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聲不響的跑到南陽來,楊夢龍不免有些手忙腳亂,就像基層村官撞上了領導的突擊檢查一樣,光是給皇后安排住處就夠他頭疼的了。他心裡哀嘆「女人啊,就是麻煩!」
說得好像如果是皇帝親自來就不麻煩了似的……
皇后一點都不理解楊夢龍的苦惱,她的心情極好,只要楊夢龍不跟她身邊那幾位大儒吵起來,她都是笑吟吟的,甚至在柳紫嫣的陪同下進入一家大型百貨商場血拼。有個鐵律是跟女人逛街千萬別帶她去百貨商場和商業步行街,否則她一頭扎進去就不打算出來了!這不,皇后一頭扎進去,都一個小時了也沒出來,楊夢龍只好陪著太子在外面傻等,同時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安排皇后的食宿。
朱慈烺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口巨鍾,當它再一次敲響的時候,忍不住問楊夢龍「冠軍侯……」
話還沒說完就挨了一記爆粟子「叫老師!」
朱慈烺疼得抱著腦袋哀叫出聲來,叫「你好大膽,竟敢對孤王……」
又一記爆粟子「屁大一點的人,一口一個孤王,你這麼死板將來還怎麼混?以後在我面前以你我相稱,少跟我稱孤道寡的,聽著就煩!」
朱慈烺眼淚都出來了,但是想到母親離開北京時的叮囑,他還是忍住了。皇后告訴他,如果他跟楊夢龍合得來的話就把他留在南陽生活一段時間,跟在楊夢龍身後學點東西,這對於這個只有六七歲的孩子來著是個無法抗拒的誘惑。從北京到南陽,這個從小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孩子第一次嘗到了自由的滋味,他打心裡不想這麼快回去,繼續過那種臭規矩多得要命,仿佛提線木偶一樣的生活!父皇讓他在冠軍侯和肅毅侯這兩位大明最偉大的軍政全才的人傑中間選一位作為自己的帝師,而他更喜歡楊夢龍,盧象升固然是謙謙君子,但文人風氣還是有點濃,他真的怕了這一點。為了能在南陽多呆一兩年,挨兩個爆粟子又算得了什麼?他揉著被敲疼了的頭,說「我錯了,老師……唉喲!」
話還沒有說完,第三個爆粟子敲了下來。
楊夢龍一臉嚴肅地問「知道為什麼打你嗎?」
朱慈烺茫然搖頭。
楊夢龍說「因為你太軟蛋了!孩子你要記住,如果有人無緣無故的給了你一記耳光,你第一時間要做的永遠不是認錯,不是服軟,而是使出你吃奶的力氣還他一腳,再來問他為什麼打你,這才是男人本色!」
朱慈烺二話不說,使出吃奶的勁照著楊夢龍小腿狠狠一腳踹了過去,結果感覺自己踹中的是一根柱子,疼得他抱著腳直跳,眼淚都出來了,卻開心的大笑起來。楊夢龍扶住他,免得他摔倒在地,不無讚許的揉了揉他的頭,說「這就對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當什麼一國之君啊,乾脆當沙包或者痰盂好了。以後就這麼幹,有人無緣無故的給你一耳光,你就回敬他一腳!」
朱慈烺問「萬一打不過怎麼辦?」
楊夢龍說「打不過就回來練,練好了再去打,或者拉上一票人過去揍他丫的,反正絕對不能忍,懂了嗎?」
朱慈烺連連點頭,覺得這位冠軍侯不錯,講的道理跟那些陪讀大儒講的完全不一樣,他打心裡愛聽。
楊夢龍拉他到廣場那邊一個食肆坐下,叫了二十幾串烤得焦黃的香辣羊肉串,分了十串給朱茲烺,自己拿起一串咬了一口,說「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剛才想問什麼?」
挨了老師三記爆粟子,也踹了老師一腳,朱慈烺算是徹底放開了,拿起香噴噴的羊肉串咬得滿嘴流油「孤……不,我剛才是想問,那巨鍾為什麼會自己動?為什麼會自己響?而且每半個時辰就敲響,精確之極,當真是不可思議。」
楊夢龍說「這個呀,就是技術的威力……」簡單的向這個孩子講解什麼了一下發條、齒輪等精密儀器的作用。朱慈烺聽得津津有味,但很迷糊,雖然感興趣,卻聽不懂。楊夢龍無奈的說「算了,以你現在的年紀和知識結構,我很難向你解釋得清楚,你只要記住這口大笨鐘內部結構非常複雜,每一個零件都咬合得恰到好處,只要有一個部件出了問題,整口鐘都會出問題就行了。」
朱慈烺說「那可不行,它一出問題,大家都記錯時間,要出亂子的。」
楊夢龍說「所以啊,要時時維護,一有問題馬上解決,千萬不要等到它壞了再來修。」
朱慈烺若有所思。
這個早慧的孩子看著廣場上的人山人海,以及眾多生意興隆的小吃店,暗想這地方真不錯,如此整潔,而且幾乎人人都有錢買羊肉串吃,跟那些流民遍地的城市相比真的是好出太多了。
安寧在李定國的陪同下跑了過來,打老遠就喊「哥哥,哥哥」,楊夢龍慌忙迎上去,地上可是有雪粉的,萬一她走路不看路摔著了就不好了。楊夢龍把她拉住,用力摁了一下她的鼻子,說「說過你多少次了,要看路,摔著了怎麼辦?」
安寧說「才不怕,我平衡感可好了。」歪著腦袋看著朱慈烺,「這位弟弟是誰呀?」
楊夢龍說「他啊,是我新收的徒弟。」
安寧高興地跳到朱慈烺面前,說「那你走大運了,我哥哥從來都不收徒弟的,你能拜他為師,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我告訴你,我哥哥懂的東西可多了,你隨便能從他身上學到一門學問,這輩子都……」
楊夢龍咳嗽一聲「安寧啊,我不是跟你說過做人要謙虛的嗎?」
李定國看得直想笑,就你恨不得把「老子天下第一」這六個字寫在臉上的囂張樣,還謙虛?
安寧不理會楊夢龍,繼續對朱慈烺說「我哥哥他什麼都好,就是喜歡捉弄人和嚇唬人。不過你不用害怕,姐姐會罩著你的!」
李定國嘴角直翹,這丫頭還真是有保護癖啊,活像一隻小母雞,不管是比她大的還是比她小的,看到一個算一個,通通劃拉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保護起來。
楊夢龍拍了拍李定國的肩膀「怎麼樣,傷好徹底了沒有?」
李定國說「已經好徹底了。」這段時間他住在侯府,楊夢龍請了最高明的大夫給他醫治,傷勢好得非常快。
楊夢龍說「好徹底了就好,我真怕你沒好徹底,小小年紀就落下了病根,這輩子可怎麼過。」
李定國默然,半晌才抬起頭說「多謝大將軍關心,鴻遠感激不盡。只是,鴻遠有些不明白,大將軍既然能對所有投降的義軍一視同仁,費心費力的為他們謀劃未來,為何在作戰中如此狂暴,對抵抗者斬盡殺絕?為何不能寬恕那些抵抗者?」
楊夢龍給他兩串羊肉串,說「就知道你會這樣問……小子,你記住,善良這玩意只能給投降的敵人,在戰場上,不管面對多弱小的敵人你都沒有心慈手軟的資格!河洛地區的百姓將性命安危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如果對流寇心慈手軟,等於把他們置於萬劫不復之地。新軍每一個戰士都是爹媽一把屎一泡尿拉扯了十幾年才養大的,他們將自己的心頭肉交給了我,我就有這個義務讓他們儘量少死幾個,這是我的原則,也是每一個合格的將領必須要有的原則。」
李定國問「如此說來,如果義父當初選擇率部投降,而不是斬殺軍使,就一點事都沒有?」
楊夢龍說「如果他率部投降,我最多只是解散他的部隊,讓他當一個富家翁,除非他再謀反,否則不會再動他一根汗毛,我許下的承諾,就一定會做到。」
李定國悵然說「如此看來,只能怪義父自己了。」心裡發出一聲嘆息。在活下來之後,他心裡一度有非常強烈的復仇意願,但是跟楊夢龍相處了一段日子,他才發現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傢伙言必行,信必果,那些投降的義軍將士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這讓他很迷茫。楊夢龍並不是什麼殘暴嗜殺的人,他真心的想以不流血的方式解決流寇,然而結果卻是伊洛河谷血流成河,義父和三位義兄戰死沙場,為什麼會這樣?他只能歸咎於張獻忠作錯了選擇。
既然錯了,就必須承擔後果,這種仇沒法報。
安寧茫然問「你們在說什麼呀?」
楊夢龍說「你不懂的,當然,最好永遠也不要懂。」
李定國附和「對,你最好永遠也不要懂這些。」他是真心不希望安寧接觸到這些充滿血腥的東西,她是那樣的純潔、善良、聰明,應該做一個永遠快樂的小天使。
安寧拉著朱慈烺走到李定國面前,指著李定國說「他叫李定國,字鴻遠,你可以像我一樣,叫他鴻遠哥哥,從今以後,你們就是兄弟啦!而我呢,會像罩著他那樣罩著你的!」
朱慈烺老老實實的叫「鴻遠哥哥!」
李定國哭笑不得,他年紀雖然不大,但畢竟是跟了張獻忠三年,眼界遠非一般人能比,一眼就能看出朱慈烺來歷不凡,安寧你這樣大包大攬的給我找小弟,真的沒問題嗎?但是安寧小公主都開口了,他也只好認下這個小弟啦……唉,以後要保護的人又多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