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五十五 金山西見煙塵飛5

  秋風帶著寒意吹來,王文斌打了個冷戰,用袍子把自己裹得更緊一點,喃喃咒罵了一聲。

  他原是江南人氏,五年前科舉中了進士,放到大名府那邊當一個小小的知縣————不得不說,他運氣不錯,及第後馬上就頂上實缺了,像方逸之可是在北京當了十幾年閒官,餓了個半死不活,好不容易才被放到定興縣當縣令呢。不過方逸之運氣不錯,沒在那個芝麻大的官位上呆多久便遇上了建奴破邊,他與楊夢龍精誠合作,大破建奴,讓建奴三個牛錄在定興城下團滅,由此發跡,一發不可收拾。王大人顯然欠缺這樣的運氣,沒能等來這種一飛沖天的好機會,不過不久之後盧象升執掌大名道三府軍政大權,頗能處理雜務,對農桑行商均有涉獵的他也慢慢受到重用,慢慢的往上升,升得不快,但是很穩。這次盧象升總管九邊軍政事務,上任後雷厲風行,三下五落二將九邊的官吏撤了個七七八八,然後從大名道調一批人過來,王文炳抓住了這次機會,隨軍來到大同,當上了應州知府。

  在應州這段時間,他竭盡全力招納山西、陝西兩地的破產農民,興修水利,掘井修渠,墾荒屯田,硬是在這荒涼貧瘠的鬼地方開墾出了四十萬畝田,安置了三萬多流民。回頭看看這大半年的經歷,他都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萬萬不敢相信自己竟有這麼強大的能量!

  在應州當官自然是很辛苦的,又旱又冷,時常起風沙,還缺水,讓人抓狂。但是王文斌喜歡這樣的生活,他認為自己正在參與一項足以載入史冊的偉大事業,運氣好的話還能青史留名!十年寒窗苦讀,數度科舉,圖的不就是一展抱負麼?當官就該到這種窮苦的地方來,做出成績,讓所有看不起讀書人的傢伙閉嘴!

  但是,應州真的好冷……

  「王大人,又來看日出了?」走上城頭的時候,幾名正在值班的士兵跟他開起了玩笑。 ❇

  王文斌笑笑,說「是啊,這塞外的日出實在是太美了,一天不看就覺得遺憾……怎麼樣,昨晚沒有什麼情況吧?」

  當值的伍長說「沒有,平靜得很。」他一臉自豪「我們近三萬人馬一線平推推了出去,就算是建奴也嚇出尿來了,何況是這些韃子!如果他們識相的話最好躲進陰山、大青山去,否則有他們受的!」

  王文斌嘆氣「數萬將士長歌出關,橫掃草原,何其壯哉!可惜本官手無縛雞之力,無緣此戰,可惜,可惜!」

  伍長說「大人你已經很不錯啦,比我們這些丘八強出百倍。我們除了打打殺殺什麼都不會,而你能把這麼大一片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

  王文斌擺擺手,說「話可不能這樣說,如果沒有你們守住邊境,韃子不敢越雷池半步,本官項上人頭保不住,還談何治理地方?」

  伍長說「王大人真是謙虛!」

  這時,伙頭軍拎著一口桶和一個大竹籃走了過來,叫「開飯嘍!」把東西放下,士兵們迫不及待的掀開,誘人的食物香味撲鼻而來,大家不禁發出一聲歡呼是肉包子和茶湯!肉包子是用土豆面做的,包的是羊肉餡,茶湯則是先把水煮沸再加入奶酪、鹽和茶葉煮開,香甜可口,營養非常豐富。伍長樂呵呵的說「王大人,一起吃吧。」

  王文斌還真有點餓了,說「那本官就不客氣了!」捊起袖子席地而坐,拿起一個肉包子,一名士兵給他盛了一碗茶湯,大家甩開腮幫子大吃大嚼。

  吃得正過癮,疾疾的馬蹄聲傳了過來,伍長愣了一下,跳了起來,跑到譙樓一看,好傢夥,兩名天雄軍斥侯騎著快馬朝這邊飛奔而來,那馬的腹部被馬刺扎得鮮血淋流,每跑一步就從口鼻里噴出一團白沫,顯然體力已經被榨到極限了。他心一沉,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他太了解這些騎兵了,對於這些超級自戀的騎兵而言,馬就是他們的第二生命,除非是十萬火急,否則他們絕對捨不得這樣對待自己的夥伴的!

  僅僅是念頭一閃間,就聽到一匹戰馬悲嘶一聲,仆倒在地,渾身抽搐著,從口鼻里噴出帶血的白沫。這匹剛倒,另一匹也轟然倒下,要不是斥侯躲得快,肯定被壓住了。這兩名灰頭土臉的斥侯對視一眼,拔出刀照著馬頸側的大動脈一抹,滾燙的馬血狂噴而出,那兩匹戰馬沒有掙扎,就這樣躺著,坦然迎接死亡。幫自己的兄弟解脫之後,這兩名斥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應州城城門衝去。而城牆上的士兵早就將吊籃給放了下來————城門是不能輕易開的。

  「到底出了什麼事?」王文斌劈頭就問。

  那兩名斥侯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顯然累得夠嗆「韃子……韃子來了!」

  王文斌駭然「什麼!?」

  年長一點的那名斥侯勉強控制住呼吸,說「韃子來了!我們巡邏到一線泉的時候就遇上了他們,好傢夥,烏泱泱的一大片,無邊無際的,我們數了半天都沒有數清楚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好像整個土默川的韃子都奔應州來了似的!」

  一線泉離應州城約六十里遠,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沙灘,只有一口細細的泉水,不絕如縷,因而得名。應州城斥侯巡邏路線的終點就是一線泉,這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再遠就算發現了敵人,他們也回不來了。

  伍長的神色變得異常嚴峻「你確定沒有看錯嗎?來了多少韃子?」

  年長一點的那名斥侯說「數都數不過來,兩三萬是肯定打不住的!」

  此言一出,四下里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兩三萬!蒙古韃子還真是夠給他們面子的,一來就是兩三萬,應州城裡只有七八百名士兵!

  伍長叫「趕緊吹號告訴大家,韃子來了!」

  王文斌本想提醒伍長應該先核實一下再說,免得虛驚一場,但是隨即一想就算虛驚一場也沒什麼,最多瞎折騰了一通而已,萬一被韃子打了個措手不及可就慘了!想通了這一層,他也就不多說什麼了,也沒有心情再吃早餐,匆匆離開城牆去安撫百姓。打仗的事情他不懂,不好插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吧,安撫百姓、組織鄉勇協助守城、組織大夫救治傷兵才是他的老本行。

  嗚————嗚————蒼涼的號角聲響起,緩緩的衝上雲宵,響徹全城。整個應州城頓時被壓抑的氣氛所籠罩,老百姓都露出了恐懼的神色,而荷槍實彈的士兵則排著整齊的隊列跑上城牆,準備應戰。一些入秋後就被徵發過來協議守城的鄉勇在軍官的指揮下將數門160毫米長身管臼炮給抬了出來,炮彈、子彈、手榴彈也一箱箱的往城牆上搬,一切都忙而不亂————在此之前天雄軍組織了多次類似的訓練,不止一次被王文斌黑著臉罵擾民,現在終於見效果了。

  烽火燃了起來,潮濕的稻草加上狼糞,一點燃便是一條黑壓壓的煙柱直直的沖向半空,與天邊那輪迷人的金黃色圓盤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對比,也只有在邊塞地區才能看到這樣的景觀。把總鄭經站在譙樓上,用雙筒望遠鏡看著遠處。他是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兵,敵軍雖然直到現在都還不見蹤影,但是他可以感覺到逼人的殺氣已經越過地平線朝這邊湧來了。兩三萬敵軍,對於他這支只有區區幾百人,而且一大半還是邊軍整編的小部隊而言,無異是泰山壓雞蛋,但是他顯得很從容,無數場血戰積累下來的經驗和教訓告訴他,面對占絕對優勢的強敵,緊張是沒有用的,越緊張死得越快!

  何況……

  他看了看背著燧發槍在城堞後面站得直如標槍的士兵們,再看看那成箱的子彈、手榴彈,最後目光從不遠處一門長身管臼炮身上溜過,露出一絲獰笑。如果蒙古人真的鐵了心要打應州,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的優勢並不是那麼明顯的了。

  地平線後面揚起一團黃黑色的煙塵,猶如被狂風驅趕的烏雲,挾著轟隆隆的震響朝這邊涌了過來。隨著它的逼近,那轟隆隆的巨響越來越可怕,震得大地都在顫抖,應州城城牆的士兵哪怕是臉對著臉說話也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麼。這團烏雲中人喊馬嘶,依稀可見數萬騎兵正齊頭並進,東望不到頭,西望不見尾,仿佛黃河決堤了,滔滔巨浪浩浩蕩蕩的漫過平原,奔涌而來,而應州城,只是擋在這波巨浪前的一個小小的沙堆而已,輕輕一衝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至少蒙古人是這樣認為的。

  那些邊軍出身的戰士駭然失色。他們世代生活在邊關,沒少跟蒙古人交手,但是數萬鐵騎滾滾而來的恐怖場面,他們還是頭一回見,這太可怕了,稍微膽小一點的人就直接給嚇崩潰了!鄭經見不少戰士臉都白了,皺起了眉頭。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以寡擊眾,拼的就是一股氣勢,還沒打就怕了,再好的武器也是白給!他放下望遠鏡,盯著他的士兵們,怒喝「告訴我,我們是誰!」

  幾百個嗓子齊聲怒吼「我們是天雄軍!」

  鄭經怒吼「天雄軍是什麼?」

  幾百名士兵嘶聲叫「一支所向無敵的鐵血勁旅!從我們成軍的那天起就沒有輸過!」

  鄭經簡直就是在咆哮「你們都記得這些啊?很好!希望打起來之後你們依然能牢牢記住,我們是天雄軍!我們是打不垮拖不爛耗不死的天雄軍!我們打過無數場惡戰,一次次血流成河,一次次傷亡慘重,但是最終屍體鋪滿戰場的,永遠是我們的對手!在我們面前,就沒有打不垮的敵人!不管是韃子還是建奴,在我們的刺刀面前都只有哀號的份,沒有任何理由,只因為我們是天雄軍!」

  將士們近乎癲狂的嗥叫起來「萬勝!萬勝!」那打肺里吼出來的吼聲硬生生壓倒了千軍萬馬奔騰的巨響,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狂熱而自信,在他們眼裡,那滾滾而來的蒙古大軍只是一堆軍功章而已!

  毫無理由,只因為他們是天雄軍!

  鄭經這才滿意,說「這才像樣,天雄軍就該是這個樣子的!」扭過頭去,看著漫過原野的蒙古大軍,冷笑「來吧,來吧,來得越多越好!老子呆在這裡吃了大半年的沙子,天天除了訓練就是開荒,早就膩透了,今天總算可以大開殺戒了!」

  幾乎同時,山陽、雁門關那一帶也燃起了烽火。蒙古大軍主攻方向是應州,但也沒有忘記派出一部份兵力去牽制這兩地的天雄軍,免得他們過來支援。

  一時間,大同盆地烽火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