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河洛風雷 七十九 女兵回家記

  十二月中旬,楊夢龍那不靠譜的老毛病又爆發了,留下戚虎在登萊操練吳勝那幫倒霉的浙軍將士,自己一溜煙的回了南陽。他今年的勤奮額用完了,誰也別想再讓他做一件事情!

  河洛新軍早已分批撤回南陽,相對於來時的風馳電掣,這支凱旋之師的歸途就輕鬆得多了,一天只走四十里路,拿著上頭髮放的補貼遊山玩水,品嘗各地的美食,還順手滅掉了幾股衝州撞府的響馬,繳獲了兩百多匹好馬和大量財物,別提多愜意了。等到楊夢龍動身的時候,留在山東的河洛新軍只剩下三百來人,這三百來人將在登州鎮充當基層軍官和教官,戚虎將以他們為骨幹,從浙軍和遼軍中揀選健銳之卒編練出一支七千五百人的新軍。也就是說,楊夢龍只能帶著十幾個親兵回家,當然,他並不孤獨,有唐王朱聿鍵給他做伴呢。這位仁兄也參加了登萊大圈地,在登萊買下了一千頃中田,招募流民進行耕作。他從人販子那裡買人一般都是一家子一起買過來,以免讓百姓因為他而骨肉分離,這一善舉為他贏得了聲譽,跑到他的農場來應聘的人特別多,人販子也樂意跟他做買賣。

  現在,這位藩王正坐在四輪馬車裡,旁邊是坐沒坐樣的楊夢龍,正在大嚼糖栗子,為他們趕車的,是武林高手王昭。馬車跑得飛快,而且出奇的平穩,楊夢龍半躺在馬車裡,把糖栗子一粒粒的往嘴裡拋,玩得真夠開心的。朱聿鍵斜眼看著他,笑著說「你已經是身掛兩大重鎮官印的大將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

  楊夢龍美美喝了一口熱水,說「我就這性子……我說老兄,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吧,整天繃著個臉,不累嗎?就不能放鬆一點?」

  朱聿鍵嘆氣「若不是親眼所見,打死我我都不會相信平定登萊叛亂,讓登萊迅速恢復元氣的,就是你!」

  楊夢龍說「隨你,我就這樣了,好不了了。」他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好睏啊……這幾個月來又是打仗又是治理地方,把下輩子的力氣都使出來了……也不知道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們老朱家幾千萬兩銀子沒有還,打從遇上你們之後,就沒有停過了!不行了,回到南陽我一定要好好休息兩個月,再這樣折騰下去,我就要累死了……」嘀咕聲越來越小,最終低不可聞,被輕微的鼾聲給代替了。

  朱聿鍵無語的搖搖頭,拿起一張毛毯給他蓋上,示意王昭放慢一點,自己拿出一本書翻開,看了起來。

  他拿在手裡的不是儒家經典,而是一本農書。跟著楊夢龍闖蕩了一年,隨著見識的增長,閱歷的增加,這位原本食書不化的藩王也開始意識到聖賢之書並非無所不能,很有必要看一些雜書了。只是,翻開書本,卻怎麼都看不進去,餓得蹲在路邊痛苦地喘息的浙軍將士,在登州城裡為一件舊衣服,一個臉盆大打出手的川軍士兵,骨瘦如柴的東江鎮軍民,都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令他不寒而慄。

  大明,真的氣數已盡了嗎?

  如果說還有一個人能救大明,恐怕就是這個躺在他身邊睡得口水直流的娃娃臉了吧?

  十二月下旬,楊辰月回到了舞陽。一年的從軍生涯讓這名川妹子越發的英氣逼人,偶爾照照鏡子,自己都險些認不出自己了。她覺得自己天生就應該成為一名軍人,儘管是女兒身!才離開了幾個月,舞陽似乎又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一種新奇的貨物充斥市面,那就是亞麻。舞陽衛種下的兩千畝亞麻大獲豐收,大家在那幫洋鬼子的指點下將亞麻漚制,然後剝取纖維曬乾,用那細細的纖維織布。舞陽的大街小巷裡到處都是亞麻加工廠招工的信息,十六歲到四十歲都要,像熟手的紡織工,工資都開到二兩銀子一個月,還包吃住了。亞麻布在市面上隨處可見,雖然不像棉布那麼細緻,但是勝在結實耐磨,透氣舒爽,對於普通老百姓而言,實在是太實用了,因此一經推出馬上大受歡迎,供不應求。雖然現在還只能在南陽一帶賣,但是大家相信,這一美妙的作物遲早會暢銷大江南北的。

  楊辰月彈了彈自己的軍裝,露出一絲微笑。在大家還不知道亞麻為何物的時候,她們這些女兵就穿上亞麻製成的軍裝了。她攔下一輛馬車,說「去鹽田!」

  馬車載著她和好幾個同路的人,直奔鹽田而去。這種馬車就是南陽的公交車,每個縣都有,一車可以載十幾個人,往返於各個鄉鎮之間,給點車費就行了。

  鹽田的規模又擴大了,挖得性起的鹽工又打了三口鹽井。越來越多的鹽工在這一帶形成了一個人口眾多的鎮子,由於他們工資相對較高,花錢也大方,陸續有商販跑到這裡來開設店面,生意還挺不錯的。現在鹽田已經放假了,鹽工們開始為過年的事情忙活,家裡有適齡兒女的該趁著這個時候去串串門,相個親了,年貨也該著手準備了,有人甚至一早請了假回四川,要把家人也接到這邊來。楊辰月一到鹽田,左鄰右舍都驚訝的叫「喲,楊家的妹子回來了!」她那一米七多的個子不管走到哪裡都這麼顯眼,這裡又有不少人是看著她長大的,看到她回來,自然要跟她嘮嗑一番,要拉她進屋裡讓她講講軍隊裡的事情。鹽工們就是這麼熱情而且淳樸,不會玩虛假的那套,在這裡,一個孩子端起飯碗能吃通村,不管誰家做了點好吃的看到門口有小孩都會叫進來給一點。但是,在這裡做錯了一件事往往要挨好幾頓打,比如說楊辰月的弟弟放學的時候在學校門口撒尿,讓一個大人看見了,二話不說照著屁股就是幾巴掌「這是讀書的地方,不是茅廁!」過了大半個月,那個大人來找楊琛喝酒,看到這個小不點,便說「你那瓜娃子半個月前在學校門口撒尿,讓我揍了一頓。」楊工頭的臉頓時就黑了,叫「過來!」把那個可憐的小不點按在膝蓋上,照著屁股狠狠的練了九九八十一式鐵砂掌。又過了兩個月,幾個婦女到河邊洗衣服,那個小不點也去河邊玩,一個婦女指著他對他娘說「這個小孩以前在學校門口撒尿,被我男人揍了一頓。」他娘二話不說,將他拎過來,抄起竹竿啪啪啪又是一頓狠打。

  打那以後,那個倒霉的小孩再也沒有在學校門口撒過尿了……

  鹽工們看到楊家的女兒氣宇軒昂的回來,心裡直嘀咕「看來讓閨女到軍隊去當兵也不是什麼壞事嘛,吃得好穿得好,每個月還有軍餉拿……」

  不過,楊琛顯然不是這樣想的,他瞪著女兒,說「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哪有女孩子在軍營里摔爬滾打,拋頭露面的!」

  這個潑辣的川妹子一點面子都不給老爸留「女孩子怎麼就不能去當兵了?我跑步跑得比不少男兵還快,射箭也不比他們差,女孩子怎麼就不能去當兵了?」

  楊琛氣呼呼的說「體面人家的女兒是不能拋頭露面的!」

  楊辰月說「那是他們的事情!我不僅要拋頭露面,還要去參加幾天後舉行的運動會!」

  楊琛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你敢!?」

  楊辰月說「我有什麼不敢的?我已經報名參加長跑、標槍、射箭三個比賽項目了!我要讓所有人看到,女孩子不比男人差!」

  楊琛氣得大叫「氣死老子了,氣死老子了!」

  這對父女很有意思,老爸有點大男人主義,女兒跟辣椒一樣潑辣,父女之間就像兩隻大刺蝟,不是你扎我就是我扎你……反正彼此都練就了一身刀槍不入的本事,無所謂了。

  王小曼則把家安在舞陽縣城。一年的從軍生涯對她來說就像一場夢,原本她膽子小得很,別人跟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大一點她都害怕,現在居然投槍射箭長跑無所不能了,還練了幾招一招制敵的格鬥技巧。記得第一次搶救傷員的時候她對著血淋淋的傷口,嚇得面色煞白,傷兵嘲笑她「真不中用!」等她勉強給幾名傷兵處理好傷口後,軍官勉為其難的點了一下頭「還行,能幫上點忙。」軍隊永遠是大男人主義盛行的地方,每次她們要到前線去看看都讓他們攆小狗一樣攆回來,但是在行軍和宿營的時候她們總是能得到無微不至的關照。她覺得河洛新軍就是一個大家庭,那些總是大男人主義十足的軍官和士兵,就是她的哥哥,至於那個十分霸道、潑辣的、每次有什麼風吹草動總是主動罩在她前面的隊長楊辰月,則是她姐姐。不過有這麼個姐姐並不總是好事,想到她不跟自己商量便幫她報名參加運動會,報的還是她最害怕的長跑,她就好想哭!但是看到母親牽著年幼的弟弟站在門口微笑著迎接她,她又露出了無限滿足的笑容,快步走了過去。雖說在軍營里也有一些不順心的事情,但是能夠跳出青樓這個火坑,過上雖不寬裕但還算體面的生活,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蔣正的妹妹蔣燕也回家了。這個中原女孩胸前還別著一枚精美的勳章,那是她用強弩一箭射死一名試圖攻擊傷兵的叛軍傷員換來的,這枚勳章為她贏來了無數羨慕的目光。理所當然的,回到家裡她馬上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這個問一句那個問一句,她根本就應付不過來。看得出大家都對「女兵」這一新奇東東非常感興趣,都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唉,真是八卦,這麼好奇,你們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去當兵啊?去了不就全知道了!

  蔣正神秘兮兮的問「你跟楊將軍、薛將軍他們的關係怎麼樣?」

  話還沒說完就讓妹妹一腳踹到牆壁上了。

  蔣燕驕傲的向家人宣布「我已經報名參加數天後的運動會了,報的還是長跑呢!你們等著瞧吧,我穩拿前四名!」

  她隱瞞了一個她認為不大重要的事實總共也才四個女孩子報名參加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