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河洛風雷 七十三 嗆死你!

  一聲尖銳的、拉鋼絲一般的尖叫打破了城門口的寂靜,嚇得枝頭上的小鳥一哆嗦,險些從樹上栽了下來「楊夢龍!!!」

  楊夢龍睡眼朦朧的回過頭一看,不由得嚇了一大跳我的媽呀,只見高起潛脖子上的血管像一條條大蚯蚓一樣暴凸而起,張牙舞爪,仿佛輕輕一針就會爆裂開來,鮮血狂噴!死太監兩頰的肌肉已經完全扭曲,吊起,那雙總是喜歡眯著的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眶裡蹦出來,再加上醬紫的臉色,根根豎起的頭髮,還有那雙張開的利爪,怨毒的目光,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只要再往他嘴角和指甲上染一點血,拉去拍猛鬼片那是綽綽有餘了!楊夢龍心驚肉跳,叫「公公,你……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病了?」

  高起潛喉嚨微微發甜,不好,讓這小子氣得要吐血了!他的聲音高亢尖厲「來人!將這個狂徒給我拿下!」

  吳三桂叫「拿下!拿下!」

  十幾名吳府家丁利刀出鞘,搶上前來就要拿人。誰知道曹峻居然一個箭步護在楊夢龍面前,橫刀出鞘,面色陰沉「我看誰敢動我家大人一根汗毛!」

  吳三桂的面色越發的陰沉「姓曹的,你敢違抗軍命不成!」

  曹峻寒聲說「我家大人觸犯了哪條軍紀?就算是殺只雞也得有理由吧?再說,我家大人是你們想拿下就拿下的麼?」 ✫

  高起潛像癲癇病發作似的全身微微抽搐,狂叫「一起拿下!一起拿下!」

  曹峻冷笑「高公公,我怕你拿不下!」

  嘩的一下,城牆上出現了上千名射士,一具具強弩早已張開,尖銳得令人膽寒的箭鏃早已嵌入箭槽,筆直的指著城下的關寧軍,一股陰冷的嗜血氣息席捲全城,駭得關寧軍全軍上下都變了臉色。最可怕的是,他們聽到盔甲的鏗鏘錚鳴之聲,地面微微震動,上百名重裝步兵活像一群坦克似的從城門裡面沖了出來,上百把巨斧扛在肩上,只消楊夢龍一聲令下,馬上就會毫不留情的劈下來,讓關寧軍死傷遍地!強弩環伺,甲士崢嶸,殺氣沖霄,面對這等陣仗,高起潛不禁肝膽俱裂,差點沒尿出來。他查看過在沙河戰役中被河洛新軍的強弩射死的叛軍屍體,發現絕大多數人都是頸部和胸部要害中箭,胸部中箭的占了絕大多數,利箭洞胸而過,貫穿心臟或者肺葉,直透脊柱,中箭的叛軍往往還沒等倒到地上就失去知覺了,他可不想用自己的身體去品嘗被那些可怕的三棱箭鏃貫穿身體的滋味!用兵如神的高公公的聲音微微顫抖「楊……楊將軍,你想造反是嗎!?」

  楊夢龍瞪著吳三桂和高起潛,有那麼一刻真的想下令放箭,將他們射成刺蝟!這兩個王八蛋,一個在崇禎十一年冬天和楊嗣昌聯手,一再削弱盧象升的兵力,並且不讓各州縣向天雄軍糧草,最終盧象升帶著幾千老弱殘兵轉戰至巨鹿,食盡力窮,全部陣亡,而這個死太監則一矢不發,得知盧象升戰死便帶著幾萬精兵逃之夭夭了;另一個打開山海關,引滿清攻入北京,滅亡了大順政權,並且成為滿清最兇殘的爪牙,一路追殺南明小政權,從江南追到緬甸!這兩個王八蛋活著都浪費空氣,還不如讓他們早死早超生!但是他也只能這樣想想罷了,真殺了高起潛,他就跟崇禎徹底撕破臉皮,想不成為明朝的反賊都不行了。雖說他並不稀罕給明朝當忠臣,但也沒想過要跟明軍開片,間接幫流寇和建奴的忙……算了,先忍忍,把登州的事情了結了,以後再想辦法收拾你們!想到這裡,他強地按下胸中翻騰的殺機,厲聲喝「誰讓你們把兵器亮出來的?收起來!」

  曹峻說「遵命!」鏘一聲收刀歸鞘。城牆上的射士也收起了強弩,只有那一百名重裝步兵仍然一堵牆似的杵在那裡,讓人壓力山大。

  關寧軍上下這才鬆了一口大氣。河洛新軍身上的殺氣太濃了,跟這麼一支殺氣騰騰的部隊對峙可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

  楊夢龍沖高起潛一拱手,說「監軍大人,末將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竟然讓監軍大人如此憤怒,一見面就要將末將拿下!」

  高起潛已經不像剛才那麼盛氣凌人了,但態度依舊強硬「你目無軍紀,擅自行動,按罪當誅!」

  楊夢龍一臉無辜「末將目無軍紀?不知道末將犯了哪條軍紀?是臨陣脫逃還是畏敵避戰,或者是殺良冒功,劫掠鄉里?」

  高起潛嘴巴張了張,突然發現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腳。河洛新軍的紀律實在是太嚴了,劫掠鄉里、殺良冒功、凌辱婦女等等明軍的通病都與他們絕緣,畏敵避戰?臨陣脫逃?人家一看到敵軍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眼冒綠光了好不好!如果河洛新軍畏敵避戰,反而沒有這些破事了!

  吳三桂叫「你們無視監軍的軍令,擅自攻打登州,險些壞了全盤計劃,還有理了?」

  楊夢龍問「監軍有下過命令說河洛新軍不准截擊撤往登州的叛軍,不許攻打登州麼?」

  高起潛再次啞口無言……他還真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當時明軍凱歌高奏,節節勝利,他做夢都笑醒了,完全把河洛新軍這個刺頭拋到了腦後,壓根就沒有給過他們一道正式的軍令。他的本意是壓一壓河洛新軍,別讓他們把風頭給搶光了,沒想到河洛新軍轉手就發揮主觀能動性,把登州給他打下來了!如果非要給楊夢龍安一條罪名的話,那就是瞞著自己打下了登州,可是,這條罪名成立麼?

  楊夢龍說「既然沒有下令河洛新軍不許攻打登州,那我們就沒有違反軍法,憑什麼抓我?」

  高起潛再次用力咬了咬牙幫,說「好一張尖牙利嘴!咱家不跟你計較,說,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這些賊子在哪裡?」

  楊夢龍說「死球了,全死球了!」

  高起潛問「怎麼死的?」

  楊夢龍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怎麼死的?當然是被末將斬殺的!」

  高起潛急急的問「首級呢?」

  楊夢龍慢吞吞的說「已經用石灰醃製,用海船送到京城報捷了。」

  高起潛給氣得七竅生煙「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不跟咱家商量一下,你……你……」

  楊夢龍一臉委屈「我打下登州都十幾天了,公公也沒過來,我以為公公在忙別的事情,這點小事就不好勞煩公公了,只好自作主張啦。」

  高起潛氣得險些沒吐血。他知道自己這回算是栽了,堂堂監軍,部下攻陷叛軍的老巢都十幾天了,叛將的首級都送進京城請功了,居然還一無所知,皇上該怎麼看他?朝臣該怎麼看他?這麼長時間的苦心策劃,流血征戰,勞心勞力,到頭來卻讓這個渾小子給攪了,讓他如何能不憤怒!他不明白楊夢龍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對他抱有如此深的敵意,楊夢龍的所作所為已經將他徹底激怒了,他用怨毒的目光狠狠的瞪了楊夢龍一眼,獰笑「楊將軍,你做得很好,很好!咱家算是記住你了,我們走!」連城都不進了,勒轉馬頭狂飆而去。吳三桂一臉不忿,卻也毫無辦法,只得帶上那一千關寧鐵騎灰溜溜的跟著高起潛離開了。

  楊夢龍笑得跟個開心果似的,雙手搭成喇叭筒狀沖他們嚷嚷「哎,監軍大人,進城喝杯茶再走啊……這就走啦?真是不給面子……小心看路,可千萬別掉進坑裡摔死了哦!」

  河洛新軍和浙軍露出慘不忍睹的神色,齊刷刷的扭過頭去,不敢讓楊夢龍看到自己嘴角的笑容。高起潛真是有本事,這樣都沒有被氣死!

  等關寧軍走遠了,吳勝和雷時聲才從城門後面現身,望著關寧鐵騎掀起的煙塵,有些擔心。雷時聲不無責備的對楊夢龍說「楊大人,你這次算是徹底跟監軍大人鬧翻了!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的!」

  楊夢龍哼了一聲「他能拿我怎麼樣!?」

  吳勝說「他當然不能拿將軍你怎麼樣,只是在皇上面前說你壞話是免不了的了。群輕折軸,積羽沉舟,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皇上對你再怎麼信任,也架不住他天天在耳邊毀謗啊!」

  楊夢龍淡然說「如果我們這些征戰沙場,百戰餘生的戰領還不如一個不學無術的小人更受皇上信任,這將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不僅僅是我們的悲哀,更是皇上,是整個國家的悲哀……好了,不說這些了,川軍、浙軍、魯軍也該到了,還是想想怎麼從他們中間拉人吧!」

  他一點也不擔心高起潛在崇禎面前打自己的小報告,甚至一點都不擔心崇禎會對自己起疑心,或者說,不在乎。這個傢伙總是對現有的一些人人都必須遵守的規則和潛規則持蔑視態度,讓人無語。

  不出楊夢龍所料,兩天後,反應過來的各路明軍朝著登州城蜂擁而來,嗷嗷怪叫著湧進城去大肆搜羅財物,活像一群闖進豬圈的餓狼。已經讓楊夢龍等人搜颳了一遍的登州城又要遭一茬罪了,那些明軍的胃口好極了,楊夢龍給他們留下的五十萬兩銀子都沒法將他們餵飽,沒搶到銀子的明軍挨家挨戶的搜,家具、書籍、糧食、木材……甚至鍋鍋瓢瓢,衣服鞋襪,農具臉盆,只要是還能用的,他們通通都要,就連窗紙、牆紙都要剝下來塞進自己的包袱里。楊夢龍就不止一次看到幾名川軍士兵為一件半舊不新的汗衫大打出手,氣惱、可笑之餘又不免有些心酸。這些傢伙搶奪戰利品的惡行固然讓人不齒,但是想想,他們是自己帶著糧食飢一餐飽一頓的走了幾百里甚至上千里路來到山東參戰,沒有犒賞,沒有傷亡撫恤,甚至就算打贏了,他們也不見得能夠得到朝廷的賞賜,如果他們不趁著打了勝仗儘可能的弄一點戰利品,這場仗他們就算白打了,這一路的苦也白吃了,換作是你,你會怎麼辦?

  雖說從登州城裡還是能搜刮出不少財物,可是涌過來的明軍實在太多了,雖說他們已經將地皮都刮去了三尺,可還是有不少倒霉蛋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撈到。沒辦法,誰叫他們沒有實力呢?沒有實力就占不了那些比較富庶的地段,只能在一些沒啥油水的地方搜刮,能搜集到什麼財物那才叫怪事了。不用說,這些明軍非常沮喪,這仗算白打了,只有等朝廷的賞賜啦!不過,他們不對此抱什麼希望,先不說有沒有賞賜,就算有,層層盤剝之下,又能有多少發到他們手裡呢?真倒霉!

  其實,大可不必沮喪,因為好運氣馬上就要朝他們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