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本神父、布汶神父、韓鵬等人都讓楊夢龍吼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麼瘋,但是楊夢龍卻知道,這回明朝的麻煩大了。
在明亡清興五十年中,崇禎四年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在這一年,發生了兩起影響極為深遠的事件,徹底斷送了明朝戰略反擊的能力。其中之一,當然是慘烈之極的大凌河戰役,明朝和後金舉國精兵圍繞著這座小城鏖戰數月之久,直殺得血流成河,最終,長山一戰定乾坤,增援大凌河的明軍死傷近六萬,再也無力支援了,祖大壽在吃光了城中的民夫、班軍之後,率軍開城投降,前前後後明朝共計損失精兵強將超過十萬,元氣大傷,從此再也無力作出反擊,京畿、宣大等重地成了後金的獵場,他們愛來就來,愛走就走,明軍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另一起極其重要的事件則是登萊叛亂,這起叛亂的影響,甚至遠遠超過了大凌河戰役!
崇禎四年十月,前東江軍悍將孔有德、李九成奉命率三千遼兵前往遼西,增援大凌河城。遼兵跟建奴激戰多年,深知建奴的厲害,再加上沿途官員蔑視遼兵,不肯給養,使得遼兵一路上飢腸轆轆,苦不堪言。磨磨蹭蹭的行至吳橋,遇到大雨雪,無法再前行,加上給養耗盡,饑寒交迫,遼兵怨氣衝天。一名遼兵挨不住餓,從一戶王姓大戶人家處偷了一隻雞,王家家奴找上門來,逼迫孔有德將那名士兵插箭游營,還要遼兵將領向他們下跪認錯,遼兵終於爆發了,斬殺了那些不知死活的家奴,舉兵叛亂,一路攻城掠地,殺掠無算。而天真的孫元化直到此時也沒有放棄招撫的念頭,在官兵圍剿叛軍稍稍得勝的時候又阻止官兵繼續攻擊,力主招降,這種愚蠢到極點的做法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崇禎五年元月,孔有德攻陷登州,將包括孫元化在內的一眾登萊高官俘獲。好在孔有德還算念舊情,沒有為難孫元化,把他給送到了天津。但是崇禎並不念舊情,狂怒之下一腳將這個書呆子踹進了詔獄,不久,便押到菜市口開刀問斬了。
孫元化為他的天真付出了可怕的代價,但是這並不能阻止明朝犯二。攻陷登州之後,山東遼兵群起響應,甚至在皮島的東江軍也紛紛渡海而來,加入了叛軍的行列,叛軍的隊伍滾雪球般壯大,一發不可收入,於崇禎五年二月包圍了萊州。而此時,明朝中樞居然和孫元化一樣,力主招撫————孫元化死得真冤,大家都力主招撫,大家都把局勢敗壞得不可收拾,憑啥我人頭落地,而你們屁事都沒有?在周延儒等大佬運籌帷幄之下,上萬明軍明明離萊州僅四十里,卻被他們死死的按住,不得往前一步,這就形成了非常搞笑的局面叛軍團團包圍萊州城,晝夜攻城,而明軍則駐紮在萊州戰場外圍,不動如山,不像是要剿殺叛軍,倒像是在保護叛軍的側翼,萊州軍民幾乎吐血!直到明朝中樞對叛軍的反覆無常失去了耐心,調集數萬大軍發起猛攻,才算是解了萊州之圍,又經過長達數月的苦戰,最終收復登州,但是孔有德卻在城破前率一萬二千餘人分乘百餘艘戰船出海,逃到了遼東,最終投降了後金,他們帶去的那些精良的火槍火炮乃至工匠,也盡為後金所得。這場叛亂持續了兩年之久,不僅將遼東戰場的大後方登萊打了個稀巴爛,百姓被屠戮無算,更給後金送去了大批他們最為緊缺的兵員和工匠。皇太極笑納了這份大禮,一點都沒有浪費,孔有德所部被編入漢軍旗,那些工匠也受到重用,專門負責為後金製造槍炮,明軍失去了最後一點優勢。待到滿清入關時,清軍的火槍火炮不管是質量還是數量,都對明軍形成了壓倒性優勢,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擊敗了李自成所率領的農民軍,掃掉了苟延殘喘的南明小政權,最終統一了中國。
對歷史不怎麼熟悉的楊夢龍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把登萊叛亂放在心上,膠東半島離中原太遠了不是?在他看來,明軍雖然渣,但是收拾區區幾千叛軍還是不難的。但是事態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明軍遲遲沒能擊敗叛軍,反倒是屢屢被叛軍所敗,丟城失地,叛軍一路發展壯大,從三千人壯大至數萬人!他不得不佩服明朝作死的本事,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啊,一個帝國的中樞要二到這種地步,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最擔心的就是登州城裡那些工匠和工具機被後金得到,在大凌河戰場,他充分領教了後金武士的兇悍,知道這樣一支軍隊有多可怕,如果再讓他們造出大批先進的火槍火炮,一躍變成近代軍隊,這仗就沒法打了!正因為如此,得知有近百名歐洲工匠和軍事技術教官在叛軍手裡之後,他便勃然大怒!
布汶神父訥訥的說「楊,我們以前跟你說過啊。」
楊夢龍指著自己的鼻子「跟我說過?」
布汶神父用力點頭「對啊,以前跟你過的,只是你沒有放在心上而已!」
楊夢龍怒吼「我去年買了個表!」連酒都不喝了,扔下這幫尷尬萬分的洋鬼子,怒沖沖的出門,騎上黑鋒,直奔南陽城。
後來,那幫洋鬼子對他的粗暴和無禮提出了嚴重抗議。
吳永正在和方逸之一起喝酒。
酒是從歐洲運來的葡萄酒,酒杯則是舞陽製造的高腳玻璃杯,輕輕晃動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透明的、沒有一點暇眥的酒杯里輕輕蕩漾,泛起小小的泡沫,不用喝,光是看著就是莫大的享受了。吳永感慨不已,還是在南陽呆著舒服啊,各種新奇的事物層出不窮,每年能從各個工廠拿到的分紅能讓他在夢中笑醒,太舒服了。現在可愛的吳公公已經不屑於向地方官員索賄了,咱家看不起這點小錢!他淺淺的呷了一口葡萄酒,用舌尖的味蕾品嘗著紅酒特有的那股醇厚馥郁,悠然神往「好酒,好酒!看來這泰西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至少這酒釀得很好。」
方逸之說「可不是麼,酒本官喝多了,但是像這麼醇厚的好酒,還是頭一回品到呢。葡萄美酒夜光杯……」
詩才吟了一句,便被踹門的巨響給打斷了。他慍怒的扭頭望去,只見楊夢龍黑著個臉走了進來,臉上儘是灰塵,顯然是騎了一路快馬趕過來的。對這個二貨,方逸之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苦笑著問「誰又招惹你了?」
楊夢龍把馬鞭扔給僕人,走過來坐下,打開瓶子從裡面取出一塊冰塊扔進酒杯里,然後往杯里斟了大半杯葡萄酒,一口氣喝光。他不像是在喝酒,倒像是在喝水,看得吳永都有點兒心疼了,叫「楊將軍,你慢點喝,這酒可是咱家高價買來的,就這一瓶,喝完了就沒有了!」
楊夢龍呵出一口酒氣,說「回頭我送你幾瓶就是了……對了,近日有沒有關於登萊那邊的消息?」
方逸之一怔「登萊?你發什麼神經,突然關心起登萊來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傢伙一直在忙著練兵、屯田和做生意,真正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賺小錢錢,突然關心起登萊局勢來,肯定有古怪。
楊夢龍的面色很不好看「你就別問了,直接告訴我,登萊那邊怎麼樣了?」
吳永思索著說「關於登萊局勢,消息來源比較少。咱家從塘報上看到,叛軍仍在圍攻萊州,首輔他們力主招降,大軍遲遲沒有向叛軍發動進攻……對了,天津衛大將孫應龍中了耿仲明的詭計,帶領艦隊前去招降耿賊,結果一上岸就被耿賊給殺了,幾十艘戰艦全部被叛軍繳獲……」
楊夢龍怒罵「蠢貨,通通都是蠢貨!區區幾千叛軍,讓他們肆虐了一年不說,還讓他們滾雪球般壯大,蠢得沒治了!」
方逸之嘆氣「朝廷也有難處……大凌河一役,大明元氣大傷,加上作亂的遼兵甚是兇悍,硬要剿的話,只怕死傷不少,而若能將他們成功招撫,不僅可以省去一番刀兵浩劫,還能為朝廷保留一支能戰之師……」
楊夢龍冷笑「問題是人家根本就沒想過要接受招撫,拿朝廷當猴子耍!每次都是裝著接受招撫的樣子,然後突然發難,攻隱城池,虜獲高官,就這點把戲,朝廷還是一次又一次的上當,丟臉丟到家了!」他一拳捶在桌面上,叫「方大人,吳公公,我們聯名上書朝廷,為河洛新軍請戰!我要拿那幫卑鄙無恥的叛軍給河洛新軍祭旗!」
方逸之和吳永大吃一驚「你要去登萊?」
楊夢龍說「對,我要去登萊!我已經受夠了那幫蠢貨那拙劣到家的表演了,再這樣下去,我非生生憋死不可!」
方逸之沉著臉說「大凌河之戰,舞陽衛死傷一半,到現在都還沒有恢復元氣,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練兵,練兵!至於登萊戰事,朝廷自然能夠擺平,你瞎操什麼心!」
楊夢龍叫「兵是打出來的,不是練出來的!我的新軍已經練了好幾個月,該拉出去見見血了!」
方逸之說「幾個月哪裡夠!叛軍如此兇悍,你帶一幫只練了幾個月的新兵過去,那不是送羊入虎口麼?不行,絕對不行,我……」
吳永打斷了方逸之的話,瞅著楊夢龍,認真的問「楊將軍,你真的要向朝廷請戰,領兵前去平定登萊叛亂?」
楊夢龍昂然說「廢話,不想領兵前去平亂,我過來找你們幹嘛!?」
吳永一擊掌,大聲說「好,楊將軍勇於任事,忠心耿耿,真乃我大明的忠臣良將!咱家這就上書朝廷,為河洛新軍請戰!」
方逸之大急「吳公公,千萬別,河洛新軍……」
吳永不給方逸之說話的機會「方大人,登萊叛亂已持續數月,聖上憂心如焚,頭髮都愁白了,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難道不應該為聖上排憂解難嗎?楊將軍忠心耿耿,不畏強敵,我們助他建功立業才是!」
方逸之苦笑,說不出話來了。其實說真的,他打心眼裡不願意把河洛新軍調出去打仗,打流寇他是沒意見的,保境安民是他這個南陽地方長官的義務嘛,但是登萊與南陽隔著千山萬水,派用南陽的錢糧辛辛苦苦練出來的兵到登萊去打仗,這算什麼事?再者,南陽到登萊也太遠了,大軍千里遠征,各項物資消耗可是個天文數字,還不得掏空南陽這點好不容易才積累起來的家當啊?不行,絕對不行!他的態度就是,除非朝廷下令調河洛新軍入山東,否則河洛新軍就老老實實的呆在南陽和洛陽好了!
只是,跟上次一樣,他嘴都說幹了,楊夢龍就是聽不進去。當天晚上,吳永寫了一份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師,河洛新軍進入山東平叛,幾成定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