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天也黑了,那些蒙古騎士連帳篷都不搭,只是用一張毯子裹住身體,枕著馬鞍,便呼呼大睡。論能吃苦,這些生在草原長在草原的青年確實要比中原士兵強很多,也更能適應這種艱苦的環境。對他們而言,有一張毯子,幾斤肉乾,兩袋馬奶酒已經很好了,以前連這個都沒有,餓了割幾條發臭的死馬肉烤一烤就吃,困了枕著馬鞍便睡,照樣能轉戰千里,這是後天環境磨練出來的。
額哲去找錢瑜,提出要去把自己的部隊拉過來,配合天雄軍作戰。錢瑜笑著拒絕了「不用了,你們穿越河西走廊來到這裡,早已人困馬乏,硬要上戰場的話傷亡肯定會很大的,這場仗你們看著就好,不必插手了。」
額哲覺得自己蒙受了恥辱,叫「肅毅侯讓我們配合你們作戰的!而且我們蒙古好漢根本就不知道疲憊、飢餓為何物,一連騎了三天三夜的馬照樣能參戰!」
錢瑜說「小王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你們真的不必出手,我們的力量已經足以解決鄂爾多斯部了!」
額哲簡直覺得他瘋了「就你這三百騎兵?」
錢瑜說「我雖然只帶了三百人,但是趕來助戰的蒙古友軍卻多達兩千人,再加上平虜衛的一千步兵和防守鹽池的六百火槍手,足夠了!」
額哲給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已經可以斷定,錢瑜已經瘋了,就這點七拼八湊的人馬居然敢口出狂言,說足夠解決鄂爾多斯部七千騎兵,肯定是瘋了!既然錢瑜如此固執,他也無話可說了,就冷眼看著吧,等明軍被鄂爾多斯部打得大敗虧輸了再出手,這更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天雄軍早早的起來,他們甚至還有心情練了一會兒馬術,然後才吃早餐。馬上就要開戰了,平虜衛也不再小氣,把平時捨不得吃的上好麵粉拿出來做成嚼勁十足的麵食,把品質極佳的奶酪煮成香噴噴的奶茶,屠夫一口氣宰了五頭肥豬,肥肉瘦肉一起上,跟內地客商千辛萬苦運來的鹹菜一起燉得油汪汪的,還撒了不少辣椒,可謂油水十足。這是邊軍和蒙古僕從軍的伙食,槍騎兵的伙食還要好,六菜一湯,油水充足,這一頓吃下去少說也能頂大半天。
吃飽之後每人還領到了兩個烤得黃焦焦的肉餅子,水壺裡也灌了一壺豬肉湯,這是給他們到戰場上吃的。大家將肉餅和肉湯小心的收好,平虜城中升起了血紅的戰旗,以槍騎兵為先導,整支大軍浩浩蕩蕩的越過邊牆,開往鹽池。
在明軍吃飯的時候,蒙古騎兵又對鹽池小城發動了一次試探性的攻勢,也就幾個來回,他們便扔下了近百條人命。一次試探性攻勢尚且扔下了上百條人命,薩力布既驚且痛,最讓他憤怒的是明軍在應付他們的試探性攻勢時的漫不經心在他們遠遠的繞圈子放箭時明軍一彈不發,只是趴在胸牆上一邊吃肉餅子一邊指手劃腳的點評著這些蒙古騎兵的騎術,直到他們逼近到三十步以內了,他們才端起步槍開始點名,一槍過去必有一名蒙古騎兵中彈落馬,倒地哀號!這種試控性攻勢連讓他們打排槍的資格都沒有,都是由一些神槍手或者新兵開槍射殺,前者在打獵,後者拿活人練槍法。薩力布有種吐血的衝動,以往跟明軍爆發一場萬人級別的戰役,明軍能斬首過百就已經是大勝了,可現在他們近萬人打區區六百人,居然一直被動挨打,實在是令人抓狂!
屍體被一具接一具的抬了下來,天雄軍還是比較尊重死者的,只要表明是過去收屍而且不帶武器,他們絕不會開槍————對著幾百具腐爛的屍體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不是?薩力布和一眾部落頭人一具具的查看著那些屍體,發現那些屍體絕大多數都是胸口或者面部中彈的,也就是說,他們的士兵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打得很英勇,很頑強,可就是沒有辦法對明軍造成威脅。死者身上的傷口也讓他們看得心驚膽戰腹部中彈的就是炸裂型創口,腸子流了一地;胸部中彈的後背會穿出拳頭大一個窟窿,內臟什麼的全碎了,如果子彈撞中脊樑,脊梁骨都會被打斷!手臂或者腿部中彈的話,肢體會被生生打碎,造成大失血……這些恐怖的、血淋淋的傷口再清楚不過的告訴他們這些士兵在鐵絲網前遭遇了何等可怕的命運。
有一名百夫長頸部中彈,脖子被打斷了半邊,他的眼睛仍然睜得大大的,手裡緊緊握著角弓,不甘和絕望都凝固在臉上了。他是鄂爾多斯部有名的神箭手,五十米內百發百中,就算是跟後金的白甲兵相比也不會遜色多少,然而天雄軍一名神槍手在一百二十米的遠距離一槍打中了他的頸部。這名百夫長受了致命重創之後狂性大發,策馬直衝過去連發三箭,結果都射在胸牆上了。很難想像他在慢慢倒下去的時候看著那堵高不過一點四米,仿佛一腳就能踹倒的胸牆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滋味,也許悲哀和無奈更多一點吧。
薩力布喘著粗氣,吼「這幫明狗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的火器怎麼會如此犀利?他們的射擊怎麼會如此精準?」從那名百夫長手中拔出那張滿是血污的弓,將它狠狠擲向天雄軍的防線,咆哮「有種就出來跟我們野戰啊,你們這群縮頭烏龜!你們就這點本事了嗎?無恥的懦夫!」
正發著狂,遠遠的傳來一陣槍響,幾名斥侯躍出地平線,沒命的用馬鞭抽用馬刺踢,把馬弄得渾身是血,好像後面有一頭霸王龍在追他們似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怔,薩力布也勉強冷靜下來,問「怎麼回事?」
沒有人能回答他。
很快,地平線後面又躍出十幾名騎兵,身手異常矯健,騎著飛馳的戰馬猛追那幾名斥侯,邊追邊拉開騎弓照著斥侯後背射去,利箭破空之音猶如鷂鷹長鳴,這等聲勢應該是後金白甲兵手中的強弓的專利,很難想像一張騎弓是怎麼做到的。那幾名斥侯也邊逃邊朝後面放箭,這是他們的拿手絕活,成吉思汗時代蒙古騎兵打仗時經常詐敗,誘使敵軍去追擊,然後邊逃邊射,敵軍追著追著,猛一回頭,才發現自己戰友的屍體已經連綿數里了。不過對手顯然很熟悉他們的戰術,這些斥侯射出的箭絕大多數都落空了,而對方射出的箭卻一支接一支的鑽入他們背後,讓他們從馬背上翻倒。薩力布心知不妙,趕緊派出一個百人隊過去接應,而那十幾名追擊斥侯的明軍斥侯見狀也不戀戰,放箭射倒了幾個之後就撤了。
那個百人隊帶著唯一一名倖存的斥侯過來,那斥侯中了一箭,渾身是血,跪在薩力布面前哀聲叫「台吉,趕緊撤吧,明軍……明軍殺過來了!」
薩力布大吃一驚「明軍殺過來了?來了多少人?」
那斥侯說「足有好幾千人,全是騎兵!他們的斥侯異常剽悍,裝備也精良,我們的斥侯幾乎被他們殺光了!」
薩力布下巴幾乎脫臼「好幾千人,全部是騎兵?這怎麼可能!天雄軍總共才七千騎兵!」
薩力布的情報並沒有錯,天雄軍的確實只有兩千槍騎兵,五千獵騎兵,總共七千騎兵。但是他忽略了那些被天雄軍吸引,心甘情願的在天雄軍的指揮下作戰的蒙古騎士,這些僱傭軍性質相當強的蒙古騎士是天雄軍對抗蒙古諸部襲擾的主力,至少在銀川這邊是這。正因為有大批這樣的蒙古騎士,天雄軍每次只需要出動一兩百名槍騎兵就足以應付數千蒙古騎兵的襲擾了,這就是在大草原上建立了威懾力的好處。錢瑜經過半年惡戰才在銀川平原建立了強大的威懾力,現在越來越多的蒙古騎士願意追隨他去征戰,連軍餉都不用給。
對於明軍來援,薩力布還是有準備的,畢竟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圍點打援嘛。明軍來援如此迅速,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不過這位鄂爾多斯高原的霸主還是很快就作出了反應,留下四百名騎兵牽製鹽池守軍,主力在斥侯的指引之下往邊牆方向移動,準備迎戰明軍。
明軍也沒有讓他們久等,也就一頓飯的功夫,地平線後面揚起沖天沙塵,蹄聲震天動地,一支大軍隱隱挾著風雷之勢從地平線後面傾泄而來。大約兩千名頭戴貂帽手持強弓的蒙古騎士兩翼張開,形成一個強大的威力警戒幕,這個威力警戒幕不知道絞殺了多少鄂爾多斯部的斥侯。中央是三百名槍騎兵,四米半長的馬槊上那深深的血槽令人不寒而慄。槍騎兵後面是一千一百名騎馬步兵,主要就是這支騎馬步兵拖慢了大軍的速度,因為他們騎的都是質量較差的馬,平時只能作挽馬用的,想快也快不起來。這支騎馬步兵人人手持一支四米長的長槍,線膛燧發槍現在只能裝備天雄軍,這些邊軍先委屈一下。不過,對付這些蒙古騎兵,長槍也能收到不錯的效果,那四米長的、尖銳無比的長槍不管是對騎兵還是對戰馬都能造成巨大的心理威脅。這支大軍的兵力跟鄂爾多斯部相比要少得多,但是齊頭並進,士氣高昂,似乎一點都沒有把鄂爾多斯部放在眼裡。
錢瑜手持馬槊走在最前面,胸甲雖然作過暗光處理,依然在太陽底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不光是他,他那三百名槍騎兵,一千多名邊軍,都是甲光映日,遠遠望去,簡直就是一片涌動的金屬海洋,那氣勢著實駭人。這還是鄂爾多斯部頭一回跟天雄軍在戰場上相遇,他們對天雄軍的第一印象就是
好多鐵甲啊!
看看天雄軍那處處透著寒氣的鐵甲,還有雪亮的長槍大槊,再看看自己身上那臭哄哄的皮甲,不少蒙古騎兵都越看就越覺得委屈,一個部落頭人喃喃說「如果這一仗能打贏,那些鐵甲就是我們的了!」
追隨明軍出戰的蒙古騎士們看著這好幾千鄂爾多斯部騎兵,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堆會走會動的銀子,一撂撂嶄新的戶口本————對他們來說,後者的吸引力比前者要大得多,看得眼也不眨,嘴裡嘀咕著「這一仗打贏,我們就有資格到銀川城裡定居了!」
鹽池城裡,那位昨天剛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的把總用望遠鏡看著遠處的動靜,越看就越沮喪,喃喃自語「不是說了我們能耗死這幫韃子,讓你不用那麼急著來支援的嗎,怎麼來得反而比以往更快?該死的,我的軍功,我晉升的希望,全沒了!」他越看越來氣,放下望遠鏡沖遠處正在列陣的蒙古騎兵怒吼「我讓你們磨磨蹭蹭死活不肯全力進攻,現在好了,我們老大來了,你們就洗乾淨脖子等著挨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