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浴血大凌河 五十三 天雄軍剿匪記3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流寇便從地窩子或破破爛爛的帳蓬里爬了出來。昨晚他們睡得很不踏實,除了天雄軍游騎騷擾之外,更多的是因為得知大隊官兵打過來了,離他們就兩三里路遠,誰還睡得著啊?他們早早爬起來,趴在柵欄上往遠處張望,想看個究竟。

  兩里開外,火紅的白楊正在晨風中簌簌發抖,片片紅葉從樹上落下,漫天飛舞。白楊樹下,兩百多輛大車、獨輪車和一些拒馬構成了一道防線,在這道防線後面,官兵正在整隊,然後依次開出來。走在後面的是手持刀盾的橫刀手,中間則是由長槍兵組成的移動的鋼鐵叢林,最前方是扛著火槍的火槍手。數百騎兵兩翼展開,防止敵軍從兩翼迂迴過來,如果敵軍正面衝殺過來的話,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迎上去攔截,長槍兵依託盾牆組成令人生畏的槍林,再加上火槍手傾泄的彈雨,保證讓沖陣的騎兵吃不了兜著走。

  流寇愕然看著這一切,不是吧,一大早就要開打了?你們也太積極了吧,我們連早飯都還沒吃呢!

  老回回和混天王連聲怒吼,在眾多頭目連踢帶打中,流寇們抄起傢伙,胡亂往嘴裡塞了點東西,然後亂糟糟的從大營里開出去,準備迎戰。他們還不知道官兵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不過官兵既然已經擺出了開打的架勢,他們也就只能奉陪了。

  跟舞陽衛一樣,天雄軍同樣是以每分鐘八十八步的速度勻速前進,極有節奏,最可怕的是他們那種沉默,數千人同時行進,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連馬都不叫上一聲,充斥耳膜的,就是他們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還有那輕快而有節奏的鼓點————幾千人正是踩著進軍鼓的鼓點前進的。走得近一些了,流寇們驚訝的看到,這些官兵跟折騰了他們好幾天,讓他們煩了個夠的紅衣騎士一樣,不管是步兵還是騎兵,全部身穿紅色戰襖,戴著橢圓尖頂鋼盔,鋼盔上,血紅的盔纓在晨風中舞動,仿佛一個個跳躍的噬血精靈。不僅如此,他們還人人都身披鐵甲,放眼望去,簡直就是一片金屬海洋!眾頭目駭然對視,這是哪支部隊,怎麼會有如此精良的裝備?難不成是崇禎把他的京營給調過來了不成?隨即,大家馬上又否決了這一荒唐的想法,京師三大營在明初確實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但是現在,早就名存實亡了,別說排出如此豪華的陣容,就算讓他們拉出這麼多兵,他們也做不到!

  可不是京營,又會是什麼部隊?關寧軍?關寧軍也沒有如此豪華的陣容!

  甭管沒空問對方是什麼來頭了,因為天雄軍的游騎已經張開了威力警戒幕,朝他們兩翼壓過來,驅逐他們的斥侯。在斥候交戰中,雙方的差距體現得淋漓盡致,在一張張三尺三寸長的複合弓的鳴放中,揮舞彎刀要撲上去跟天雄軍斥侯廝殺的回回遊騎一個接一個慘叫著從馬背上栽了下來。這些回子固然悍勇,弓馬嫻熟,但奈何天雄軍的驃騎營是孫承宗利用職務之便,從邊軍中篩選精銳騎士組成的,這些傢伙還沒有學會走路就先學會騎馬了,從小就在馬背上跟遊牧民族打交道,馬上馬下的功夫比起他們來只強不差,裝備更是占有絕對優勢,讓農民軍的斥侯吃盡了苦頭。老回回看著有些心疼,這些騎兵可都是他的嫡系精銳哪,縱橫三邊全靠他們了,現在倒好,自己苦心培養的精銳讓對方當兔子,一個一箭射得不亦樂乎,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心疼歸心疼,這種近乎一邊倒的斥侯交戰還是得繼續下去,否則以他對天雄軍斥侯的了解,這幫紅衣騎士十有八九又要跑到義軍陣前撒野了,這可很挫傷銳氣的。他咬著牙又派出了二十名騎兵,加入驅逐敵方斥侯的序列,同時沖混天王吼「劉能,你能不能快點,我的人快死光了!」

  混天王滿頭大汗,他已經儘可能的快了,可是他這些部下除了少數是邊軍出身,還算有一定的戰術素養之外,剩下的都是烏合之眾,平時操練一下,讓他們列個隊走兩步什麼的還行,現在面臨著天雄軍泰山壓頂般可怕的壓力,想要讓他們迅速整隊,保持肅靜,難度也太高了,任憑那些小頭目吼得聲嘶力竭,那幫烏合之眾還是一團混亂,一些脾氣不好的小頭目實在氣不過了,揮起鞭子挨個抽過去,鞭子的尖嘯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加劇了混亂。 ✹

  盧象升聽完斥侯的匯報,微微搖頭。流寇就是流寇,習慣了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讓他們堂堂列陣對戰,永遠不是正規軍的對手,這不,都還沒打呢,他們就先亂成一團了!現在本來是騎兵衝鋒的大好時機,陣列不整的步兵面對呼嘯而來的騎兵,一向只有被屠殺的份,但是他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想法,一來,流寇的騎兵也不在少數,尤其是那些戴著白帽子的回回騎兵,戰鬥力也不弱,騎兵硬沖的話損失恐怕不小,他的騎兵得來不易,折損了幾個人,幾匹馬,都不容易補得上,不能這樣揮霍;二來,他也想看看天雄軍苦練了一年,到底練得怎麼樣,舞陽衛那套打法效果如何。因此,他揚手讓踴躍請戰的驃騎營把總退下,下令放慢速度,一來讓天雄軍放鬆一下,二來,也讓流寇有整隊的時間。

  驃騎營把總錢瑜是寧夏人,典型的漢矇混血兒,原本是寧夏邊軍夜不收的頭頭,後來被調到了天雄軍。雖然是漢矇混血,但是在他的身上體現得更多的還是蒙古人那種爽直和勇猛,盧象升對他不錯,給了他那麼好的待遇,還給他找了個溫柔賢慧的媳婦,他心裡感激,總想報答一下盧大人,現在看到戰機,就想一馬當先衝過去將這幾萬流寇通通擊潰,在盧大人面前大大的露一把臉,請戰未果,不免有些悻悻,回到陣中,有點不滿的說「對面完全是一群烏合之眾,我們一個衝鋒就能把他們打垮了,真不知道盧大人為什麼不肯讓我們去沖陣!」

  騎兵們嚷嚷「對啊,為什麼不讓我們去呢?這可是立功的好機會啊!」

  一個稚嫩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讓你們去,當然有機會一舉衝垮流寇,可問題是,你們打算折損多少人?兩百?還是三百?」

  錢瑜瞪著戚破虜,沒好氣的說「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戚破虜說「打仗當然會死人,但也要儘量少死人!中原可不比九邊,想要獲得優良戰馬不容易,這幾百人,一千多匹馬,是盧大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攢起來的,你們是不是想一仗就將它折騰清光啊?」訓起人來頭頭是道,至於昨晚提出乘夜帶領騎兵襲營,然後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這一糗事,被他選擇性遺忘了。

  錢瑜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閉上了嘴巴,沒有再抱怨了。

  天雄軍稍稍放鬆了對流寇的壓迫,流寇們心稍稍一松,加緊整隊。好不容易,隊列終於整好了,而此時,天雄軍離他們也僅有百步之遙了。雙方的騎兵開始後退,倒不是想袖手旁觀,騎兵衝擊需要一段距離加速,區區百步,肯定不夠的,現在保護步兵側翼不受敵軍騎兵襲擾的任務已經完成,是時候拉開距離,準備來一場騎兵對騎兵的衝殺了。

  混天王和老回回看著勉強像點樣子的陣列,鬆了一口大氣,總算整頓好了!指揮這幫烏合之眾排兵布陣,真的比自己上陣廝殺三百個回合還要累啊!混天王看著越逼越近的天雄軍,驚訝的發現這支紅衣軍的火槍兵多得出奇,足有一千五、六百之多,排成三隊,火槍扛在肩上,槍管上裝著一支劍不像劍匕首不像匕首的東東,足有一尺多長,看樣子是用來捅人的。長槍兵好像是他們的主力,排了整整五排,槍尖林立,凜然生威,那密密麻麻的長槍遮住了視線,根本就看不清長槍兵後面還有什麼兵種,不過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是什麼好玩的東西!這支大軍令他感到心慌,這些紅衣軍隊列實在太過嚴整,又太過安靜了,給人一種可怕的壓力,令人氣都喘不過來!他碰了碰老回回,問「能不能用騎兵先將他們沖亂?不先將他們沖亂,這仗很難打啊!」

  老回回盯著那目不斜視的朝自己迎面開來的火槍手方陣以及後面更加龐大的長槍兵方陣,有些苦澀的搖了搖頭「沖不動……這支官兵跟我們以往碰到的任何一支官兵都不一樣,他們的紀律實在太嚴明了,再多幾倍的騎兵也沖不動!」

  混天王喉結一動,喉嚨里發出咕嚕一聲輕響。騎兵沖不動,就意味著他們只能用人命去填了……他發狠的叫「紀律再嚴又能怎麼樣?我們的人比他們多出十倍不止,就算拿人去堆,也能堆死他們!」令旗一揮「弓箭手出列,射死他們!」

  一批弓箭手拿著各種制式的長弓,背負著一袋羽箭,有點畏縮的出列,彎弓搭箭,瞄向邁著一成不變的步伐步步逼近的天雄軍步兵方陣。

  戚虎喝「拉下面罩!」

  所有士兵往頭盔一抹,一塊鋼製面罩拉了下來,把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個眼窩來。

  戚虎再喝「檢查火繩!」

  火槍手往火繩用力吹了兩口氣,將它吹得旺一點。火繩燃燒得相當慢,而且浸過桐油,除非是下雨,否則不容易熄滅,但還是當心一點好。

  沒有誰的火繩意外熄滅,戚虎頗為滿意,他對他們的訓練還是卓有成效的。這時晨風已經停了,天氣令人滿意,很乾燥,也沒有風乾擾火槍手裝彈,在這樣的天氣里,火槍手可以盡情發揮了。他輕蔑的掃了流寇那亂七八糟的箭陣一眼,大搖其頭。這些弓箭手用的弓未免太雜了,有明軍制式的步弓騎弓,有蒙古人慣用的角弓,有獵弓,有的乾脆就是取一根五尺多長、彈性較好的木棍兩頭削薄一點,然後系上麻繩就拿來湊數了,這樣的弓面對全部披甲的天雄軍,又能有多大的殺傷力?

  盧象升想見識一下當年的戚家軍是怎麼作戰的,將指揮權交給了他,戚虎也不客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拔出長刀朝流寇的箭陣一指,大喝「火槍手,前進!不到三十步不許開火!」

  三十步,那基本上是面對面的對射了,他們的火槍打過去固然可以讓流寇死傷慘重,但寇傾泄過來的箭雨同樣會讓他們死傷一地的。盧象升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但是想到自己已經將指揮權交給戚虎了,他還是忍住,什麼都不說。而火槍手沒有一秒鐘的猶豫,沉默的服從戚虎的命令,踩著鼓點迎著流寇的箭陣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