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一零三 九州戰紀8

  開城殺出的日本武士面目扭曲,揮舞著武士刀和十字槍發出嘶啞的嘶吼,撲向那道圍困了他們半個月之久的深壕。這些武士每一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留守鹿兒島城的島津家臣即便是在水都不夠喝的時候也沒有虧待他們,食物和飲水總是優先向他們傾斜,確保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吃飽喝足,有充沛的體力和旺盛的戰鬥欲望。當這些養精蓄銳已久的武士開城殺出的時候,全城居民都來到城門相送,殷切的期望都寫在臉上了。士為知己者死,身負一城居民的信任和希望,這些優秀的武士自然是全部生死置之度外,有馬的騎馬,沒馬的徒步飛奔,一往無前!

  荷蘭火槍手有些緊張的注視著高速衝來的日本武士,額頭出汗。不知道為什麼,這些體格比他們要小出一號不止的武士讓他們感到壓力山大,也許是因為他們身上的殺氣實在太濃烈了吧!很快,衝鋒的日本武士距離荷蘭人的陣地只剩下不到一百米了,炮兵營營長一聲令下,數門口徑較小的前裝滑膛炮同時開火,悶雷般的轟鳴中,大小不一的鋼珠從炮口噴薄而出,如暴雨,如狂風,如飛沙,橫掃日軍的鋒線!日軍鋒線上頓時傳出一連串鋼珠打入肉體的駭人聲響,日本武士和他們的戰馬的身體都跟爆炸似的噴出大團血霧和碎肉,有的人甚至手腳都被生生打碎了,人的慘叫,馬的嘶鳴,此起彼伏,幾乎是在同一秒鐘內,近百名日本武士連人帶馬滾作一團,整個鋒線上的人馬被一掃而空!

  日本武士繼續湧上來,轉眼之間,葡萄彈打出來的缺口便被填補,弓弦顫響相繼響起,數百支又粗又短的利箭從涌動的人流中傾泄而出,射向荷蘭人的陣地。絕大多數的利箭都徒勞的插到了胸牆上,但還是有一部份命中了目標,慘叫聲同樣在荷蘭人的陣地上接連響起,一些荷蘭士兵被利箭射中面門,日本武士所用的箭箭鏃沉重,殺傷力非常可觀,被射中的荷蘭士兵當即倒斃,救都沒法救。憤怒的荷蘭士兵用猛烈的排槍回敬那些該死的日本長弓手,長長的胸牆後面迸出千百道火舌和大團硝煙,爆豆似的槍聲一輪接著一輪,戰場上硝煙蔽野,鉛彈橫空,而日本武士也奮力將一支支利箭朝硝煙後面的腦袋拋射過去,雙方戰作一團。

  在此同時,主攻明軍陣地的日本聯軍也推進到鳥銃的有效射程之內了,指揮官一聲令下,所有竹束都停了下來,併攏,鐵炮隊分成三排,第一排上前將鳥銃槍口從竹束的縫中探了出去,對準明軍防線。然而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幾十米外只有一道靜悄悄的胸牆橫亘在那裡,根本就看不見明軍的人影。日本武士們咬緊了牙關,那道該死的胸牆完全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根本就看不見明軍,這讓他們怎麼打?

  要不要再往前推進一點?

  或者派一隊人馬先上前去試探一下,等明軍作出反應之後再開火?

  指揮官有些遲疑,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更從來沒有見識過這麼古怪的工事,總有一種跟空氣打架,有力氣都使不出來的感覺。還沒等他想好是否讓鐵炮隊開火試探,上百個木柄鐵頭的東東從胸牆後面飛出,活像一群不祥的烏鴉,噝噝冒煙的朝他們飛了過來,砸入他們中間!這些玩意兒份量可不輕,有人腦袋挨了一下,當即頭破血流,被砸得哀哀直叫!被砸到的日本武士驚駭地盯著那些就落在自己腳邊的玩意兒,狂叫「它們在冒煙!這是明軍的火器!」

  廢話,當然是明軍的火器,難道你們還能指望明軍把什麼好吃好喝好玩的好東西扔過來給你們不成!

  指揮官閣下腳邊也落了一枚,他看到這玩意一個勁的冒煙,似乎沒什麼危險,有些困惑的將它撿起來琢磨。這玩意兒重量大概在一斤左右,一個長木柄,一個黑乎乎的鐵頭,屁股一個勁的冒煙,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出奇的地方了。這玩意既不會炸也不會傷,甚至都不會動,把它扔過來怎麼傷敵啊,難道明軍想用它砸死敵人?但是如果想砸死人的話,它的份量也太輕了吧!? ✥

  轟!

  一團桔紅的火光在手中炸開,指揮官拿著手榴彈的那條手臂在轟然巨響中粉碎開來,身體被釘入幾十塊彈片,紙片似的飛向半空。落在地上的手榴彈像是聽到發令槍似的爭先恐後地爆炸,以那些竹束為中心,日軍鋒線上猛然閃耀出一道耀眼的爆炸帶,團團火光膨脹而出,灼熱的彈片以爆速向四周激射,所到之處,鮮血四濺!能夠有效防禦箭支的竹束在猛烈的爆炸面前不堪一擊,被爆炸衝擊波輕而易舉的掀翻,甚至燃燒起來,被彈片擊中的日本武士痛得發出野獸般的號叫,驚駭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然後驚恐地看到自己的腿斷了,或者腿部肌肉被撕裂開來,暴露出森森白骨,倒霉一點的則發現自己肚皮被劃開,腸子泥石流似的傾泄而出……那一千名火槍手是最倒霉的,他們站在最前面,挨的手榴彈最多,一陣猛烈的爆炸過後,將近一半火槍手倒在了血泊之中,非死即傷!

  毛利元輝的戰馬狂嘶著人立而起,幾乎將他從馬背上甩了下去。他那雙綠豆眼瞪得老大,看著硝煙沖騰的戰場嘶聲叫「怎麼回事?明軍用大炮發射開花彈了嗎?」有些抓狂的揪著馬鬃,厲聲叫「不對啊,就算明軍用大炮發射開花彈,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威力,他們沒有這麼多大炮!」

  島津怒志同樣面色發白,說「明軍的火器非常厲害!」

  話音未落,又一排手榴彈從戰壕後面飛出來,落在日軍中間,更加猛烈的爆炸隨之而來,暴怒的火光一叢叢一簇簇的膨脹而出,爆炸衝擊波裹著硝煙狂沖而起,被炸斷的武士刀、薙刀、十字槍、背旗、手臂甚至大腿之類的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被高高拋起,然後雨點般落下。遭到如此猛烈的打擊,日軍完全陷入了混亂,一些足輕狂叫「惡魔!明軍都是惡魔!」不管不顧的向後逃。不光是他們,就連從小就開始習武的武士也亂了套,狂呼大喊著奪路而逃,結果擁擠成一團,自相踐踏,慘叫聲和咒罵聲響徹戰場!

  這時,明軍終於從胸牆後面冒了出來,與他們一起冒出來的,是一排排恐怖的破陣弩,尖銳到極點的三棱形箭鏃對準無頭蒼蠅似的四處逃竄的日本武士,一聲令下,令人心悸的金屬顫音霹靂般爆開,嗡嗡不絕,上千支弩箭暴射而出,狠狠鑿穿日本武士的那並不魁梧的身體,慘叫聲驚天動地的響起,被弩箭擊中的日本武士仆倒在地,痛苦地抽搐著,弩箭貫穿了他們的身軀,留下一個拇指粗細的窟窿,隨著呼吸從中泵出一股股血箭,帶走他們的生命力。這僅僅是個開始,高亢悽厲的慘叫聲尚未低落,第二排弩箭又射了過來,將更多的人掃倒。明軍如同冰冷的殺人機器,分成三排輪番發射,第一排射完之後馬上後退,上弦,讓出位置讓第二排發射,周而復始,箭雨不絕。戰鬥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披甲率很低的日軍在密集的箭雨中發出絕望的號叫聲,他們精湛的武藝,敏捷的身手堅韌的意志,在呼嘯的箭雨面前都毫無作用,冷酷的弩箭不斷飛來,洞穿他們的軀體,將他們撂倒在地,他們既無從抵抗,也無處可逃,只有等死的份!四周慘呼此起彼伏,地上的屍體越堆越高,這一幕無疑是極其恐怖的,每一名日本武士都肝膽俱裂,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只能祈禱這一刻來得晚一些!

  島津怒志目瞪口呆。

  毛利元輝目瞪口呆。

  細川行二目瞪口呆。

  足利小五郎目瞪口呆。

  誰又能想到那道不起眼的工事竟隱藏著如此可怕的殺機?

  誰又能想到明軍的強弩竟是如此可怕?

  誰又能想到明軍壓根沒打算跟他們短兵相接,利用強弩跟他們玩起了非接觸作戰?

  誰又能想到明軍竟然有殺傷力如此恐怖,而且如此輕便的火器?

  誰又能想到……

  沒有人能想到這些,所以,那幾千日軍被他們輕率的推上了屠宰場,只能絕望地用血肉之軀迎接弩箭的洗禮!

  荷蘭人那邊同樣槍聲震天動地,排槍一個接著一個,日本武士成叢倒下。日本武士射出的弩箭也在不斷刷新著荷蘭人的傷亡數字,但是弓箭永遠拼不過火槍,更何況荷蘭人還有一道胸牆作掩護,而他們則是毫無遮掩的暴露在荷蘭人的火力之下!在排槍和葡萄彈的輪番伺候之下,那幾百名日本武士很快就死傷過半了。但是馬上,又一隊多達千人的日軍從城裡沖了出來,加入到進攻行列之中,銳箭如雨射向胸牆。很快,胸牆密密麻麻的插滿了箭支,跟雜草似的,中箭的荷蘭人越來越多,而且大多是頭部和頸部中箭的,這幫死矮子,箭法可真准!梅斯上校直吸涼氣「該死的,都死了這麼多人了還衝?這幫傢伙就一點都不怕死麼!」

  日本武士怕不怕死還不得而知,反正荷蘭士兵有點兒怕死,看到日本武士們飛蛾撲火似的一波波地猛撲過來,他們本能地感到一陣恐懼,射擊和裝彈都變得有些遲疑,火力開始混亂。日本人沒有浪費這個好機會,上百名騎兵突然集中朝梅斯上校所在的位置猛衝過去,好傢夥,想玩斬首呢!可惜一道寬達三米的壕溝擋在了他們面前,這些日本騎兵用馬刺猛扎馬腹,吃痛的戰馬奮力躍起,躍過深壕,它們當中絕大多數都沒有能力跳這麼遠,就算躍過了深壕,也被一米六高的胸牆擋住,只能絕望地狂嘶著滾入深壕中,被插在壕溝里的尖樁、竹籤洞穿軀體,人馬的慘叫聲異常悽厲,更夾雜著充滿不甘的狂嗥,令人渾身發冷!

  這看似簡單的工事分明就是一個死亡陷阱,一座填不滿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