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氣合風雲 九十 合圍

  盧象升看著煙火升騰的復州城,若有所思,扭頭沖楊夢龍一笑「步騎軍像豺狗一樣在後面不停的撕咬,水師沿著海岸線快速穿插,抄建奴的後路,好辦法!這次建奴真的讓你給整慘了。」

  楊夢龍嘿嘿一笑,說「那是!遇上我,建奴還想踏踏實實的打仗?開玩笑!」

  眾將領對這句話是一百個贊成。幾萬步騎軍在後面窮追不捨,水師搶在敵軍前面不停的開炮轟擊敵軍的補給據點,這種打法只能用無賴來形容,就算是神仙,被這樣整法都掉了半條命了,何況是建奴!當然,楊夢龍是不會告訴他們,其實清朝就是被列強用堅船利炮給揍成孫子的,他這個樂於助人的活雷鋒只是提前給「騎射無雙」的女真武士上了這一課而已。

  祖大弼策馬跑過來,叫「小楊帥,別說了,下令進攻吧!我關寧鐵騎願意打頭陣!」他的年紀可比楊夢龍大了差不多二十歲,他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估計楊夢龍還在娘胎中呢,但是現在他卻對楊夢龍言聽計從,原因無他,只因為這個年輕人值得他尊敬。

  祖大樂叫「對啊,小楊帥,你所說的騎兵牆我們反覆練了兩年,一直沒有機會嘗試,現在正好拿建奴來練練手!」當初在大凌河畔,舞陽軍和天雄軍那鐵幕降臨一般的騎牆衝鋒一次次將滾滾而來的後金鐵騎撞得粉碎的,所以這幾年祖大弼和祖大樂也依樣劃葫蘆,對自己的嫡系進行了騎牆衝鋒訓練,花了整整兩年時間,終於練出了三千類似波蘭翼騎兵那樣的沖陣騎兵。按理說,以在大凌河之戰中倖存下來的鐵騎為基礎,又經過了兩年訓練,關寧軍的槍騎兵已經有與後金騎兵正面硬撼的實力了,但是祖大壽在大凌河之戰結束後一直只顧著保存實力,以至於這幾千花費了巨大的代價才練出來的槍騎兵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現在好了,總算圍住了後金兩萬大軍,可以痛痛快快的打一場了,那兩千鐵騎已經按捺不住,迫切的渴望著戰鬥,試試這四年艱苦訓練的成果如何了。

  楊夢龍抬頭看了看天色,說「不急,先紮下營寨,讓將士們歇息一晚,等明天再收拾他們!」

  祖大樂急了「過了一夜建奴就恢復體力了,仗也就不好打了!」

  楊夢龍哼了一聲「飯都不夠吃,他們怎麼恢復體力?沒什麼好說的,把他們餓軟了再打!」

  曹駿策馬跑了過來,抱拳說「大人,斥侯報告說建奴正在殺馬吃肉!」

  楊夢龍嘿嘿一笑「以騎射自誇的建奴居然要殺戰馬充飢啦?看來他們的糧食早就吃光嘍,太好了!」

  祖大樂說「小楊帥,我還是建議馬上發動進攻!等明天再發動進攻變數實在太多了,建奴可能今晚就突圍,也可能在今晚向我軍發動襲擊,甚至……甚至明天一早他們的援軍就會到達,兵貴神速!」

  楊夢龍還是搖頭「不,現在天快黑了,我們的部隊太雜,天一黑就很難控制得住,夜戰對我們來說是沒有任何好處的……把建奴包圍起來,紮營休息,多點火把,派出雙倍的哨兵防止建奴逃跑,遇到建奴夜襲,將他們擊退便可,不得追擊,等明天再收拾他們!」

  祖大弼和祖大樂雖然求戰心切,但是見楊夢龍如此堅持,最重要的是看到自己的部隊雖然戰意昂揚,但掩蓋不住疲憊,他們也只得同意,下令部隊紮營。明軍迅速行動,對後金四面合圍。長途追擊,大家都是輕裝前進的,什麼鹿砦啊拒馬啊都是扯淡,根本就沒帶,自然也就沒有辦法修築柵欄了。不過,這難不住楊夢龍,幾十輛四輪馬車開了過來,在楊夢龍的指揮下,明軍士兵從車上卸下一根根碗口粗細、一米五長的木樁子,掄起鐵錘每隔一丈就砸下一根,然後……廢話,當然是牽鐵絲網了!這次牽的鐵絲網沒有旅順城下的那麼高,離地面最多也就一米三高吧,而且一牽就是兩重。這非常可惡,以後金騎兵的戰鬥力,要縱馬躍過這麼點高的鐵絲網是很容易的,但牽了兩重,戰馬在躍過一重之就沒有辦法再取得足夠的速度躍過第二重了,只能被困在鐵絲網中間,成為明軍射士的靶子。

  莽古爾泰看得清楚,破口大罵「卑鄙!無恥!」

  阿巴泰哼了一聲「雕足小技而已,如果我們鐵了心要突圍,這道如此簡陋的鐵絲柵欄哪裡擋得住!」

  這倒是大實話,其實大旅順,如果後金捨得拼出幾千條人命,楊夢龍布下的鐵絲網加戰壕防禦體系是擋不住他們的。問題是後金才多少青壯?又有哪位後金將領敢去打那種一下子要填進幾千人的仗?當然,現在不同了,現在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別說死幾千人,就算要拼掉一半,他們也得硬著頭皮上,因為不拼就沒活路了。

  明軍拉鐵絲網、修築土壘的時候,後金將士什麼也不做,就這樣冷冷的看著,從鍋里撈出馬肉來吃。那馬肉只是用白開水煮了個三四分熟,沒有油沒有鹽,膻得厲害,一口咬下去還帶血絲,難吃得要命,但是他們一個個眼冒綠光,狼吞虎咽,生怕吃得慢了就沒得吃了。不得不說,逆境確實很能磨練人,經歷了一場未曾有過的慘敗,又被明軍窮追了三百里,飢腸轆轆,連覺都睡不成,在這等可怕的逆境之下,後金武士身上那於無數次大勝而累積起來的驕橫,由於物資日益豐富而被一點點消磨掉的堅韌剽悍卻爆發了出來,他們已經恢復了努爾哈赤時代那種一日數戰,與天爭路時的誠樸悍勇,拋開了所有的雜念,只想著與明軍決一死戰。這正是楊夢龍決定先等一晚再進攻的原因,女真武士打骨子裡爆發出來的悍勇可不是鬧著玩的,炮兵又沒有跟上來,他可沒有信心用這麼一支雜牌軍吃掉這兩萬女真武士。

  戰場實在太大了,加上後金騎兵一直在反覆的衝撞騷擾,直到天黑,明軍也沒能用鐵絲網把後金大軍圈起來,只能在一絲最利於後金騎兵突破的地段拉上,沒有鐵絲網的地方則撒上三腳釘,這玩意兒不管是人是馬,踩上去都痛不欲生。看著他們將大袋大袋鋼鐵製成的三腳釘當成垃圾扔得滿地都是,阿巴泰等人除了羨慕還是羨慕……明軍可真有錢,後金可拿不出這麼多鋼鐵供他們揮霍。

  考慮到今晚沒有月亮,大家在一團漆黑的野外餵蚊子實在不是什麼浪漫的事情,明軍很體貼的在鐵絲網附近點起了大量火把,將好大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晝,大隊射士隨時待命,後金大軍膽敢接近鐵絲網的話,就等著被亂箭射死好了!

  除此之外,楊夢龍還給那兩千關寧鐵騎換了裝。那兩千關寧鐵騎還在用那種一刺中人就斷的騎矛,這玩意兒河洛新軍早就不用了,楊夢龍一聲令下,他們全部把騎矛扔了,換上了四米半長的馬槊。關寧鐵騎換裝了馬槊後試著使了使,都說非常好使,比騎矛強了不止一點,他們非常滿意。

  天漸漸黑了,復州城外的平原恢復了平靜,不管是明軍還是後金八旗軍,都沒有興趣來一場野戰————這年代數萬人夜戰的風險不是一般的高,死在自己人手裡的可能性跟死在敵人手裡的一樣大,輸贏完全看人品,雙方都打不起這樣的仗,所以都選擇了偃旗息鼓,養精蓄銳,等待著明天的廝殺。

  用罷戰飯,楊夢龍和盧象升騎馬到高處眺望敵營,但見篝火點點,密如繁星,一堆堆的布滿了大地,號角蒼涼,馬鳴風嘯,蔚為壯觀。盧象升看著這一幕,心情激盪,輕聲吟著「醉里挑燈看劍,夢回號角連營……真是……壯麗!」

  楊夢龍說「是啊,壯麗……皇太極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在大凌河被他打得吐血的我們在短短兩年之後竟然會強大到這個地步,已經有能力合圍他幾萬人馬了吧?」

  盧象升笑說「不光是他沒想到,連我都沒想到……假如能殲滅這支敵軍,哪怕只將他們殲滅一半,建奴都傷筋動骨了,大明也就可以喘上一口氣,可以專心對付那些流寇了。」

  楊夢龍也笑「怎麼聽你這語氣,好像流寇比建奴還要難對付?」

  盧象升嘆氣「是的,我是這樣看的。建奴再怎麼兇悍,也不過一兩百萬人口,十幾萬精兵,只要大明能勁往一處使,要對付他們並不難。但是這流寇,他們數以百萬計,簡直像蝗蟲一樣,流竄至一地吃光一地,殺光一批又來一批,殺不勝殺,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樣才能平定他們!」

  楊夢龍說「流寇不難對付,建奴也不難對付。」伸手一指後金大營,「遼東沃野千里,地廣人稀,良田何止億畝,只要滅了建奴,將流民遷到遼東來,每人分上幾十畝田,再給他們農具種子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盧象升苦笑「滅了建奴?談何容易!」

  楊夢龍說「要滅建奴又有何難?只要朝廷別瞎搗亂,再過兩年,你和我隨便哪個出馬,都能把建奴給滅了。」

  盧象升說「難就難有,總是有人會想方設法跟你搗亂的!」

  楊夢龍嘆氣「是啊,每年七百萬兩的遼餉,不知道肥了多少人,真要把建奴給滅了,遼餉可就沒了……老兄,我們這是在斷人財路啊!」

  盧象升捏緊拳頭,說「這條財路必須給他們斷了!不把這條財路斷了,老百姓就沒有活路了!」這些年不知道多少流民拖家帶口的跑到大名道來求一條活路,跟流民接觸得久了,他自然也知道老百姓過得有多苦。如果這七百萬兩遼餉能省下來,老百姓的負擔就輕了一半,哪裡還會有那麼多人別井離鄉,妻離子散?就沖這一點,不管多少人在背地裡咒罵他,恨不得弄死他,他也得將這條財路給斷了!

  正說著,扎吉沖翁跑了過來,叫「小楊帥,盧大人,傅大人來了!」

  楊夢龍不大確定的問「傅大人?兵部的那位?」

  扎吉沖翁說「正是!」

  楊夢龍翻了個白眼「他不在天津好好的呆著,跑到復州來干毛?」

  扎吉沖翁說「不知道,傅大人說,他是奉聖上之命而來的,請兩位大人速回中軍帳接旨。」

  楊夢龍聳聳肩,對盧象升說「得,說曹操曹操就到,搗亂的人來了!靠,就不能讓我好好打一場麼!」

  盧象升說「我們還是快回去吧,他可是欽差,怠慢不得。」他在天津的時候跟傅宗龍打過交道,他是孫承宗不遺餘力培養的得意弟子,又是大名道的頭頭,傅宗龍對他挺客氣的,兩個人相處得還算愉快。但是傅宗龍在這個節骨眼拿了聖旨跑了過來,他心裡還是不舒服,感覺不會有什麼好事。

  事實證明,他和楊夢龍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