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關那邊派來的邊關傳騎沿著驛道飛奔,不休不眠,馬跑不動了就在驛站換一匹馬,餓得不行了就在馬背上胡亂啃幾口乾糧,只要馬還跑得動,目標永遠是北京城。他跑了整整一夜,終於看到了沐浴在朝陽之下的北京城。
他的到來打破了清晨北京城的寧靜,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王公貴胄,都驚恐的看著他飛馬馳入北京城,議論紛紛。在京城百姓眼裡,這些邊關傳騎簡直就是瘟神,每次當他們出現在時候都會帶來一連串的壞消息,建奴又破邊而入了啦,遼東那邊又打了敗仗啦,哪個城池又被後金攻下來了啦,反正沒有一個好消息。這名渴得嗓子冒煙的傳騎注意到老百姓的騷動不安,扯著沙啞的嗓子發出一聲大吼「東江急報建奴發兵四萬攻打旅順,遼南危在旦夕!」
呼————奇蹟一般地,老百姓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大氣,謝天謝地,是打旅順,不關他們的事!旅順離北京遠著呢,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旅順在哪裡,更不知道旅順有著何等重要的戰略價值……管他呢,只要不是破邊而入攻打北京城就好。整個大明都讓後金給打怕了,一聽說後金有動靜,馬上集體捂著腦袋縮到牆角,嘴裡念叨「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直到狼牙棒敲碎他們的天靈蓋為止。
那名邊關傳騎一邊在京城的街道上飛馳一邊放聲大吼「東江急報建奴發兵四萬攻打旅順,遼南危在旦夕!」所到之處,馬上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嘆惜,被邊關烽火弄得有點人心惶惶的北京城竟然有了點雨過天晴的輕鬆。只是,當這一人一騎從楊夢龍入住的驛館下飛馳而過的時候,楊夢龍一骨碌跳了起來,衝到窗前往下看,盯著匆匆馳向紫禁城的邊關傳騎,又聽他吼了好幾遍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撓著頭咕噥「建奴發兵攻打旅順?吃錯藥了是吧,旅順那地方窮得要死,打下來也搶不到什麼,居然還發幾萬兵馬去打?」搖搖頭,將這一他看起來很不可思議的舉動歸結為皇太極從馬背上掉下來摔壞了腦子。他伸了個懶腰,渾身骨骼啪啪作響,叫「蔣正,備馬,老子要進宮面聖!」
乾清宮中,崇禎正在和文武大臣上著早朝。
早朝的談論的焦點是湖廣叛亂。
沒有辦法,湖廣叛軍實在太猛了,簡直是滾雪球一樣壯大,就在遼南大地燃起烽火的時候,湖廣三十萬叛軍已經將荊州城外圍所有州縣掃蕩一空,把荊州圍了個水泄不通,並且用威力無比的重炮照著荊州城牆猛轟,炮口所向,山崩石裂,地動山搖,明軍為之膽寒。看樣子明軍在失去襄樊之後,荊州也保不住了,接下來就輪到武漢地區了,這還得了!而叛軍「打土豪,分田地」的口號也讓當道諸公為之震怒,因為他們也是土豪,屬於必須被打倒的那一類,看到那麼多縉紳官吏被叛軍掛到樹梢上,那麼多貪污所得的資產被查抄出來,他們既憤怒又恐懼。湖廣叛軍已經是被他們列入頭號黑名單,比西北流寇、東北建奴還要危險得多————這兩位雖然也燒殺擄掠,但是可沒有把他們的土地分給老百姓!所以,在早朝上,幾乎所有朝臣都義憤填膺,捶胸頓足,痛斥湖廣叛軍濫殺無辜,殘害縉紳士子,其暴虐令人髮指,如果不儘早將他們剿滅,國將不國!有人提出,西北流寇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集中力量解決了湖廣叛亂再說?湖廣可是大明的大糧倉,放任叛軍這樣禍害下去,遲早藥丸啊!
但是孫承宗卻打起精神,頂著強大的壓力將這種論調給駁了回去。他指出,西北流寇肆虐多年,無法無天,禍害了西北數省,現在河洛新軍和天雄軍扼守住武關、井陘口等進入中原的必經之地,將他們死死堵在陝西和山西,而洪承疇、曹文詔圍剿又甚是得力,已經在晉、陝、豫、翼數省邊界形成了天羅地網,再加上河洛新軍和天雄軍不時以糧食招降,最多一年,這些流寇就會被徹底剿滅了。但是如果放任流寇進入中原,無異是往柴房裡扔一支火把,整個中原都被陷入可怕的動亂,河洛新軍和天雄軍辛辛苦苦屯田墾荒,招納流民,好不容易才穩住的局勢會瞬間崩潰,再想堵住流寇就難過登天了!他的意見是,湖廣叛軍看似聲勢浩大,其實河洛新軍穩坐河洛,對他們形成泰山壓頂之勢,他們是成不了大事的,不必擔心,而西北流寇卻不一樣,一旦讓他們流竄進中原,中原饑民群起響應,整個華北平原都會被打爛,到那時候一切都完了,所以,湖廣亂就先讓它亂著,集中全力先把西北流寇收拾了再回頭收拾湖廣叛軍。老頭子的思路很清晰建奴對大明的威脅最大,虎據西北、仿佛一支對準中原的標槍的流寇排第二,至於一直朝著南方打去的湖廣叛軍,排第三,老大一時半刻解決不了,但可以先解決老二,然後再解決老三,而不是本末倒置。
傅宗龍是絕對支持老上司的,甚至主動請纓要帶一支川軍去對付西北流寇。事實上,孫承宗的思路也是對的,湖廣叛軍並不是只曉得破壞不懂建設,他們只殺土豪劣紳,不傷百姓,就算他們占領了整個湖廣,也不會傷到湖廣的元氣。反倒是西北流寇,跟一群蝗蟲似的,打下一地吃空一地,破壞力太驚人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進入中原。可是,有時候對的不一定就是好的,至少對那幫大臣來說是這樣。眾多大臣痛哭流涕,痛斥湖廣叛軍屠戮縉紳士子的暴行,要求朝廷別管什麼建奴,什麼流寇了,先滅了他們再說!正吵著,當值太監進來啟奏說兵部一位官員來了,有急事要啟奏。崇禎有些詫異,召了進來。
那位官員一進來,撲嗵一聲跪倒在地,神色有些慌張,叫「皇上,大事不好了!建奴發兵四萬,攻打……攻打……」
崇禎險些跳了起來,在這個節骨眼上,後金居然也跳出來找事,還出動了四萬大軍,那不是把他往死里逼麼!他厲聲問「攻打哪裡?快說!」
那官員艱難的咽下一點唾沫,顫聲叫「邊關傳騎傳來東江急報,建奴於昨日出動四萬大軍,猛攻金州、旅順,遼南危在旦夕!」
呼————跟老百姓一個樣,聽說是攻打金州和旅順,絕大多數官員都鬆了一口大氣,謝天謝地,不是攻打北京!崇禎的面色卻變得非常難看,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今年的事可真多啊。西北鬧騰,湖廣鬧騰,連建奴也開始鬧騰了!他有些彷徨,都讓後金給打出心理陰影了,聽說後金出動幾萬大軍,整個腦子都亂成一團,喃喃說「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到了這個份上,溫體仁不說話是不行的了,他上前一步,說「皇上不必擔憂,旅順依山傍海,城牆極為堅厚,黃龍總兵又是宿將,區區幾萬建奴是奈何不了他們的。再說,就算不敵,黃龍總兵也可以乘船出海撤至皮島,小小旅順,建奴即便得了,對大明也沒什麼損失。當務之急,是趕緊平定湖廣叛亂……」
傅宗龍沉聲說「首輔此言差矣!旅順雖然不大,卻也是大明的疆土,一寸都不能丟,祖宗之地,豈能輕易捨棄?」
溫體仁眯起眼睛,說「彈丸之地,守得住最好,守不住,放棄也沒多大的損失,以後再設法奪回來就是了……」
傅宗龍大袖一拂,憤然說「大明放棄的城池還不夠多麼?放棄了旅順,東江鎮將名存實亡,大明將被徹底趕出遼東半島!那些還在遼東半島苦苦堅持的遼民會怎麼看待大明?朝鮮、日本諸藩國會怎麼看待大明?」他一跪到底,對崇禎說「皇上,老臣不才,願率一支精兵渡海支援旅順,與建奴一決高下!」
這個老頭犟脾氣又來了,一點面子都不給溫體仁,弄得溫體仁有些尷尬。眾文武大臣也反應過來了,紛紛發表意見,居然是一邊倒的支持溫體仁,不要旅順了,先解決了湖廣叛亂再說。正吵著,曹化淳走了進來,告訴崇禎楊二貨來了。崇禎眉毛一動,得,這位也來了,這個早朝好熱鬧呵!他不動聲色的說「宣!」
一聽說楊二貨來了,眾大臣的神色都變得有些古怪。他們直到現在才想起,還有這麼個身掛兩鎮總兵將印,手握近兩萬精兵的二貨在京城裡,一直沒怎麼露面。他們停止了爭吵,眼下的形勢有點複雜,還是先把自己隱藏起來為好,免得槍打出頭鳥。
在曹化淳的帶領下,楊夢龍雄糾糾氣昂昂的走了進來。這個二貨沒有穿官服,而是披上了鎧甲,戴上了頭盔,胸甲、肩甲、脛甲都打磨得鋥亮,鏤克著猙獰的圖案,威風凜凜,再給他一把橫刀就能衝出去砍人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殺氣騰騰的走進來,崇禎那煩躁不安的心居然定了一點這位在大凌河畔,在登州城下兩次創造了奇蹟的福將,這次還能給他帶來驚喜嗎?
沉思中,楊夢龍單膝跪地,聲音洪響,響徹整個乾清宮「臣聽聞建奴發兵四萬,進攻旅順,不知是真是假?」
崇禎說「自然是真的。從旅順到皮島,從覺華島到山海關,都燃起了烽火,邊關傳騎晝夜兼程來到京城報信,豈能有假?」
楊夢龍雙手一抱拳,大聲說「臣聽聞旅順防衛空虛,勢單力薄,而建奴發兵數萬,動如風雷閃電,小小旅順怕是抵擋不住這雷霆一擊!旅順是進入遼東半島的門戶,也是大明在遼南大地的最後據點,其意義不言而喻,這座小城的得失重逾千鈞!臣不才,願意率領河洛新軍,渡海北上,增援旅順,叫建奴在旅順城牆下撞個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