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鵬下令停手的時候,那一千多流寇老營精銳已經所剩無幾。戰場上屍橫遍橫,但絕大多數都是流寇的屍體,被子彈打死的,被刺刀捅死的,橫七豎八,那一具具扭曲的屍體,還有倒在血泊中呻吟的傷兵,無不讓流寇們面如土色,兩股戰戰。
死的絕大多數都是老營精銳。他們死了那麼多人,對河洛新軍造成的傷亡卻少得可憐!算上肉搏戰中的傷亡,一千五百火槍手損失不到一百,絕大多數都只是受了輕傷,陣亡的只有二十來人。如此懸殊的戰損比再直觀不過的反映出了雙方的戰鬥力差距,流寇,萬萬不是河洛新軍的對手,就算他們的人數再多幾倍也一樣!
羅汝才沒能活到戰鬥結束。他太貪心了,一心想擊敗河洛新軍的火槍手,然後獅子大開口提一堆條件,結果兩發子彈徹底粉碎了他的野心。他以刀柱地跪在地上,雙目圓睜,至死不倒,只是不知道在臨死前看著百米外仿佛銅牆鐵壁一般,怎麼沖都沖不動的火槍手線列陣,他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劉希堯的運氣也沒好到哪裡去,一發子彈擊中了他的腹部,肚破腸流,以現在一醫療技術,這樣的傷勢是沒法救的。一名火槍手揚起刺刀,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
三個參戰的頭領,就剩下賀一龍了。賀一龍這三百馬隊從頭到尾都沒有上場的機會,到現在都還亂糟糟的,被流彈殺傷了不少。這位縱橫西北的悍將神情慘然,呆呆的握著馬韁,說不出話來。他知道,就算他這三百馬隊能維持秩序進場參戰,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的馬隊根本就沖不過火槍手的火力網!
怎麼會這樣?
官兵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恐怖了?
所有觀戰的流寇大氣都不敢喘,冷汗直冒,終其一生,他們都忘不了河洛新軍以少打多,像輾死螞蟻一樣將他們那些老營精銳輾得粉碎的恐怖場面,忘不了河洛新軍的戰鬥力給他們帶來的極度震撼。
李岩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層層堆疊的屍體。他發出一聲嘆息「唉,何苦呢……」
韓鵬示意火槍手歸隊,目光凌厲,盯著袁宗第和賀一龍,問「你們真的要投降了?」
袁宗第說「降了,降了!」
賀一龍和他的部下也急著說「降了,降了!」
韓鵬問「不提條件了?」
沒有人作聲。榜樣就擺在眼前,誰還去提條件鐵定是腦袋進水了。河洛新軍要求他們無條件投降,這鋼鐵一般的意志不容有任何更改,他們已經有太多人為違抗這一意志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們沒有資格去跟河洛新軍討價還價。
韓鵬說「那好,該我來提條件了。」他環視眾人,幾乎沒有一個敢於直接面對他的目光。他豎起一根手指「第一你們的必須交出所有騾馬、財帛,我們會給你們留下四個月的生活費用,以後怎麼過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流寇們沉默地接受。
韓鵬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你們必須交出所有兵器,一件都不能留!」
他就算不說,流寇們也沒興趣再留著那些破銅爛鐵了。什麼玩意嘛,使出吃奶的勁都碰不到河洛新軍的衣袖,河洛新軍輕輕一扣板機卻能叫他們成片倒下,還怎麼打?
第三根手指豎了起來「第三你們的部隊必須解散,一個兵都不能留。我們會把你們打散安置,可能安置到洛陽,可能安置到南陽,也可能遷一部份到登萊、湖廣,反正不管安置到哪裡,總有你們飯吃,前提是你們必須配合,還要能吃苦,我們不養閒人!」
流寇們諾諾應是。換了別的招撫大使敢提出要解散他們的部隊,把他們打散安置,他們早就炸營了,但現在他們卻點頭如小雞啄米。
跟一支可以像輾螞蟻一樣將自己輾死的軍隊炸毛,沒用!
韓鵬說「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麼……」指向一排開過來的四輪馬車,「排著隊過去,把武器放在車上,然後吃點東西,再跟我們一起去南陽。」
流寇們神情木然,排著隊走過去,把武器扔到車上。盾牌、朴刀、長矛、長劍、鐵錘……形形色色,什麼傢伙都有,裝了一車又一車。這還是他們頭一次如此大規模地向官兵繳械,以前他們也不是沒有招受過招撫,但最多換一身馬甲,甚至連馬甲都不用換,武器是萬萬不會交出去的。現在卻沒有人有興趣再留著武器了,留著這些傢伙幹嘛?引起河洛新軍的戒心,最終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嗎?
十幾輛炊事車開了過來,炊事兵從車上抽出一屜屜熱氣騰騰的包子、饅頭,招呼流寇們過來,按人頭髮放。還是老規矩,婦女兒童優先,青壯往後排,誰插隊就等著挨揍好了。這些炊事車一來,流寇們繳械的速度明顯加快了,早點扔下手裡的傢伙早點吃飯,晚了可就沒得吃了!
韓鵬看著一手一個饅頭或者包子,狼吞虎咽的流寇,如釋重負「總算是擺平了!」
李岩說「是呀,雖然還是死了很多人,但是跟殺得血流成河最終迫使他們屈服相比,已經好太多了。」
韓鵬望向北邙山方向「不知道薛思明那邊怎麼樣了?他要面對的對手可是張獻忠,一個出了名的狡猾的傢伙,可別讓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逃了才好!」
一提起張獻忠,李岩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如果說他對賀一龍、袁宗第等人還有幾分敬意的話,對張獻忠是半點好感都欠奉了。賀一龍、袁宗第等人雖然魯莽,但不失爽直,有點貪心,但願賭服輸,跟他們打交道,只要讓他們心服口服了,就不必擔心他們再暗中作怪。可張獻忠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這位仁兄見便宜就占,見勢不妙就降,降了之後,也就吃完幾頓飯,馬上又造反,完全拿朝廷當猴子耍。這種純粹是為造反而造反的傢伙,只有直接弄死他,他才會消停!
張獻忠現在倒是想降,問題是沒有機會,事實上,打從他狂妄地下令斬殺薛思明派過來勸降的軍使那一刻開始,他投降的大門便被徹底關閉了。
還從來沒有人敢斬殺河洛新軍的軍使,把血淋淋的首級掛在樹上示眾的!
哪怕是滿洲建奴也不敢!
薛思明面帶煞氣,對眾將領說「放手殺吧,直到再也看不到一個拿著兵器的人為止。」
張獻忠的大營建在帝子廟一帶,據說東漢末年,十常侍作亂,袁紹、曹操等一干新貴憤而起兵攻殺,洛陽火亂,漢少帝和漢獻帝這兩個小孩被十常侍裹挾著逃進北邙山,在那個小小的破廟裡蜷縮了一夜。後來董卓率領西涼鐵騎殺來,將十常侍宰了個一乾二淨,救回這兩個小可憐,留下了「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的典故。不知道張獻忠將大營扎在那裡,是不是想沾點王氣,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恐怕要大失所望了,兩個亡國之君,尚且自身難保,有個屁王氣給他沾。不過,帝子廟一帶地形險峻,易守難攻卻是明擺著的,是塊難啃的骨頭。而張獻忠由於搜刮有方,手頭上也有不少存糧,這正是他敢斬殺軍使的資本。無條件投降?一點好處都沒有,降你奶奶!
這位在歷史上建立了大西政權的梟雄並不知道自己斬殺軍使的舉動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厄運。如果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估計他也提不起斬殺軍使的勇氣了。
打響第一槍的是三門120毫米長身管臼炮,這是陸軍專用的版本。這個口徑正好合適,再大的話就太重了,小了的話威力又不夠,120毫米口徑,剛好夠用。嗵嗵悶響中,三發炮彈帶著刺耳的尖嘯,越過山峰的稜線砸進張獻忠的大營,大營內頓時人仰馬翻。流寇們驚愕的看到官兵的大炮似乎根本就不受地形的影響,三發一組,長了眼似的朝他們飛過來,在他們大營中炸起大團桔紅的火球。每一發炮彈炸爆炸,都會有兩三百塊彈片和鋼珠密密麻麻的飛濺而出,在大營內掀起一蓬蓬血雨。接著,85毫米榴彈炮響了,這玩意口徑沒有長管120臼炮大,但威力遠勝,長長的身管內迸發出可怕的威力,向流寇大營拋出雷霆萬鈞的火球,苦味酸炸藥大發神威,每一炮轟過去都要在流寇大營內點起一團大火,流寇跟螞蟻似的被爆炸衝擊波一撮撮的拋向天空,然後撕得粉碎。兩輪炮擊過去,流寇大營便徹底亂了套,哭喊聲震天動地,戰馬狂嘶,婦孺奔駭極狂呼,奔走若狂,張獻忠連殺十餘人都無法穩定局勢。這位造反專家看著炮彈一炮炮的飛過來,驚駭欲絕,喃喃說「官兵的火炮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不對啊,以前他們的大炮打出的炮子不會爆炸的,怎麼會這樣?難道是妖法?」
孫可望渾身是身,提著長刀沖了過來,在炮擊的間隙沖張獻忠吼「義父,不成了,整個大營都亂了!」
張獻忠咆哮大怒「亂?誰敢亂就殺誰!不就是幾門大炮嗎?怕他個鳥啊!」
孫可望叫「官兵大炮厲害,我們的大營寨牆已經被轟塌了多處了!唯今之計,只有讓孩兒率領一批精銳衝下去,毀掉他們的大炮,方有勝算!」
張獻忠迅速回過神來,恢復了以往的冷靜與冷酷,說「好,你帶兩千老營精銳衝下去,不要戀戰,毀掉他們的大炮馬上撤回來!」
孫可望狠狠點頭。兩千老營精銳,差不多是張獻忠一大半的老底子了,平時是萬萬捨不得出動的,可是現在官兵的火炮威力駭人,整個營盤都亂了套,還調得動的就剩下素質相對較高的老營,再捨不得也只能調上去了。
隆隆炮聲中,兩千老營精銳咆哮呼嘯,在孫可望的指揮下猛衝下來。在山地戰中,居高臨下總是能占到一點便宜,一來視野開闊,可以看清楚敵人的部署和動向,而來自上而下擊衝擊力倍增,這就是兩千多年來中國歷代兵家都特別強調紮營時要占領制高點,進攻時要避免仰攻占據有利地營的敵人的原因。官兵的大炮就擺在山腳下不遠處,俯衝下去,幾乎一個衝鋒就能殺到了,不敢說戰而勝之,至少毀炮還是有把握的。
薛思明看得清清楚楚,瘦削的臉龐露出狠厲的笑容,揚起了右掌。
七輛十九管聯裝火箭炮把射界一再調低,瞄準了漫山遍野的衝下來的流寇。令旗舞動中,一千五百名射士手持破陣弩沉默的出列,上好了一支利箭的強弩端平,瞄準。
兩千流寇老營精銳的先頭部隊已經衝到了山腳。
薛思明右掌狠狠劈落,死神發出了駭人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