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河洛風雷 七十二 高起潛的憤怒

  接下來的幾天,登萊戰場陷入了異樣的平靜。

  各路明軍還在對著被叛軍占領的最後幾座縣城發動猛攻,頻頻得手,不過攻城的都是川軍、浙軍和魯軍,關寧軍和京營已經撈足了戰功,看不上那點殘羹剩飯了。現在這兩位大爺正懶洋洋的呆在自己的營地里享受著戰利品,等候著監軍大人「進攻登州」的命令,當然,也等候著楊夢龍在登州城下撞得頭破血流的消息。他們都看楊夢龍不順眼,巴巴的希望楊夢龍在登州城下栽個大筋斗。

  可是,三天過去了,登州方向沒有半點消息。

  高起潛可納悶了,怎麼回事啊,難不成那個二愣子跟登州耗上了,撞了南牆也不肯回頭?他又朝登州方向派出了軍使。結果這幫軍使一接近登州就遭遇襲擊,雖說沒有死人,卻也嚇得屁滾尿流的跑了回來,面色發白的向高公公報告「登州那邊打得可凶了,死屍延綿十里,城牆燒得跟火山似的,大炮打得地面都震動起來了……」用兵如神的高公公據此判斷,登州叛軍仍有相當強的戰鬥力,打野戰可能沒那個膽子了,但是倚仗登州堅城還是會給官兵造成較大的殺傷。嗯,既然那個二愣子願意跟據堅城作困獸之鬥的叛軍死磕,就讓他去死磕好了,咱家不急,等你們打累了再上去撿便宜!

  胸有成竹的高公公繼續按兵不動,養精蓄銳,只是時不時往登州方向派出一些軍使查探情況而已。那些軍使帶回來的報告都是一個樣的,據他們的描述,登州都打得屍山血海了,楊夢龍指揮三路大軍對登州城牆發起猛攻,用大炮將城牆炸塌了好幾處,射出的弩箭密密麻麻的釘在城牆上,以至於後面射過來的箭都無處落下了!叛軍也打得很瘋狂,多次出動騎兵拼死突圍,城下的死屍都繞城牆排了好幾圈啦!高起潛對此很滿意,打得凶就對了,打得凶,楊夢龍的實力就會大損,到時候要敲打他就容易多了!只是用兵如神的高公公並不知道那幫軍使回來的時候口袋都特別鼓……

  就在高公公運籌帷幄的時候,楊夢龍也在和雷時聲討論著登州城的重建事宜。將近一年的叛亂,登萊這塊富庶之地已經徹底糜爛了,眾多被叛軍占領的城市已經變成死城,行政機關徹底崩潰,居民十不存一,局面爛到了極點,可以說,登萊已經喪失了成為遼東戰場的後方的資格了,著實讓人嘆息。不過,危機永遠伴隨著機遇,毀滅永遠伴隨著新生,登萊的毀滅固然讓人扼腕嘆息,但同時也給一些人留出了足夠的生存空間。楊夢龍說「不能讓登萊就這樣廢了!這裡土地肥沃豐裕,不管是種植棉花還是小麥都大有可為,而且三面環海,可以撈捕的海產多不勝數,又臨近朝鮮、日本,開展海貿可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只要經營得當,不出十年,這裡又會成為人間仙境!」

  雷時聲說「楊將軍你的想法好是好,只是不大現實!試想一下,登萊的人口已經十不能存一了,就算有地也找不到人種,還怎麼發展?」

  楊夢龍說「現在舉國流民四起,民不聊生,怎麼會找不到人種呢?遠的不說,只消到東江鎮跑一趟,要招募幾萬人十幾萬人,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雷時聲說「怕就怕東江鎮不肯放人,或者山東不肯接收東江難民,他們都讓登萊叛亂給嚇怕了……」

  楊夢龍說「就算在東江鎮招募流民不現實,不是還可以從河南、河北招募麼?甚至乾脆從山東各地招,我想,白送的土地總是會有人喜歡的!」

  雷時聲給嚇了一跳「白送的土地!?」

  楊夢龍理直氣壯「對啊,人都死光了,這些土地都變成了無主之地,必須招募流民過來耕種,不然地就荒了!既然是流民,就不可能會有多少資財,只能白送嘍,我就不信天下間會有這樣的笨蛋,白送的土地都不要!」

  雷時聲瞠目結舌「你……你可真敢想哪!」以他的經驗,雖說登州的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但是土地並不是無主的,只要平定叛亂的消息一傳出,馬上就會有無數雙手從四面八方探過來。藩王會上奏摺向朝廷乞要這些無主之地,官紳會偽造田契將大片良田據為己有,就連一些刁民也會絞盡腦汁要證明某塊地是自己的……人都死光了,死無對證了不是?這片血跡未乾的土地即將舉行一場盛宴,宴會上的美味佳肴就是登萊叛亂後遺留下來的財富。知道那些土豪劣紳為什麼對數以萬計的災民瀕死的哀號充耳不聞,不肯拿出一粒米一文錢來賑災了吧?他們巴不得那些比螻蟻還賤的災民通通死光,好將大片無主的田地據為己有呢,楊夢龍居然打算將這些土地白送給招募來的流民,真是太天真了!

  楊夢龍對此只是聳聳肩,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事實上,河洛新軍已經在給叛軍戰俘劃分田地了,他們將被分散到登州各地去,成立二十個大型集體農莊,每人會分到二十畝田。當然,現在這些田還不是他們的,甚至田裡的產出也不是他們的,他們必須在士兵的監督之下服五年苦役,用五年的辛勤勞動來贖罪,五年後,如果表現良好,集體農莊將解散,這些田就成為他們的資產了。楊夢龍一直是這樣雷厲風行,想做什麼立即動手,絕不拖泥帶水。

  十幾天後,高起潛終於發現不對勁了,帶領關寧騎兵直奔登州而來。他看到,大批叛軍降卒正在河洛新軍的監督下重建被戰火摧毀了的村鎮,流民和叛軍青壯一起在田間掄動鋤頭鐵鍬,平整土地,開挖水渠,幹勁十足,哪裡有半點大打過一場的樣子?他派人過去詢問仗打得怎麼樣了,正在工作的叛軍降卒不耐煩的說「早就打完了!我們投降都有半個多月了!」

  投降都有半個多月了?

  也就是說,其實楊夢龍並沒有打什麼攻堅戰,而是幾乎兵不血刃的將登州給拿下來了嘍?

  高起潛幾乎氣爆了肛,小小一個參將獨吞克復登州的大功不說,竟然還拿他當猴子耍,高公公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吳三桂也給氣得面色鐵青,破口大罵「那個姓楊的簡直就目中無人,自作主張攻打登州不說,還瞞報軍情,實在是罪該萬死!義父,到了登州一定要將這個目無軍紀的狂徒拿下,以正軍法!」

  高起潛惡狠狠的說「不用你說,為父都饒不了他!哼,楊夢龍,你讓咱家一時不痛快,咱家叫你一輩子都不痛快!」

  大軍一路狂飆,來到登州城門外。當然了,別指望有什麼出城二十里相迎的待遇,會這樣做的,楊夢龍就不叫二貨了!城門的屍體早已清理乾淨,血污也洗乾淨了,那場慘烈的大戰仿佛壓根就沒有發生過。大隊叛軍降卒及家屬正帶著自己那點可憐巴巴的家當在明軍的押送下出城,往選定的農莊走去,城門也沒有多少人戒備,一名軍官正在對著士兵說著什麼,士兵們一臉興奮的連連點頭……這是浙軍士兵,跟他們說話的軍官則是河洛新軍的。吳三桂認出那個軍官了,不正是在沙河畔跟他斗過的曹峻麼?一看到曹峻他就來氣,策馬上前,大喝「你們家大人呢?」

  講話被打斷了,曹峻多少有點不爽,沖那些浙軍士兵說「就這樣說定了哈!」然後慢吞吞的回頭,同樣慢吞吞的說「我們大人有好幾位,你是找楊大人還是找雷大人,或者是找吳大人?」

  吳三桂越發的火大「自然是找你們的頭子,楊夢龍!他在哪裡?」

  曹峻說「去游泳了!」

  吳三桂冷笑「他倒是好興致……」

  曹峻說「不對,是去釣魚了。」

  吳三桂額頭冒起幾根黑線「到底是去釣魚了,還是去游泳了?」

  曹峻連珠炮似的說「去游泳了,去釣魚了,去打獵了,去喝茶了,去休息了!我們大人要去哪裡用得著告訴你嗎?你誰啊?」

  吳三桂鼻子都冒出煙來了「你————」轉過頭來對高起潛說「義父,此人以下犯上,目無長官,孩兒請求將他斬首,以正軍紀!」

  高起潛鐵青著臉,從牙齒縫裡崩出一個字「准!」

  吳三桂正要動手,楊夢龍那好像還沒有睡醒的聲音傳了過來「誰啊,一來到就喊打喊殺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在眾人敬仰的目光中,楊夢龍那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板寸頭出現在高起潛面前。他可能就躲在附近睡了個懶覺吧,眼角掛著兩窩份量十足的眼屎,由於天氣挺熱的,脫得只有一條短褲,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這副行頭出現在上司面前已經夠無禮的了,最要命的是,這小子不知道剛剛做了什麼春夢,正處於一柱擎天狀態,褲襠支起了一頂高高的小帳蓬,直直的指著高起潛……對於一個太監來說,恐怕沒有比這更嚴重的挑釁了,絕對是哪壺不好開哪壺哪!

  一見到他,高起潛的太陽穴便突突直跳,血壓狂飆,喘息越來越粗重,牙齒越來越癢,眼睛越來越紅,真恨不得搶過吳三桂的刀,一刀剁了這小子!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可楊夢龍還說得出,只見這個二貨揉了揉眼睛,打個哈欠,說「原來是監軍大人啊!不知監軍大人大駕光臨,末將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末將先進去穿件像樣的衣服再出來為監軍大人接風洗塵,大人稍等哈!」說完又伸了個懶腰,聳拉著腦袋往裡走,從頭到尾都沒有拿正眼看高起潛。

  關寧軍和在場的浙軍都看傻了眼。在他們的認知里,監軍代表著天子,擁有生殺大權,軍令一出,千軍股慄,何曾見過如此囂張的將領,竟敢對監軍如此無禮?就連吳三桂也是目瞪口呆,心裡說「這小子到底是真不知死還是真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