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氣合風雲 一五四 安得廣廈千萬家

  這場戰役總算結束了,三十萬流寇死的死降的降,一日之間灰飛煙滅,這等大功,簡直跟神話一般。但是在天雄軍看來,這沒什麼了不起的,在戰前他們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了。對他們而言,打敗流寇從來都不是問題,如何安置他們才是最頭疼的。雖說大名道有足夠的糧食儲備,也有足夠的農莊和工廠可以消化這三十萬人口,但是一下子湧入三十萬人,肯定會出亂子,必須從長計議。

  天已經黑了,天雄軍將流寇一萬人一隊的分開來看住,為他們柴火和米麵,地上的死馬也隨他們割食,至於能做出什麼樣的飯菜來填飽肚子,就全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小小的清風店是沒有辦法容納這麼多大軍的,天雄軍在外面搭了帳篷,挖了火塘,把無煙煤製成的煤球放進去點燃,割了幾條較嫩的馬肉扔進隨身攜帶的小臉盆里,燉起馬肉來。這一仗打得比較輕鬆,明軍傷亡不過三千,而這些傷亡絕大多數都由真定府那些廢柴班官和衛所兵給承受了,天雄軍自身的損失並不大。但繳獲卻非常驚人,流寇衝州撞府,一路從西北打到華北大平原,所獲得的戰利品絕對是駭人的,僅繳獲的騾馬戰馬就多達兩萬多匹,白銀三百五十萬兩,黃金八萬兩,還有數量眾多的珍玩古董,至於兵器盔甲,堆疊如山,高迎祥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本錢,全部便宜了天雄軍。盧象升烤著火,呷飲著紅茶,看著清單驚嘆「竟有黃金八萬,白銀三百五十萬,太可怕了!」

  祖大弼笑說「這還是因為流寇最重視騾馬糧食,不是很重視金銀財寶的結果。如果他們下死力搜刮,這個數字還得翻上一番。」

  錢瑜說「這些該死的流寇,差不多把整個西北之地給禍害成白地了啊!」

  林觀田連連稱是,卻一臉渴望的看著盧象升「侯爺,這些財貨如何處理?定個章程吧。」

  盧象升說「那八萬兩黃金全部上交國庫,三百五十萬兩白銀,拿出五十萬兩上交國庫。」

  林觀田訥訥的問「剩下的三百萬兩呢?」

  盧象升說「拿出十萬兩安置傷亡的戰士,剩下的……鑄成銀幣發行。」

  鑄造錢幣這一點,楊夢龍跟他商量過很多次了,都一致認為,鑄銀幣是很有必要的。一直以來,中國都沒有銀幣,只有銅錢,但官府發行的銅錢偷工減料得非常嚴重,一般來說,銅錢應該是八分銅兩分鉛,而他們卻反其道而行,兩分銅八分鉛,人家是往銅里滲鉛,他們是往鉛里滲銅,鑄出來的銅錢一掰就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崇禎上台之後全國採礦之權都不在他手裡了,能掌握的銅料少得可憐,簡單的說,他這個天子已經沒有資格發行貨幣了……那些鑄造私錢的傢伙掌握的銅礦都遠比你多,鑄造出來的銅錢遠比你的好,你有什麼資格發行銅錢?私錢泛濫之下,銅錢的幣值難以保證,白銀就成了硬通貨。但拿著一塊銀錠滿世界的跑,每買一點東西就切一點下來,這樣也太不方便了,而且還給了一些王八蛋可乘之機————火耗就是這麼來的,把這些零零碎碎的碎銀熔成銀錠不需要損耗呀?多交兩成甚至三成的稅過來!可一旦鑄成幣值穩定、信用十足的銀幣,這些問題便迎刃而解了,我是整個銀圓交上去的,不需要重鑄,你憑什麼跟我要火耗?耗你大爺!在楊夢龍那裡,他見過歐洲商人帶來的金幣和銀幣,對那些金幣銀幣的成色和精美的圖案驚嘆不已,認為鑄銀幣是利國利民之舉,有了足夠的白銀,必須自己鑄銀幣。

  林觀田大失所望,這擺明就是天雄軍獨吞啊,一點都不分給他。

  盧象升看出他心裡的想法,笑了笑,說「化龍,該拿的就拿,不該拿的別把手伸過來,否則對你是不會有好處的。」

  林觀田心頭微震,拱手肅然說「謝侯爺教誨,下官謹記在心!」

  盧象升說「明年我將試著發行銀幣,在大名道試用,如果化龍你有興趣的話,也可以參與進來。」

  林觀田大喜過望,這是在邀請真定府加入大名道的圈子呢!經過四年全力發展,大名道一天一個樣,一百五十萬人口,六七千家工廠,數萬頃良田,這是何等駭人的規模,如果能加入他們這個圈子,所得到的好處絕對比分到幾萬兩銀子強出十倍百倍啊!他連聲說「下官願意,下官願意!」

  盧象升說「這三十萬流寇,本官挑選一萬青壯從官,真定府負責安置八萬,剩下的由大名道安置,如何?」

  林觀田說「真定府荒地極多,人口稀少,八萬人只怕不夠啊,至少得十萬以上。」

  盧象升啞然失笑「別太貪心,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一步到位的,先把這八萬人安置好,給他們田種,給他們工作,等這八萬人都在真定府紮下根了,你就有能力安置十萬人了。你可以從他們中間多挑一些會手藝的,這樣辦起工廠來就方便得多了。」

  林觀田說「多謝侯爺!只是這磷肥……」

  盧象升皺起眉頭「這磷肥,大名道也只是勉強夠用而已。」笑了笑,「不過,聽說冠軍侯與紅夷簽了合同,從紅夷那裡購買大量海鳥糞和磷礦,本官不日便去南陽,到時候跟那些紅夷商量一下,也從他們那裡購買海鳥糞、磷礦,看能不能把缺口補上。」

  林觀田一臉鄙視「那些化外蠻夷,配與我天朝上國交易麼。」

  盧象升說「在本官眼裡,沒有蠻夷不蠻夷之分,只要他們能為本官急需的技術、資源和資金,別說他們是蠻夷,就算是野人,本官也會跟他們交易。」睨了林觀田一眼,「而且,你安知他們就一定是蠻夷?」

  林觀田一時語塞,最後尷尬的笑笑,不說話了。他對歐洲人的態度跟大多數文人是一個樣的,兩個字輕蔑。在他們眼裡,那些紅頭髮綠眼睛或者金髮碧眼的番人都是化外蠻夷,茹毛飲血的野人,不配與天朝上國平起平坐。然而盧象升卻完全不是這樣看的,這幾年他在京城,在南陽都接觸了不少歐洲傳教士,發現他們中間簡直就是人才濟濟,很多科技理念已經把大明給拋在後面了,大明現在除了疆域和人口,沒有任何資格去驕傲自滿。所以這幾年他大力吸納傳教士到大名道來工作……對,是工作,不是傳教,當然,也建了幾座富麗堂皇的教堂,不過那些傳教士一天工作下來都累了個半死,一個禮拜能到教堂去做一次彌撒就不錯了,哪裡還有心情傳教!

  林觀田是個頗有能力,也還願意為國家做點事的官員,有了這個前提,理念不同什麼的,盧象升都可以大度的放過,你肯做事就行了。

  次日,三十萬流民被天雄軍分批押往大名道和真定府,安置的原則是儘量以家庭為單位,骨肉分離的悲劇已經太多了,天雄軍不希望自己造下這個孽。流寇們既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頂著寒風上路,相互攙扶著走向未知的前方。儘管天雄軍已經盡力為他們照顧了,可還有不時有身體太過虛弱的或者在戰鬥中受傷的倒斃在路邊。天雄軍的軍官憤怒地責罵著士兵們,要他們長點心,這是人,爹媽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人,不是野狗!流民們倒幫那些被訓得跟孫子似的的士兵們說話了,說他們死在路上這是他們的命,不能怪這些小伙子,挖個坑一埋就得了。

  流民其實很好說話,能讓他們吃飽肚子,給他們一點關懷,他們就能把命都賣給你。

  盧象升騎著高頭大馬跟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後面,看著路邊新增的一座座墳丘,神情悲憫。若不是他一仗全殲流寇主力,這幾十萬流民只怕還得被裹挾著衝州撞府,最終不是填了戰填就是在半路上冷死餓死,成為野獸的美餐,最終能有多少人活下來,真的是個未知數!曾經無比強大的大明王朝,為何會衰敗至此,連讓自己的百姓活下去都做不到了?這到底是為什麼?

  「眼下大明面臨著的最大問題,就是天災,還有流寇。」

  「據我手下的占星士觀察,接下來這段時間,大明絕大部份地區的氣候會一年比一年冷,一年比一年旱,這種情況還會持續十幾年。這種寒冷和乾旱會直接導致糧食減產甚至失收,引發大面積的饑荒,都不知道大明能不能挺過去。」

  「至於流寇,比天災還要可怕。他們就像一群蝗蟲,四處流竄,打下一地吃空一地,像滾雪球一樣壯大,所到之處,名城焚之,老弱屠之,把青壯裹挾一空,將整個大明的生產力破壞得一乾二淨,如果不能儘快將他們剿滅,只怕大明最終會死在他們手裡!」

  「如果你真的想救這個國家,想為百姓做一點事情,你就不能一味的忠於皇帝本人,這樣做只會引來文武百官的猜忌與妒忌,最後什麼事情都做不成,還會有殺身之禍!你得在適當的時候跟朝廷唱唱反調,甚至強硬一把,讓他們知道你並不是任由他們擺布的木偶!只有讓他們顧忌你手中的實力,不敢隨意對你指手劃腳,你才能騰得出手來做你想做的事情!」

  ……

  楊夢龍說過的話又在耳邊迴響,這個有點孩子氣的傢伙眼光實在太毒了,幾乎所有事情都是朝著他的預言演變的!盧象升望著陰霾的天空,心情沉重。流寇是滅了,但是這活見鬼的寒冷和乾旱,是不是真的像楊夢龍所說的那樣,還得再持續十幾年?已經千瘡百孔的大明王朝,如果撐過這一年比一年艱難的小冰河高峰期?

  氣候快點回暖吧,老百姓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錢瑜湊了過來,說「大人,幾十萬流寇一日掃蕩殆盡,我們可算是立了大功啊!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盧象升笑笑「去南陽參加那個什麼運動會,開開眼界,然後,安心過年。」

  錢瑜下巴差點脫臼「就這樣?」

  盧象升說「就這樣……忙了一年,也該歇歇了。」

  錢瑜突然發現楊夢龍真不是什麼好東西,居然把偷懶的毛病傳染給了大人!

  千里之外,楊夢龍鼻孔莫名的發癢,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語「誰在背後咒我?」

  吳永一臉幽怨的看著他,還用在背後咒你?我現在是當著你的面咒你好不好!這個死太監正在抓工廠的生產,讓楊夢龍拖了出來,扔給他一份捷報,讓他到北京去報捷……別提有多鬱悶了!現在是皮靴廠生產的旺季啊,而且運動會馬上就要召開了,這樣的熱鬧豈能錯過?這混球倒好,一腳將他踹到了北京!

  吳永說「侯爺,依咱家之見,我們等運動會結束了再進京報捷也不遲啊!」

  楊夢龍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流寇是皇上的心腹大患,一戰全殲十幾萬流寇,肯定能讓皇上笑逐顏開,報捷之事宜早不宜遲。公公啊,難道你不希望皇上心情大好,吃嘛嘛香嗎?」

  吳永哭喪著臉,心裡說「關我屁事!」在南陽混了這麼多年,這個死太監已經與南陽徹底同化了,在他看來,皇上的垂青、賞賜,通通都不如自己賺到的錢實在,天寒地凍的跑一趟北京,想要他命麼!

  但楊夢龍從來都不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沒辦法了,他只好帶著幾個同樣哭喪著臉的小太監和錦衣衛十萬火急的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