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五十四 金山西見煙塵飛4

  並不僅僅只有額哲覺得有問題,整個天雄軍都覺得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兩萬五千餘步騎軍出塞征戰,聲勢浩大,然而一連幾天,除了額哲這邊打了一仗,並搶到幾千隻羊之外,沿著秦直道向鄂爾多斯高進軍的錢瑜,張開一個連綿二十餘里的扇面向察哈爾右翼前旗推進的雷時聲,都沒有遇到敵人,似乎已經集結起來準備大幹一票的蒙古大軍一夜之間從草原上消失了,連個影子都找不著了似的。錢瑜倒無所謂,他的任務是直插鄂爾多斯高原,不管有沒有人阻擊他都是要去的,一插到底就是了,而雷時聲卻多了幾分顧慮,畢竟他的軍團是以步兵為主的,面對的又是蒙古高原上實力頗為強勁的土默特部和察哈爾部,他不能不慎重。

  「老祖,如果你是韃子的頭頭,會用什麼戰術來應付我軍此次大舉出擊?」宿營的時候,雷時聲一隻手捧著牛肉罐頭,用刺刀將牛肉塊切碎,一塊塊的送進嘴裡嚼著,眼睛卻一直盯著地圖,眉頭擰成個大疙瘩。

  祖大弼狼吞虎咽的啃著一條羊腿,說「我軍銳氣正盛,兵甲精利,這些都不是秘密,韃子也不是蠢貨,他們肯定不會正面迎敵的。如果讓老祖來指揮,肯定是將主力隱藏在老虎山、白泉山那一帶的山區,等你們遠道來攻,同時派出大批精銳游騎不斷騷擾,疲憊你們,等到你們體力和補給都耗得差不多了再傾巢出動,將你們團團圍住!」他咂了咂嘴,說「堅壁清野、游騎襲擾、以逸待勞,這些套路韃子都熟得很,不知道多少名將就栽在了這三板斧上。」

  雷時聲沉默半晌,說「你說得也不無道理,但是我覺得不會這麼簡單。我總有一種感覺韃子早就知道我們要出塞征討他們了,他們早有準備!」

  祖大弼嚇了一跳「老雷,這玩笑可不能開,會死人的!」

  雷時聲搖頭說「不開玩笑,直覺告訴我,在前方隱藏著絕大的危機,如果我們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粉身碎骨!」

  祖大弼回想出塞以來所遇到的種種情形,不得不承認雷時聲說得有道理。他恨得牙痒痒的,說「是哪個王八蛋如此喪心病狂,竟向韃子泄露這等機密?老子劈了他!」

  雷時聲冷笑「除了那一撥人,還能有誰?」

  祖大弼自然知道雷時聲所說的「那一撥人」到底是誰。在大同這邊呆了大半年,他們已經充分的感受到那一撥人的力量是何等的恐怖了,上至中樞諸公,下至布衣黥首,都要直接或者間接的聽命於他們,為他們所用,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也就天雄軍這種一旦到了一塊地方馬上像水泥釘一樣牢牢的釘在那裡,並且非常逆天地將那塊地方發展起來,讓老百姓受益,從而贏得老百姓的支持的另類軍隊能夠跟他們抗衡,換了別的明軍,要麼被他們同化,和光同塵,要麼主帥讓他們輕而易舉的玩死,然後整支軍隊被扯得支離破碎,沒有其他可能了。他狠狠的說「回頭再找他們算帳!」

  雷時聲從一名參謀手裡接過茶湯,喝了一大口,眉頭稍展,說「帳肯定是要算的,但是,現在怎麼辦?我們現在就已經陷入泥沼中去了,而且隨著時間推移,只會越陷越深,找不到應對之策的話,這片草原就是我們的墳墓!」

  祖大弼撓著頭說「我還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韃子的戰術太無賴了!」

  雷時聲眼睛一亮「無賴?對付這種無賴的戰術,就只能用更無賴的戰術了!」他放下茶湯,手指飛快的在地圖上比劃著名,喃喃自語「還不到中秋氣溫就快速下降了,今年的冬季肯定比去年還要難熬,那幫韃子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集結大軍,試圖破邊而入,搶到足夠的糧食好過冬……沒錯,他們的目的就是搶糧!而我軍大舉出塞,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他們不得不把原本打算用於破邊搶糧的兵力用來對付我們!他們堅壁清野,讓我們找不到他們,只能在草原上白白消耗給養,固然是令人惱火,但是他們也讓我們給拖住了,在消滅我們之前是萬萬不敢輕易攻擊邊塞的,因為他們一旦對邊塞發動攻擊,就等於給了我們一個明確的目標,我們就可以咬住他們了!」

  祖大弼無奈地說「那又如何?這幫該死的無賴完全可以一直躲著,不去攻擊邊塞,繼續跟我們耗的!」

  雷時聲獰笑「跟我們耗?他們耗得過我們麼!我們僅小麥就有十萬石的積儲,銀川那邊更有三十萬石大米可供調動,這些糧食夠九邊將士吃一年還有富餘,他們拿什麼來跟我們耗!我們沒打著他們最多是浪費了一批糧草,打道回府就是了,他們可不行,要是錯過了這次劫掠的機會,他們就會有很多部落熬不過漫長的冬季了,他們能有多少時間跟我們耗?」

  祖大弼恍然大悟「對哦,早在出發之前侯爺就吩咐過不必刻意追求什麼大勝,只要能挫敗韃子破邊劫掠的企圖就是勝利,現在韃子堅壁清野,看似占了主動,實則已經陷入被動了,即便是繼續維持這種你打不著我,我也打不著你的局面,對我們也是非常有利的!」

  雷時聲笑說「所以我軍只需緩緩前進,同時多派斥侯維持注意方圓百里內的風吹草動就行了,我倒要看看韃子有多少耐心跟我們耗!」

  祖大弼深以為然。本來盧象升就沒有要求他們要斬獲多少首級,殲滅多少敵軍,小勝即可,時間又是在他們這一邊的,他們也就沒有必要去冒險了。於是,雷時聲馬上變更了部署,將騎兵威力警戒幕張得更開,但是大軍的行軍速度卻從一天六十里降到了一天二十里,而且方向也變了,不再是以烏蘭察布為目的,而是忽左忽右的移動,悠哉得很。那些蒙古籍騎士更是歡樂,居然四處追逐狍子野兔,在發泄自己過於旺盛的精力的同時也為大軍帶來大量新鮮的肉食,讓吃膩了肉罐頭的士兵們大飽口福。

  正如祖大弼所料,在烏蘭察布一帶的老虎山、白泉山中,隱藏著一支規模龐大的大軍。土默特部、察哈爾部、喀爾喀部、科爾沁部、翁牛特部、熬漢部、奈曼部等眾多蒙古部落青裝盡聚於此,緊張地注視著天雄軍的一舉一動。天雄軍在邊關地區嚴厲打擊走私活動的舉動嚴重損害了這些蒙古部落的利益————由於與後金走得很近,他們是沒有資格與天雄軍互市的,天雄軍不允許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生產出來的鋼鐵最終變成韃子劫掠邊關的幫凶。因此這一年這些蒙古部落過得頗為狼狽,糧食、布匹、茶葉這些生活必須品越來越匱乏,很多人都是飢一餐飽一頓的苦熬著。好不容易熬到秋季,戰馬膘肥體壯,牛羊也儲足了膘,可以跨上戰馬殺向邊牆,狠狠的搶上一票了,結果又遇上了天雄軍主動出擊,將他們壓了回來,他們那個恨,就別提了!

  對於遊牧民族而言,能否從農耕區獲得額外的補給可謂生死攸關————不管是硬搶還是通過互市獲得,總之一定要獲取,否則整個族群的處境將會變得異常艱難。在天雄軍來到邊關之前,他們要獲取這樣的補給並不難,延安、大同、榆林、銀川……這些地區都成了他們固定的牧場,看到收成好了就殺過來搶一票。然而現在卻不行了,該死的天雄軍將漫長的邊境守得跟銅牆鐵壁一樣,更不時越過邊牆跑到草原上來收人頭,屢次犯邊都讓他們打得頭破血流,真是可惡透頂!從晉商那裡得知天雄軍精銳盡出,遠征烏蘭察布後,各部落一致認為是天賜良機,長生天保佑,將這支紅衣軍團送到了他們的主場!他們馬上就結成聯盟,在烏蘭察布一帶埋下伏兵,準備滅了這支規模龐大的步騎軍!

  然而現在,天雄軍似乎已經識破了他們的企圖,並沒有直奔烏蘭察布而來,而是在半路上磨蹭,這種磨蹭一下子讓蒙古聯軍陷入了被動的局面。按計劃,他們堅壁清野,誘敵深入,在烏蘭察布一帶殲滅了雷時聲軍團之後馬上揮師南下,進攻大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天雄軍一年的勞動果實劫掠一空,然而現在天雄軍在半路上磨蹭,死活不肯進入伏擊圈,他們每磨蹭一天,留給蒙古人劫掠的時間就少一天,這對蒙古人來說是極為不利的!

  「明軍往東移動了二十里!」

  「明軍往西移動了二十里!」

  「明軍再次向東移動二十里,折回了原點!」

  「明軍向烏蘭察布挺進了二十里!」

  「明軍縮了回去!」

  每天斥侯傳回來的消息都驚人的相似,如果根據斥侯的報告將天雄軍移動的路線在地圖上畫出來的話,你就會發現,天雄軍壓根就沒有怎麼動,都是在原地兜圈子,追羊獵兔,甚至結網捕魚,完全將打仗當成了公費旅遊!眾部族族長哭笑不得,明軍將領也真是惡搞得可以了,居然想出了這種損招!天雄軍有興致在草原上兜圈打獵,蒙古人可沒有興趣,他們還要搶糧過冬呢!

  怎麼辦?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土默特部族長伯顏身上,他可是盟主,現在是時候站出來了。

  伯顏濃眉一掀,斬釘截鐵的說「既然他們不上當,我們也別在山裡浪費時間了!我們攻打應州,然後半路設伏,如果他們來援,我們就把他們一網打盡;如果他們不來援,我們便攻破應州,同樣可以大搶一票!」

  應州距離大同約兩百多里,同樣也是戰略要地,明武宗朱厚照曾指揮大軍在這裡跟蒙古軍狠狠的打過一仗並且取得大捷,此之過後很長一段時間蒙古人都不敢再犯邊,就算犯邊,也遠遠的繞開應州這個倒霉的地方,免得又遭到明軍的猛烈打擊。天雄軍在應州這邊也開墾了四十萬畝軍田,種植紅薯、土豆、棉花、小麥,此外還開墾了大片貧瘠的土地種上狼尾谷,由於應州氣候乾旱,土地貧瘠,今年的收成並不是很好,跟銀川那邊沒得比,但是那堆積在倉庫里的面糧、小麥,那一袋袋的棉花,對於蒙古人而言仍然有著無法抗拒的誘惑力。最美妙的是,據他們掌握的情報,應州城只有區區八百守軍,而且這八百守軍里只有三百是天雄軍,剩下五百是邊軍改編的,戰鬥力跟天雄軍差了不止一個檔次,以數萬鐵騎打這麼一個只有區區數百人防守的小城,還不是手到擒來!

  伯顏的提議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同,蒙古大軍偷偷開出山區,繞了一個圈子,遠遠的避開天雄軍,朝應州城狂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