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一二三 大打出手

  錦州城外烽煙四起,人喊馬嘶,大批士兵和軍戶像被大火驅趕的蟻群一樣逃離堡壘,朝錦州城湧來。一路上他們拋棄了大量糧食、錢財、兵器,甚至孩子,自然的,也拋棄了一個男人有血性和尊嚴,老弱婦孺被擠到路邊驚恐的痛哭,一群群孔武有力的士兵只顧著逃命,壓根就沒有人想過要去收攏一下,帶上他們一起走。

  祖寬率領他那一千重騎迎著後金進攻的矛頭一路疾馳,目之所及,儘是堡壘燃燒時騰起的煙焰,還有蜷縮在官道旁的婦孺的慟哭,這一幕幕讓他幾乎咬碎了牙。

  可恥,可恥!

  那麼多堅固的堡壘,那麼多裝備精良的士兵,愣是沒有對後金造成任何威脅!後金大軍一到,馬上就降的降,逃命的逃命,都還沒有打呢,便兵敗如山倒了!朝廷數百萬兩軍餉辛苦打造的精良兵甲,數萬民夫軍戶數年起早貪黑的辛勤勞作,全便宜了建奴,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擋住一支潰兵,費了一番手腳才將百總揪出來,厲聲問「建奴在哪裡?」

  那百總神色驚恐且茫然「不……不知道啊。」

  祖寬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了「不、知、道!?」

  那百總低下頭去,說「卑下……卑下這一路過來都沒有碰到過建奴,不清楚他們到底在哪裡。」

  祖寬怒吼「你連建奴的影子都沒看見就跑了?」

  百總的頭垂得更低「大家都撤了,卑下不撤都不行……」

  祖寬氣得直喘粗氣,說不出話來。堂堂關寧軍,大明頭號精銳,居然成瞭望塵即退的懦夫?氣得他幾乎想拔出馬刀來劈了這個混蛋!但是他也知道,劈了這個百總也沒用,整個關寧軍都是這樣,心思都用在如何吃空餉喝兵血上了,打仗對他們而言只是副業————搞不好他們還巴不得建奴打過來,然後將吃空餉做的假帳來個一筆勾銷呢!他沒有辦法去指責這個團體,因為他這一千鐵騎就是靠這個團體供養的,正因為這樣,他才氣得要爆炸!

  大凌河之戰,迎著後金炮兵的炮口衝鋒,被葡萄彈打得血肉橫飛猶自死戰不退的關寧騎兵已經用自己的鮮血證明,關寧軍並不是孬種,可是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肯拿出一點血性來,跟建奴好好的打一仗?

  「建奴來了!建奴來了!」

  陣陣驚恐的尖叫聲浪濤般湧來,上千名關寧軍步兵神色驚恐,一路狂叫著逃了過來,在他們身後,蹄聲疾疾,一支後金騎兵正猛追過來,肆無忌憚地砍殺那些逃兵,馬刀揮過,血花四濺。整個官道頓時炸了營,數以千計的關寧軍和民夫撒腿就跑,沒有一個敢轉過身去抵抗。祖寬險些氣炸了肺,怒吼「回頭看看啊,也就一百來名趕著去投胎的游騎,怕他個鳥啊!你們連回頭看一眼敵人的勇氣都沒有嗎!?」

  他說對了,這些逃兵真的連回頭去看一眼敵人的勇氣都沒有,大家都只顧著逃命,幾千人擠成一團,自相踐踏,死傷無數,祖寬連聲大吼,他們也毫無反應。

  副將秦衛上前,問「祖參將,怎麼辦?」

  祖寬牙齒咬得格格響「還能怎麼辦?出來一個百總隊跟我上,乾死他們,讓他們知道我關寧軍並不是什麼好捏的軟柿子!」

  秦衛嘿嘿一笑「這活老子愛干!媽的,老子早就受夠了!」

  千軍萬馬的哭喊中,尖銳的天鵝哨拔地而起,直上雲宵,閃到官道兩旁的一千槍騎兵迅速列陣,排成三排,拉下面甲,放平長達四米半的騎矛,冷冷地盯著正在大逞凶威的後金游騎,像是在看一群死人。寒風吹過,他們那火紅的盔纓和斗蓬如同大旗般獵獵飛舞,仿佛一團團在雪地上瘋狂燃燒的火焰,戰馬默然無聲,一千多人默然無語,只是,一股嗜血的氣息已然從他們身上沖天揚起,一些逃兵和民夫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驚訝地看著這支騎兵。

  正在瘋狂砍殺逃兵的後金游騎悚然一驚,勒住了戰馬,驚疑不定的看著那巍巍列陣的明軍鐵騎,對槍騎兵深入骨髓的恐懼再次襲上心頭。沒錯,就是這種永遠保持著嚴整的隊列,使用長度驚人的馬槊長矛的騎兵,一次次將他們「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戰」的神話輾成齏粉,讓成千上萬的女真健兒埋骨黃沙!出於對槍騎兵的恐懼,後金此次入侵故意避開了跟河洛新軍關係良好的東江軍,就是害怕他們針對旅順的進攻會招來河洛新軍不遺餘力的增援,最後再次鎩羽而歸,可沒想到,在這裡他們又活見鬼的遇上了這幫惡魔!

  見鬼了,給條活路行不行!

  現在他們就算想後悔也晚了,祖寬咆哮「殺光他們!」平持長達一米四的高碳鋼鑄造超長尺寸馬刀一馬當先沖了出去,一百名槍騎兵非常有默契的一踢馬腹,戰馬狂嘶,撒開四蹄,猶如一堵牆一樣朝後金騎兵猛撞過去!後金騎兵對視一眼,硬著頭皮吹響海螺號,嘶聲吶喊著朝關寧軍槍騎兵猛衝過來。這些槍騎兵雖然讓他們恐懼不已,但是臨陣脫逃絕不是滿洲勇士的風格,哪怕明知不敵也要拼死一戰,如果不戰而逃,逃回去之後他們很可能會被全部處死的!

  ————話說,鴉片戰爭的時候清軍如果有他們祖先一半的血性,一半的紀律性,都不至於輸得這麼慘。

  兩支騎兵風馳電掣,高速接近,鐵蹄踏碎地面的薄冰,揚起大團雪塵,甲葉相撞,戰馬嘶鳴,那金戈鐵馬的場面令人血脈賁張。轉瞬之間,雙方的距離已經只剩下四五十米,後金騎兵挽開強弓,箭若聯珠,瞬間便拋射出一大片的箭雨。祖寬嘴角一撇,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老子全身上下都裹在精鋼製造的鎧甲里,胸甲的厚度達到驚人的三毫米,你射啊,我讓你站在三米外射你都射不穿!冷笑聲中,胸甲錚錚連響,一連數支重箭破空飛來,然在上面,迸出星點火花,隨後濺開,只在胸甲上留下一個個白點,根本就沒傷到他一根汗毛。其他人也差不多,利箭落在他們的頭盔、胸甲、肩甲上,又無可奈何的彈開,槍騎兵發出恐怖的咆哮,放平騎矛,矛尖對準迎面衝來的後金騎兵,加速衝刺!後金騎兵連發三箭之後也放下騎弓,抄起長矛馬刀,迎面衝來!

  鐵騎轟然對撞。

  騎矛撕裂血肉的悶響讓人汗毛倒豎。

  矛杆折斷的脆響和骨骼斷裂之聲同時響起。

  在大凌河之戰中見識了槍騎兵的強大威力之後,關寧軍砸鍋賣鐵,拼盡全力,用了幾年時間訓練出三千槍騎兵,分別由祖大弼、祖大樂、祖寬三位悍將指揮。祖大弼和祖大樂在旅順之戰中搖身一變變成了馬槊騎兵,而錯過了那場惡戰的祖寬則沒能換裝,仍在使用蘋果木製造的騎矛。這種騎矛的破甲威力當然不如馬槊,而且矛杆很脆,屬於一次性裝備,可即便是這種落後的騎矛,仍然對後金騎兵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鋼製矛尖輕而易舉的撕開他們的皮甲和棉甲,洞胸而過,強大的衝擊力將他們生生撞下馬去,還沒等鮮血滲出來,人便已經死透了!刺中目標之後,槍騎兵撒手放棄折斷了的騎矛,拔出超長尺寸的馬刀,照著迎面衝來的後金騎兵狠狠的揮過去,刀光一閃,衣甲平過,好些後金騎兵只感到身體一輕,上半身從馬背上掉了下來,下半身仍騎在馬背上向前飛馳,這一幕讓僥倖沒有中招的後金騎兵膽寒!

  瞬息之間,兩支騎兵已經對沖而過,脫離了接觸,衝出兩百來步後勒住戰馬,狠狠地瞪著對方。差距是明顯的,一個回合的較量,後金騎兵被刺翻了四十餘人,而關寧軍只被刺倒了五六個,八比一的戰損比!不過現在沒有人去關心什麼戰損比了,關寧軍是鐵了心要將這支後金游騎一個不拉的全部幹掉,後金騎兵則紅了眼,沒有任何廢話,各自一聲狂嘯,又策馬迎面猛衝過去!這次後金騎兵沒有再射箭,想必他們已經清楚他們的騎弓射出的箭對披著精鋼鎧甲的關寧軍槍騎兵是毫無作用的,還不如馬刀好使!

  關寧軍槍騎兵同樣沒有放箭,在他們的訓練中沒有射箭這一項,他們訓練的核心內容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去,將騎矛刺入敵人的胸口。騎矛沒有受損的槍騎兵依然放平騎矛,矛尖向敵,等著敵人撞上來,而騎矛已經折斷的槍騎兵則平持馬刀,刀尖對準敵人保持直刺的姿勢,這樣他們就可以搶先一步發動攻擊。說到底,馬刀的招式用來用去也就那麼幾招,要麼就是平持馬刀直刺過去,要麼就是自左向右或者自右向左的橫擊,要麼就是把馬刀平探出去刀刃向敵,藉助奔馬賦予的強大衝擊力將敵人斬成兩截,什麼鐙里藏身啊什麼鐵板橋啊之類的把式一概沒有,用於戰場廝殺的武藝就是這樣簡潔而難看。這次祖寬仍然沖在最前面,跟一名手持長矛的後金騎兵迎面對沖,在矛尖堪堪沾到胸甲的那一瞬間,他身體向前一傾,避過要命的長矛,馬刀橫揮過去,刀刃輕飄飄的划過那名後金騎兵的馬頸,嘶的一下,在馬頸上劃出一道長達半尺、深可見骨的口子,登時一蓬血雨濺起兩三米高,那匹戰馬悲嘶一聲,仆倒在地,將那名後金騎兵給甩了下去。這傢伙摔得眼前發黑,昏頭昏腦的爬起來,瞪大一雙失去焦距的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一道刀光閃過,接著便陷入了永恆的黑暗————跟在祖寬後面的一名同樣使馬刀的槍騎兵一記橫擊,將他的頭顱生生劈飛。

  與此同時,祖寬一記揮劈,一名使用蒙古彎刀向他發動攻擊的後金騎兵半顆腦袋被生生削飛。這時,一柄鐵骨朵飛過來,敲在他的肩甲上,發出當一聲大響,他不由自主的咧了一下嘴,半邊身體都麻了,馬刀險些脫手。投擲鐵骨朵的那個傢伙如影隨形的殺到,長矛對準他的胸口猛刺過來。祖寬正要躲避,一支騎矛斜刺里刺來,搶先一步刺中那名後金騎兵的胸口,前胸入後胸出,矛杆啪一聲折斷,那名後金騎兵失聲慘叫,栽了下去。祖寬扭頭一看,正是秦衛,這哥們都不看他一眼,扔掉矛杆,拔出馬刀朝另一名後金騎兵撲了過去……

  憋壞了的關寧軍槍騎兵大開殺戒,用騎矛刺,用馬刀劈,甚至乾脆用戰馬猛撞過去將騎著蒙古矮腳馬的後金騎兵生生撞翻,盡情發泄著胸中的怒火。停下來觀戰的關寧軍將士和民夫目瞪口呆的看著槍騎兵在這場一對一的較量中無情地屠戮著後金騎兵,心頭劇震,有人喃喃自語「原來……原來我們也可以如此強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