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氣合風雲 七十四 決戰9

  「殺!!!」

  明軍鋒線上爆出霹靂一般的怒吼,無數杆步槊閃電般刺出,揮舞重劍和短柄大斧撲向長槍兵的白甲兵只感到胸口一涼,衣甲便被槊鋒毫不留情的洞穿,即便他們披了兩重鎧甲也沒能倖免。槊的槊首簡單的說就是一把長達半米的、由高碳鋼製成的短劍,這把短劍劍脊很厚,劍身開了四道令人生畏的血槽,它算不是非常鋒利,事實上也沒必要做得像長矛那樣尖銳。十一斤重的份量,一名士兵長年累月的訓練打磨出來的力量集中到劍尖那一點,全力刺出,有什麼鎧甲擋得住?三棱軍刺的刀尖是鏟狀的,並不尖銳,可是一記突刺連貨櫃都能捅穿,這麼沉重的步槊全力刺擊,動能可想而知了。白甲兵賴以保命的鎧甲在步槊的全力刺擊面前跟紙糊的差不多,貫甲聲讓人牙酸,槊鋒撕裂血肉的悶響讓人毛骨聳然,雷霆之擊下,不知道多少白甲兵哀號著倒了下去,沒等倒到地上就已經死得筆挺了。

  又一批後金士兵沖了上來。

  「殺!!!」

  又是一聲打肺里發出來的怒吼,成百上千的步槊同時刺出,貫甲聲大作,後金士兵痛苦地蜷曲成一團,鮮血順著血槽狂噴而出,步槊抽出,他們仆倒在地,再也沒能站起來。

  河洛新軍陣前,後金步騎兵潮水般湧來,然後不斷被步槊刺倒,那些手持重劍、鐵錘、鐵骨朵等短柄武器的後金士兵,不管是普通戰兵還是驍勇無敵的白甲兵,沒有一個能活著衝到河洛新軍長槍兵面前,不等他們揮起手中的兵器,長達四米的步槊便已經刺穿了他們的身體。最讓人痛苦的是,河洛新軍方陣中噔噔之聲不絕於耳,即便是混戰成一團,那些射士也沒有停止放射。他們換上了一種用熟鐵製成箭杆,用鐵葉子製成箭羽的弩箭,有條不絮的踏機上弦,然後按照站在高處的觀測員給出的坐標調整標尺,扣動機括,一排排弩箭拉出拋物線從長槍兵頭頂划過,落入奔涌而來的後金大軍中間,沾上了便是非死即傷。這種鐵箭比起竹子製成箭杆的弩箭來重了好幾倍,射程自然要短得多,但是動能也強出數倍,管你是披兩重甲還是三重甲,射上了都照穿不誤!每一輪齊射,後金隊伍中間都要傳出一片慘叫,鬼才知道又有多少人倒霉了……反正處於方陣中心的射士肯定是不知道的,而正在跟長槍兵玩命的後金士兵肯定也不知道。後金對這些射士恨得牙齒直發癢,可是毫無辦法,長槍兵死死的擋在他們前面,他們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制止這些射士繼續給他們帶來傷亡。

  川軍那邊同樣殺得血肉橫飛。現在天雄軍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了,大家混戰成一團,他們是沒有辦法開槍的,川軍表示也用不著你們幫忙,數千杆步槊一叢叢的刺出,撞上來的後金軍隊不管是步兵還是騎兵,通通都被穿成肉串。後金的白甲兵利用屍體作掩護,滾入長槍兵中間,用重劍,用單刀,瘋狂地攻擊長槍兵的腿部,撩一下就卸下一條大腿,跟一群老鼠似的,很快就在川軍的步兵方陣中啃出了一個個缺口。雷時聲勃然大怒,不等秦良玉開口便拔出一支三棱軍刺滾入槍陣中間,接近一名後金白甲兵,在那名白甲兵一刀砍斷一名川軍士兵的左腿的同時三棱軍刺閃電般刺出,一吞一吐,那名白甲兵後背多了一個三角形的傷口,直透前胸,鮮血箭也似的狂噴而出。那名白甲兵驚慌的伸手去捂,卻驚駭地發現這個小小的傷口竟然無法止血,不管他怎麼將止血灑在傷口,鮮血仍是狂噴不止,他註定要死於失血過多了。天雄軍一些拼刺刀的好手跟著雷時聲殺了過去,就在川軍長槍兵的腳下跟白甲兵拼起刺刀來。他們沒有白甲兵那麼精湛的武器,用來用去都是那麼幾招,可是一旦挨了一記就不好玩了,白甲兵的鎧甲是無法承受高碳鋼製成的三棱軍刺全力一刺的,挨上了就得完蛋……那些軍刺在戰前都泡過糞汁,一旦被刺中,就算沒有當場死亡,被抬下去之後也會死於傷口感染,無藥可救。

  天雄軍的火槍手傷亡遠高於白甲兵,但死在他們手裡的白甲兵也不在少數。最重要的是,像這樣的火槍手天雄軍足有好幾千,而白甲兵……貌似整個八旗軍里也就五六千而已,這樣兌子,吃虧的始終是後金。

  秦翼明像是受了莫大的恥辱似的,連馬都不騎了,拔出橫刀滾入槍林中,一刀將一名大腿被三棱軍刺捅了個對穿的白甲兵捅死,然後撲向下一個。那傢伙使兩把匕首,下手很毒,專割腳筋,已經有好幾名長槍兵栽在他手裡了。見秦翼明揮刀砍來,他不慌不忙,右手匕首往刀身一點一帶,將橫刀帶偏,另一把匕首毒蛇吐信似的照著秦翼明頸部猛刺過來。秦翼明居然伸手一抓,生生抓住匕首,身體往前一撲,將這名白甲兵給壓在了下面。白甲兵大概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位在明軍中頗有威名的年輕川軍將領居然會使出這種村夫打架才用的把式,一不留神被壓住,心中大驚,用匕首照著秦翼明胸口猛刺。秦翼明理也不理,掄起拳頭狂毆對手……刺吧刺吧,有本事刺穿我的鋼製胸甲我就服了你!那傢伙連刺幾刀,秦翼明毫髮無損,也是,一塊十幾斤重的鋼板,哪有那麼容易刺得穿的?反倒是腦袋被秦翼明猛擊幾拳,半邊牙齒都被打碎了,一隻眼球被生生打裂,血流滿面,喪失了戰鬥力。秦翼明扭斷他雙臂將他拖了出去,正在瘋狂廝殺的後金大軍和川軍冷不丁的看到這位少年將軍凶神惡煞的挾著個俘虜冒出來,都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暫停廝殺。

  秦翼明照著俘虜的內膝蓋一腳,那名已經瞎了的白甲兵不由自主的雙腿一軟,咕咚一聲跪倒,剛想掙扎著站起來,便聽到秦翼明怒吼一聲「去死吧!」橫刀揮落,登時人頭落地,一腔子鮮血噴起三米高,把秦翼明給噴成了血人。秦翼明理也不理,伸手撿起那顆血淋淋的首級,按照明軍的賞格,這玩意值幾百兩銀子,甚至可以官升一級,算是一大筆財富了,但是他看也不看,一口痰唾在死者扭曲的面孔上,大手一掄將首級擲向後金大軍,放聲狂嘯「我乃石柱秦翼明,建奴,可敢上來一戰?」

  川軍將士齊聲叫「建奴,可敢上來一戰?」

  後金將士眼裡冒出血光,發出野獸般的狂嗥,猛衝上來,而川軍也挺著步槊如山如牆的壓了上去,步槊長矛你來我往,叢槍刺來,叢槍刺去,每一秒鐘都有人被刺倒,還沒有斷氣的傷兵就在一叢叢長兵底下拳打腳鐵扭打成一團,連綿一公里的戰線上響徹雙方士兵垂死的慘叫聲和惡毒的咒罵聲,以及一聲聲打肺里擠出來的、暴戾到極點的怒吼,肉體與金屬的碰撞,驚心動魄。

  在正面,後金遇上了異常強勁的對手,不管是對河洛新軍還是對川軍,他們都擁有占絕對優勢的兵力,但是拿那堅韌無比的槍陣毫無辦法,他們一批批的衝上去,一批批的撞死在槊鋒上。尤其是河洛新軍,給後金軍隊的打擊是全方位的,衝上來的後金士兵不是被步槊戳死就是被強弩射死,在他們面前,後金軍隊屍體一層疊著一層,慘不忍睹。

  但是在後方就沒有這麼樂觀了。後金以重騎撞開了東江軍的防線,步騎軍沿著重騎打開的缺口蜂擁而來,將缺口撕得更大,瘋狂地砍殺著缺乏鎧甲保護,訓練跟河洛新軍差了好幾個檔次的東江軍。數千東江軍轉眼之間便崩潰了,越來越多人扔下武器,狂叫「敗了,敗了」,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將整個方陣弄得一團混亂。後金就像聞到血腥味的蒼蠅一樣鋪天蓋地的涌過來,毛永俊雙目眥裂,揮舞雙錘帶領家丁沖入後金重騎兵中間,打得人為血人,馬為血馬,但還是遏制不了後金軍隊的進攻。他帶著十幾名渾身浴血的家丁撤了下來,喘息著對黃龍說「黃帥,不成了,擋不住了,我們撤吧!」

  黃龍面目扭曲,一指血肉橫飛的方陣正面,怒吼「我們這一撤,小楊帥和盧大人的後背就全暴露了,他們必定全軍覆沒,你說我們能撤嗎?」

  毛永俊嘴唇哆嗦著,說「可是我們實在擋不住建奴了!」

  黃龍痛苦地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掃視戰場,只見後金騎兵正在橫衝直撞,像趕羊似的將大批東江軍將士朝著河洛新軍那邊趕過去,東江軍哭喊聲震天動地,奔走若狂,潰敗之勢已經無可挽回。他喃喃說「同樣的裝備,吃同樣的口糧,為什麼就差這麼遠呢?」

  黃玉郎盔甲上掛著十幾支箭撤了下來,叫「叔叔,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真的擋不住了,你快拿個主意啊!」

  黃龍苦澀的笑了笑,說「玉郎,永俊,你們去找小楊帥,就說……就說黃某對不起他,辜負了他的信任!」不等黃玉郎和毛永俊說話,嗆一聲拔出長劍,策馬迎著後金進攻的矛頭猛衝過去,揚劍狂嘯「我乃東江鎮總兵黃龍!東江兒郎,隨我殺盡建奴!」

  毛永俊失聲狂叫「黃帥!」

  黃玉郎帶著哭腔叫「叔叔!」

  狂叫聲中,這兩位東江鎮數一數二的悍將也策馬追著黃龍,徑直朝後金重騎沖了過去。很多憶喪失理智的東江軍將士聽到黃龍的怒吼,身體一顫,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們的總兵大人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沖向漫野而來的敵軍。他們呆了呆,突然發出一聲瘋狂的嗥叫聲「殺建奴啊!」撿起地上不知道被誰丟棄的兵器,面目扭曲的追隨他們的將軍,飛蛾撲火般沖了上去。

  無路可退了。

  從薩爾滸開始,明軍一直在敗,一敗三十餘年,遼東已經丟光了,他們被趕出了自己的家園,一路敗退,退到了遼南,依託旅順和一些貧瘠的海島苦苦支撐,他們還能往哪裡退?眼下在這個戰場上,幾乎集中了大明所有敢於在野外與後金爭雄,有能力在野戰中擊敗後金的精兵強將,如果他們逃跑,將河洛新軍、天雄軍、川軍的後背暴露給敵軍,這些勁旅勢必全軍覆沒,光復遼東必將變成迷霧!

  都已經到了這個關頭了,他們還能往哪裡退?

  我們的家園已經被你們摧毀了,我們的親人被你們殺光了,我們的尊嚴已經被你們剝奪殆盡了,我們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好吧,就戰死在這裡吧!想要越過我們的防線,可以,拿命來堆吧!

  一片混亂中,徐猛帶領六百名重裝步兵排成三排,如牆推進。在亂軍之中,他們顯得格外的冷酷和鎮定,令人生畏,盯著越來越近的後金騎兵的眼睛儘是輕蔑和嗜血的欲望。

  他們堅信,這些後金騎兵的宿命,就是被活生生的斬成碎塊!

  東江軍雖然捨死忘生的與後金大軍廝殺,奈何他們早早被打亂了陣腳,一團混亂的,戰力大減,無法形成有效的抵抗,被後金大軍一層層的殺透,重騎輾過,血肉狼籍。那些重騎兵肆意揮舞兵器,收割生命,沒有人能抵擋住他們的衝擊。又砍翻了一層東江軍將士之後,他們眼前豁然開朗,前面出現了一片無人之境,東江軍的防線已經被他們殺透了,大家不禁歡呼起來。

  他們高興得早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