助我也!副將李賓說「土默特部分裂對我們來說當然是個好消息,但是貼木兒實力有限,只有四千餘帳牧民,能戰之兵少之又少,我擔心他頂不住伯顏的巨大壓力,被伯顏輕易吃掉,這樣一來,土默特部固然有所損失,但損失肯定不會很大,我們等於空歡喜一場!」
祖大弼叫「不會吧?老祖看那貼木兒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有勇有謀,能屈能伸,哪有那麼容易被打垮的!」
李賓說「再怎麼有勇有謀,缺兵少甲也只能徒呼無奈。」向雷時聲一抱拳,大聲說「屬下認為,應該想辦法給貼木兒一些支持,讓他的實力不至於跟伯顏相差太遠,只有這樣,這場仗才打得起來!」
雷時聲笑問「那我們應該給他一些什麼樣的支持?」
李賓說「將我們在應州之戰中抓獲的蒙古戰俘送一兩千給他,順便送他一批兵器,壯大他的實力……當然,不能白給,得讓他拿東西來換!」
雷時聲微微點頭「這事你去張羅,我向侯爺報告,相信他會同意的!」
駐紮在烏蘭察布的天雄軍頓時忙碌起來,李賓和祖大弼忙著從被俘的戰俘中挑選願意去幫貼木兒打仗的人出來訓練,雷時聲則十萬火急親自跑到大同向盧象升報告土默川的異動。而原本正躲在大本營養膘的天雄軍騎兵也進入戰備狀態,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必須抓住!
盧象升的回覆簡潔而迅速同意!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加緊挑人吧。
在雷時聲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貼木兒正對著熊熊燃燒的帳篷和滿地死屍發呆。
這是他的一個部落,牧草長勢還算不錯,因此有上千牧民在這裡搭起帳篷準備過冬。然而現在,這上千牧民除了一些年輕貌美的女子之外,都變成了血淋淋的屍體。尚未燃盡的牛皮帳篷上,一些倒斃在地的牛和駱駝身上都插滿了利箭和標槍,這些武器的制式再明確不過的告訴他襲擊者的身份。不遠處還豎著一排木樁,每根木樁上都掛著一個孩子的屍體,身上同樣插滿了利箭,那單薄的、血淋淋的屍體像塊破布一樣在寒風中晃動。很明顯,這些孩子是在停止抵抗之後成為俘虜,然後被襲擊者用草繩套住脖子掛在木樁上,然後亂箭射死的。看著這些孩子的屍體,幾個千夫長眼珠子變得血紅,劇烈地喘息著,如同一群暴怒的野獸。草原生活條件非常惡劣,想將一個孩子扶養成人,比起關內漢人不知道要艱難幾倍,這些孩子就是一個部落的希望,如今他們都讓人殘忍的虐殺了,叫他們如何能不憤怒!
貼木兒牙關咬得格格響,雙眼布滿了血絲,身體微微發抖。他其實是個外來戶,原本世世代代在伏爾加河下游放牧,算是金帳汗國的遺民,後來土爾扈特人來了,用馬刀和弓箭驅逐他們,迫使他們離開了祖輩賴以生存的牧場向東遷徙,等進入蒙古之後又被漠西蒙古族排斥驅逐,被迫四處流浪,無處安身,直到十年前才投奔了伯顏,加入土默特部,在土默川平原獲得了一小塊牧場。而他本人由於有勇有謀,得到伯顏的賞識,娶到了伯顏的小女兒————其實這個小女兒並沒有什麼背景,可以為他的助力小得可憐,但畢竟成了伯顏的女婿,有這層身份在,他這個外來戶也算是在土默川站穩了腳跟,雖然有時候還是會被各部族嘲笑甚至欺負,但是他並不在意,他的部族已經流浪得太久了,能有個地方讓他們安心放牧,已經是天大的喜事啦!
然而,現在伯顏卻翻臉不認人了!
貼木兒驀地拽掉狐皮帽狠狠的擲在地上,發出一聲怒吼「我到底犯了什麼過錯,大汗竟要屠滅我的部族!?」
白髮蒼蒼的部落長老聲音沙啞「也許是因為我們跟漢人走得太近了吧……」
貼木兒越發的憤怒「現在黑災席捲整個草原,千里無雪,無處放牧,牲畜大批大批的死亡,為了讓部族生存下去,我向漢人朋友尋求幫助,錯了嗎?各部落將無牧草可餵的牲畜交給我,托我轉手賣給漢人換取糧食,我盡心盡力,努力幫他們爭取一個比較好的價錢,多買一些糧食好讓他們度過難關,錯了嗎?當初在桑乾河畔,萬餘蒙古青年面臨滅頂之災,我頂著無數人的嘲笑挺身而出,向明軍求和,保住了一萬多條性命,錯了嗎?我到底哪裡錯了?」大風將他散亂的頭髮高高吹起,他面色蒼白,眼睛卻是血紅血紅的,極為駭人,他對著陰沉的天空放聲怒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竟要屠滅我的部族!?誰來告訴我!」
烏雲娜驚恐的說「哥哥,你不要這樣!現在整個土默川都瘋了,像惡狼一樣朝我們撲過來,要將我們撕成碎片!對與錯已經不重要了,你得趕緊想想辦法,不然我們的部族就要被滅絕了!」
貼木兒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拔出雷時聲送給他的馬刀一陣猛剁,將那頂精美的狐皮帽剁了個稀巴爛,這才稍稍平靜了一點,跳上戰馬,帶隊返回。烏雲娜說得沒錯,現在是對是錯已經不重要了,整個土默川都瘋了,土默特部、察哈爾部、喀爾喀部、熬漢部、奈曼部、科爾沁部……都想將他的部族撕得粉碎,然後將他在與明軍的貿易中獲取的財富據為己有,瓜分他的牧群,如果他不儘快拿出應對的辦法來,他這個弱小的部族就要被滅絕了,一點渣都不會留下來!
然而,拿出應對之策,這談何容易!他的部族只有不到四千帳,就算每帳出一丁,撐死也只能湊出四千人馬而已,面對整個土默川所有蒙古部落組成的龐大軍隊,區區四千人,不管是兵力還是裝備都絲毫不占優勢,抵抗無異以卵擊石!
————不,這種估計太樂觀了,因為就在他為伯顏突然翻臉而憤怒不已的時候,有好幾個部落已經被蒙古聯軍踐踏,他的族人正在被無情地屠殺,也就是說,就算每帳出一丁,他也湊不出四千人馬與伯顏相抗衡了!
貼木兒所部的中心大本營距離烏蘭察布足有兩百里之遙,那裡被連綿的丘陵環繞,水草還算豐美,適宜放牧。在丘陵環繞而成的盆地中央,貼木兒興建了一座小型木城,名為衛拉特城,這座簡陋的、沒有城牆和護城河的木城就是他的宮殿所在了。現在的衛拉特城瀰漫著恐慌的氣氛,不斷有散布在方圓百里的牧民趕著牧群驚恐的逃到衛拉特城來,逢人就叫「他們來了!他們騎著快馬,揮舞著寒光耀眼的彎刀,像被大風驅趕的烏雲一樣朝我們的部落湧來,我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他們砍掉了腦袋!」
「他們蠻不講理,衝進我們的部落,殺死所有敢於抵抗和質問他們的年輕人,姦淫女人,將高過車輪的孩子吊死在木樁上,哪怕是還在襁褓中的嬰兒也難逃一死,被他們從號哭的女人手中奪走,狠狠摔在大石上,摔得腦漿迸裂!」
「他們就是一群強盜!」
聽了他們的話,貼木兒的面色越發的陰沉,他一言不發,雙眼卻噴出怒火。粗粗一算,他已經有兩千多族人被無情地殺害,對於這個不到兩萬人的部族來說,已經是傷筋動骨了。他把這筆帳都記到了曾經的岳父,收留了他和他的部族的土默川霸主伯顏頭上,這個血仇已經結得太深了,除非有一方倒下,否則流血絕對不會停止的!
————此時伯顏所召集的大軍剛剛從三娘子城出發,前去討伐貼木兒,但是一些被貼木兒的部落擁有巨額財富的鬼話所矇騙的部落已經急不可耐,搶先一步行動,血洗了衛拉特城邊緣好幾個部落,屠殺了兩千多人。繳獲的東西其實不多,不外乎就是一些麵粉或者大米,一些糖塊和精鹽,以及棉布、茶葉,最值錢的就是幾件玻璃製品,比如說玻璃瓶、玻璃杯等等,這些都是貼木兒帳下的牧民用牲畜、皮毛等貨物跟漢人客商交換的,不值幾個錢。然而蒙古人快被黑災折磨瘋了,看到這些好東西都集體患上了紅眼病,尤其是茶葉和玻璃製品,前者是奢侈品,得拿戰馬去換,後者就算他們願意拿戰馬去換也換不到!
海都說得一點都沒錯,靠著出賣他們,貼木兒的部族果然從明軍那裡得到了豐厚的報酬,富得流油了!
嘗到甜頭的蒙古諸部嗷嗷直叫「殺光那幫奸細!殺光那幫奸細!」將部落的東西席捲一空之後,又氣勢洶洶的朝下一個部落撲去。他們的隊伍正滾雪球般壯大,這個小小的部族在他們的蹄聲中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