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金再次扔下一地死屍退了下去。
黃龍看著橫臥一地的死屍直流口水,喃喃說「建奴死傷的都不止三千了吧?這麼多首級,封侯都夠了啊!」
毛永俊小心的提醒「大人,小楊帥一再嚴令,戰鬥結束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軍陣去割取首級……」
黃龍惱怒的說「這還用你提醒?他的每一句話本帥都牢牢記著呢!」捋了捋鬍子,朝楊夢龍的將旗望去,只見楊夢龍的將旗始終在第一線飄揚,他不禁說「他還真有本事,不僅守城守得好,野地浪戰也不含糊,要是每一仗都這樣打,建奴早就給滅掉了!」
毛永俊嘆氣「要是早點有一位小楊帥這樣的統帥帶領我們跟建奴作戰,我們遼東漢人何至於受這麼多苦?」
黃龍深以為然。
楊夢龍同樣盯著後金的將旗,抿著嘴不說話。在他面前,成百上千的死屍和傷兵橫臥一地,不少人被馬蹄踩得跟番茄醬似的,要多噁心就有多噁心,一灘灘的污血在緩緩流淌,匯成一條小河……後金這次真的讓他給打慘了。當然,明軍的傷亡也不小,死的傷的加起來逼近兩千,方陣中央躺滿了傷兵,痛得渾身發抖卻硬是一聲不吭————看到河洛新軍和天雄軍的傷兵活活疼死都不吭一聲,他們也不好意思叫。他獰笑,你們的馬力也耗得差不多了吧?看你們還能沖幾次!這一仗,老子就算贏不了,也要叫你們把血流干!
戚虎過來提醒「當心,建奴一直把東江軍作為重點進攻的對象,而東江軍的戰鬥力遠遜於我軍,在建奴的攻擊下死傷不少,萬一他們支撐不住,亂了起來,整個方陣都跟著亂了!」
楊夢龍翻了個白眼「我說老頭,你來指揮多好啊,我這忙得團團轉,你在一邊說閒話,太沒天理了!」
戚虎笑「你指揮得不是挺好的嗎?」
吳勝說「最主要的是,如果戚老接替你指揮,你馬上就會帶槍騎兵去衝鋒!」
楊夢龍狠狠的瞪了吳勝一眼,下令「徐猛,你得留個心眼,要是東江軍撐不住了,你就去支援他們!」
徐猛說「遵命!」扛著巨斧指揮他那六百重裝步兵朝東江軍那邊移動。
東江軍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紛紛叫「回去吧,我們才不用你們支援!」
徐猛默不作聲,只是和他那六百個兄弟巍然屹立於軍中,仿佛一堵銅牆鐵壁。
黃玉郎對黃龍說「叔叔,小楊帥這是不放心我們啊!」
黃龍抿著嘴,正要說話,蹄聲再次震天動的的響起,數千騎兵呼嘯而來,後金又開始進攻了。而與此同時,槍騎兵和獵騎兵相繼離開了方陣,朝遠處疾馳而去,看樣子是打算繞到後金步騎軍方陣後方,尋找突破口。上萬騎兵同時發動,聲勢何等駭人,黃龍暫時將那點不快拋到了腦後,喝「射士準備!」
兩千多名東江軍射士手持山桑弩排成三排,第一排瞄準翻滾而來的後金騎兵,扣動機括,噔噔噔一陣金屬顫音,高速衝刺的後金騎兵像是遭到馬克沁重機槍掃射似的連人帶馬滾作一團。
射完這一箭,第一排射士將射空了的弩遞給後面的射士,接過後面遞來的上好弩箭的弩,再次齊射,後金騎兵又倒下了一大片。而在方陣前方,破陣弩的呼嘯和燧發槍的鳴放幾乎連成一線,密不透風,後金騎兵的哀號,戰馬的悲嘶,此起彼伏,讓人毛骨聳然。
當然,黃龍是不會毛骨聳然的,他很享受這種聲音,每一名東江軍將士都很享受。他眯著眼睛,盯著繼續衝鋒的後金騎兵,這個距離足夠山桑弩發射七八次了,以後金的傷亡承受能力,恐怕在挨了七八輪齊射之後,已經沒有勇氣再繼續衝鋒了吧?
他錯了,這次後金跟吃錯藥了似的,完全無視那慘重的傷亡,只是伏在馬背上,狠命的催動戰馬,徑直衝撞而來。明軍每一次射擊,都要將這張漫山遍野的蓋過來的地毯給削掉在大角,但轉眼之間又被補滿了。現在距離只剩下五十米了,他們一箭不發,只是探出了一桿杆長矛,指向東江軍!
東江軍不禁駭然,黃龍驚呼「建奴要強行沖陣了,小心!」
東江軍三排射士同時射擊,與此同時,數門大型佛郎機發出了怒吼,葡萄彈刀鋒般掃向後金騎兵,位於方陣之內的一千多名河洛新軍射士射出的弩箭拉出一道道拋物線雨點般落下,擲彈兵把投石索掄得呼呼響,冒煙的手雷冰雹似的飛出去……在弩箭呼嘯、火炮轟呼之中,在手雷爆炸的火光中,後金騎兵人仰馬翻,死傷枕籍。然而,這並不能阻擋他們進攻的腳步,他們身上掛著弩箭,插著彈片,嘴裡噴著血沫,喘著粗氣,完全無視那如林的長槍,直衝過來!
瘋了,完全瘋了!
直到現在,後金軍隊總算有了幾分數百年前女真軍隊的模樣。北宋末期,女真同樣是在這白山黑水間崛起,這些身材異常壯實,留著金錢鼠尾巴,渾身帶著臭哄哄的皮革味的通古斯野人如同野獸一般,每逢大戰便披重甲,持長兵,馬上馬下悍然而進,疊番而戰,一日反覆衝殺十七八陣,每一次都是不死不休,直到敵軍的屍體鋪滿戰場。那支女真軍隊不僅兇悍、殘忍,而且忍受傷亡的能力非常嚇人,甚至是完全無視自身的傷亡,哪怕打得只剩下一百幾十人也敢直衝敵軍帥旗,破軍殺將,以至於每次慘烈的大戰之後,金軍統帥都痛哭流涕說傷亡太慘重了。後金一向以女真後裔自居,其實就他們的戰鬥力和忍受傷亡的能力,給打垮了遼國和北宋,又跟蒙古人對抗了上百年的女真軍隊提鞋都不配,只是碰到了漢人軍事力量最為衰微的明朝,撿了個大便宜而已。
現在,面對咄咄逼人的明軍,後金軍隊總算爆發出了幾分與數百年前的女真健兒相符的兇悍和頑強,都被射得死傷滿地了照樣目不斜視,只顧著向前猛衝!東江軍不可避免的混亂起來,射士有些手忙腳亂的退入軍陣之中,長槍兵發出一聲大吼,放平了步槊,槊鋒斜斜指向高速衝來的戰馬,槊杆尾沖的鐵釘深深的插入地里,放馬過來吧!
第一名身上插著好幾支弩箭的後金騎士兩眼血紅,嗬嗬喘息著,連人帶馬一起撞在步槊上,馬上,七八支步槊毫不留情的貫穿了戰馬的身體,強大的衝擊力讓槊杆一下子繃成了弓形,持槊的長槍兵東歪西倒,那名倒霉的後金騎士像發炮彈似的從馬背上飛出去,砸入明軍中間,明軍也不管他是死是活,揚起步槊,槊尾的鐵釘照著他的胸部猛紮下來,將他釘在了地上。
噗噗噗噗————槊鋒撕裂血肉的駭人悶響接連不斷,第一排高速衝刺的後金騎兵幾乎無一例外,都是連人帶馬一起被穿在了步槊上,但巨大的衝擊力同樣撞倒了很多長槍兵,槍陣有些混亂了。黃龍厲吼「穩住,穩住!」話音未落,大地隆隆震動,數百人馬俱披重鎧的後金具裝重騎轟隆隆的沖了過來。這些傢伙手裡都握著一支長達三四米的釘槍,連人帶馬全身上下都覆蓋著厚厚的鎧甲,刀槍不入,簡直就是一群輕型坦克,高速衝刺之下,動能何其驚人!不少東江軍長槍騎看到這些鋼鐵怪物一往無前的衝刺而來,不由自主的尖叫出聲,扔下兵器就跑……沒有接受過系統訓練的軍隊的弱點在此刻完全暴露出來了,他們也很勇敢,他們也很頑強,他們當中每一個人都不缺乏與敵軍血戰到底的勇氣,但是當他們遇到敵軍強大的攻勢的時候,還是克制不住內心的恐懼,未戰先怯,崩潰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而受過系統的嚴格訓練的軍隊害怕軍法更基於害怕敵軍的刀槍,愛惜榮譽更勝於愛惜自己的生命,這樣的軍隊你可以消滅他們,但沒有辦法讓他們崩潰!
數百重騎攜帶恐怖的動能狠狠的撞入東江軍中間,人體和兵器亂飛,一叢叢的士兵被鐵蹄卷進去,轉眼之間便變成了肉泥。打到這個份上,後金早已死傷慘重,每一個人都紅了眼,這些重甲鐵騎兵眼裡血絲縱橫,釘槍探出,將逃跑的東江軍兩三個兩三個穿成一串,然後抽出馬刀,狠狠揮落,刀光閃過,斷肢飛舞,新血如花,人頭亂滾,剛剛還秩序井然的東江軍方陣轉眼之間便變成了屠宰場。這一幕讓東江軍更為膽寒,對後金的恐懼再次潮水般湧上心頭,幾乎將他們淹沒,越來越多的人腦海里一片空白,面色如紙,紛紛扔下武器,狂呼大喊著加入了敗逃的行列。在他們身後,後金的重甲鐵騎兵正在橫衝直撞,更多的輕騎兵沿著重騎兵開出的血胡同殺入,刀砍蹄踏,直殺得血肉橫飛!
河洛新軍和川軍同樣遇到了大麻煩。後金騎兵亡命的衝過來,射士和火槍手抵擋不住,只得退入方陣中,由長槍兵接敵。長槍兵剛將步槊放平,後金騎兵便衝到了,仿佛洪水撞上了堤壩,濺起漫天血雨。第一波輕騎兵全部撞死在槊尖上之後,第二波騎兵緊拉著殺到,一身雪白的鎧甲銀光耀眼,不等明軍反應過來,他們便從馬背上滾落,揮舞重劍大斧殺到了長槍兵面前!
明軍的死對頭白甲兵,破天荒的過來打頭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