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六十 難啃的鐵核桃3

  秋雨淅瀝瀝的從雲縫間傾泄而下,混合著那一汪汪的污血恣意流淌,很多傷兵泡在這發紅的污血中瑟瑟發抖,痛苦地哀號著,他們堅持不了多久了。沒有受傷的木然站在雨中,雨水裹著血水順著袖子、褲腳成一條條直線注落地面,那一張張曾經充滿殺氣的臉如今已經滿是迷茫。

  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戰役,屬國騎兵死傷近兩千人,而蒙古大軍死傷則超過兩千,誰也沒討著好。令人憤怒的是,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還是讓屬國騎兵跑掉了,那幫卑鄙的傢伙靠著手榴彈開路硬生生撕開了蒙古騎兵與後金鐵甲騎兵之間的接合部,逃之夭夭了!蒙古騎兵正在追擊,但是他們都讓手榴彈給炸怕了,不敢過於逼近,就這樣的狀態,肯定是無法阻止屬國騎兵回到阿拉善草原的,這一仗等於白打了!

  真是見鬼!

  一名鐵甲騎兵陰沉著臉,向吳克善行禮,然後拿出兩枚濕淋淋的手榴彈雙手呈上。

  吳克善掂量了一下,份量還不行,能當小鐵錘用,砸在腦門上肯定能把人砸得腦袋開花。他問「就是這玩意?」

  那名鐵甲騎兵咬著牙說「就是這玩意!那些雜種拿出這玩意往我們中間一扔,它就炸了,一炸一大片!」

  一大幫台吉、千夫長圍過來,咬牙切齒的看著那兩枚沾滿血污的手榴彈,恨不得咬它一口。就是這玩意兒在很短時間之內就炸死炸傷了他們好幾百人,令他們圍殲額哲部的企圖徹底破產了!吳克善翻來覆去,越看越納悶。這手榴彈無非一個木柄一個鐵頭,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為什麼會有如此恐怖的殺傷力呢?他嘗試著將其中一枚扔出去,那些被炸怕了的蒙古騎兵轟的一下四下散開,有多遠躲多遠,他們已經徹底怕了這玩意兒了。

  手榴彈當然沒有爆炸。都沒有拉弦,怎麼會炸呢?吳克善又扔了一枚,還是沒炸,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下令大家把遺留在戰場上的手榴彈通通收集起來帶回去慢慢研究,當務之急是加快速度,追擊額哲,絕對不能讓他逃回去!

  一仗下來死傷了這麼多人,蒙古人都紅了眼,咬牙切齒緊咬著額哲不放。幾位台吉更是派傳令兵到附近的部落去,召集更多的人手加入這場追擊戰中來。事情是明擺著的,在投靠大明之後,曾經的常敗之軍林丹汗部鳥槍換炮,戰鬥力在短短兩個月內來了個突飛猛進,他們熟悉蒙古大草原的一切,又裝備著最為精良的武器,如果不趁早將他們除掉,生活在河套平原這塊肥美的土地上的各部落休想安生,為將來計,他們必須窮追猛打,痛打落水狗,打死了不算,還得燉了吃進肚子裡才能安心!感覺到危險的各部落積極響應,那些精壯的漢子紛紛騎上戰馬,往阿拉善草原這邊匯集過來,蒙古大軍的兵力急劇增加。

  額哲的兵力卻在飛快的減少。那一仗打得太慘了,他雖然靠著手榴彈出奇制勝,殺開了一條血路,但是損失頗為慘重,僅僅是他本部就折損了近千人。如此慘重的傷亡讓他的心尖都在顫抖,他的部族名義上還有四萬帳,其實大多是寡婦老人拉扯著一堆孩子,或者兩個老人相依為命,完整的家庭沒幾個,青壯更是少得可憐,在不影響放牧和保護牧群、部落的前提下,他所能動員的士兵也僅僅三千出頭而已,現在一下子折損了近千人,他死的心都有了。最慘的是由於秋雨連綿,很多傷兵長時間泡在冷雨中,大量失血再加上體溫流失,很快就不行了,很多原本可以救活的士兵就這樣從馬背上栽了下去,躺在那一陣陣冷雨中,慢慢停止了呼吸。額哲有足夠的馬匹,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肯定會把所有死者全部帶回去,讓他們入土為安,但是現在不行,追兵就紅著雙眼在後面窮追不捨,他只能繼續撤。

  小王子看著那白茫茫的雨絲,暗暗嘆息自己運氣不好。如果是晴天,他完全搶占風口,然後放一把火,把後面的追兵燒個焦頭爛額,但是這鬼天氣火根本就燒不起來,雨水泡得路面翻漿,每走一步都要額外的付出更多體力,這讓他們的機動能力大打折扣,而後面的馬蹄聲來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密集,顯然,追兵離他們已經不遠了。

  額哲下令拋棄輜重,輕裝前進。屬國騎兵將沒有喝完的奶酒,沒有吃完的肉乾、麵餅、罐頭,甚至備用的衣物通通都扔了,只留下馬刀弓箭長矛,在翻漿的道路上掙扎前行,可謂狼狽到了極點。蒙古騎兵的斥侯就吊在他們身後,撿起他們遺棄的口糧就在馬背上狼吞虎咽,一點也不介意上面的泥巴。幸運的是,這糟糕的天氣和路況同樣拖累了蒙古大軍,儘管蒙古大軍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勁兩翼包抄,試圖與屬國騎兵平行,並且超越,但始終無法如願。就這樣跌跌撞撞的,屬國騎兵終於看到了那一片連綿的丘陵,以及丘陵上那在冷雨之中默然肅立的殘破城牆,一面血紅的戰旗插在城牆中央,旗子吸足了水,越發的鮮艷奪目。屬國騎兵們放聲歡呼,破虜城,他們終於掙扎著回到了破虜城!

  破虜城的位置相當重要,是整個阿拉善草原的制高點,錢瑜也曾嘗試著修復這座被踱的城池,但是由於天雄軍正在努力修復邊關殘存的城牆,工程浩大,一時間擠不出足夠的人力物力給他,遲遲沒能動工。現在的破虜城裡駐紮著六百名天雄軍步兵,他們在已經降格為圍牆的城牆內建起了房子和羊欄,在圍牆外面整理出一片菜地種上了油菜、甜菜、大豆、碗豆、土豆、蘿蔔等等作物,伺弄得居然相當不錯,時常有牧民拎來一頭狍子幾條魚,跟他們交換青菜嘗鮮————對於不懂得耕作的牧民來說,奶酪和肉類並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青菜才是。這次蒙古人大舉入侵,破虜城駐軍自然進入高度戒備,枕戈待旦。看到額哲帶著屬國騎兵狼狽不堪的撤下來,把總汪成才嚇了一大跳,趕緊帶人上前接應,碰到額哲,劈頭就問「怎麼回事?你們怎麼……」

  額哲抹掉臉上的雨水,說「別提了,我們中了敵軍的詭計,他們故意把大批牛羊扔給我們,引誘我們深入,然後集結起兩萬三人馬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其實就算他們有兩三萬人也不見得能奈何得了我們,要命的是,他們居然請來建州鐵甲騎兵助戰,我們猝不及防,吃了大虧,幾乎折了一半!」

  汪有才見那些屬國騎兵都滿身泥水,疲憊不堪,知道他們肯定是遭到了沉重的打擊,不敢再多說了,趕緊讓他們上去。一直吊在後面的蒙古斥侯見狀,嘴裡發出野獸的咆哮,策馬橫衝而來,似乎想狠狠咬他們一口。汪有才也不廢話,一聲令下,三百名火槍手同時端平火槍,排槍老實不客氣的打過去,那些張牙舞爪的蒙古斥侯連人帶馬仆倒在地,子彈洞穿他們的身體,噴出大股污血,三個排槍打完,上百名蒙古斥侯已經被撂倒了將近一半,剩下的也嚇到了,拽起幾名傷兵落荒而逃,不敢再戀戰。屬國騎兵這才擺脫了這些如蛆附骨的斥侯,順利進入破虜城。

  破虜城裡的駐軍急忙給屬國騎兵煮薑湯奶茶,燒熱水給傷兵清洗傷口,忙得不可開交。破虜城軍營本來就沒多大的地方,一下子湧來了三千多人,塞得簡直要爆炸了,不過那些死裡逃生的屬國騎兵並不在乎這些,他們愜意的喝著熱騰騰的薑湯奶茶,感覺自己似乎又活過來了。兩碗奶茶下肚,幾名千夫長又恢復了一點力氣,破口大罵

  「該死的土默特部、鄂爾多斯部,居然秘密向建州請兵過來對付我們!」

  「他們擁有比我們多出十倍的兵力卻不敢跟我們交戰!不,即便是擁有比我們多出十倍的兵力,又有建州兵助陣,也不敢跟我們正面交戰,只會躲在暗處耍花槍!他們算什麼白鹿蒼狼的子孫!」

  「還白鹿蒼狼的子孫?我呸!他們分明就是一堆見不得光的蠕蟲!」

  「這事還沒完!等以後把土默特部和鄂爾多斯部打敗了,一定要殺光他們的男人,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打了個大敗仗,折損了那麼多弟兄,幾個千夫長都憋了一肚子的火,現在暫時安全了,頓時火山噴發似的全部爆發出來了。

  額哲比這幾個千夫長要強,仍然保持著冷靜,一五一十的將自己與敵軍交戰的全過程向汪有才講述。當得知後金居然擁有了衝擊力極為強大的鐵甲騎兵後,汪有才面色微變,滿洲八旗本來就剽悍絕倫,現在又多了一支鐵甲騎兵,那不是更難對付了麼!他叫來傳令兵,讓他火速回銀川,把這一重要情報向上級報告,至於接下來該怎麼辦,他也不知道。畢竟他只是一個指揮著六百來號人的把總而已,好幾萬蒙古騎兵潮水般湧向阿拉善,如此嚴峻的情況已經超出了他能力的極限了。

  「你們這裡有多少手榴彈?」額哲卻並不堅張,他最關心的還是破虜城裡有多少手榴彈。

  汪有才說「一共有七千枚,按每人十枚來儲備的,還有一千枚備用。」

  額哲又問「那你們有多少彈藥?」

  汪有才說「本來是按照每人一百發來配備的,這幾個月來為了對付在草原上流竄的馬匪用掉了不少,訓練也消耗了一些,現在只剩下五萬發了。」頓了頓,說「對了,將軍府前些日子派人送來了二十萬支箭,三千張弓,是給你們準備的,都留在帳篷里呢。」

  額哲興奮的以拳擊掌,說「好極了!破虜城的地形對我們防守一方頗為有利,一場雨下來地面泥濘不堪,很難爬,有了如此有利的地形和這麼多箭支手榴彈,我們完全可以在這裡跟敵軍狠狠的打上一仗,出出心裡的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