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望著流寇的大營,鬆了一口氣「可算是逮著他們了!」
戚虎嗯了一聲「還好,堵得還算及時,沒有讓他們把地方給打爛。」
盧象升說「大名道乃是本官心血所在,豈能讓這幫流寇給毀了!」
戚虎淡淡的說「哪不好去,偏偏要跑到大名道來撒野,算他們倒霉。」
戚破虜說「依我看,根本就不用等到明天天亮了,現在我們就發動進攻,用火炮在他們的柵欄轟出一道口子,騎兵趁機衝進去,一傢伙就能把他們打垮!」
戚虎喝「住口!兵戰凶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盧象升擺擺手,說「老爺子不必如此,本官不會怪他的,倒是覺得他這股銳氣極為難得。」
戚虎說「有銳氣是好事,但是打仗也不能光憑一股銳氣沒頭沒腦的往敵人中間闖!」
盧象升問「那,依老爺子之見呢?」
戚虎說「明天五更做飯,六更用飯,日出之時全軍壓上,逼迫流寇與我們決戰!堂堂對陣,這些烏合之眾無論如何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只要一仗就能將他們徹底打垮!」
盧象升略一沉吟,點了點頭「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妙!」把命令傳了下去。為了堵住這些該死的流寇,他可是一連幾天都沒有睡好了,眼看就能畢全功於一役了,他當然不會放過他們。
————在今年的上半年,楊鶴在折騰了兩年之後,招撫政策徹底破產了。
這位仁兄根本就不懂軍事,之所以被扔到陝西去,是因為他嘴賤,在朝廷為如何剿滅流寇而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提出了奇葩的元氣論不能殺人,傷人有傷國家的元氣,應該招撫!崇禎大老闆一聽,樂了,這貨挺有頭腦的嘛,行,給你一筆錢,你去招撫流寇吧,成功了重重有賞,失敗了,可是要殺頭的喲!楊鶴頓時傻了眼,我就是吹吹牛而已,你們怎麼當真了!可同僚們一個勁的說別謙虛了,就你了,去吧去吧,硬是趕鴨子上架,把他給攆到了陝西來。沒退路了,楊鶴只好硬著頭皮,拿出最大的誠意去招降流寇,而流寇們也願意接受招撫,有飯吃,鬼才願意造反,天天被官兵攆得雞飛狗跳啊?於是,在短短一年之內,陝西、甘肅、寧夏三省境內絕大多數的流寇都接受了招撫,這個全國最為混亂的火藥桶迎來了難得的平靜,這樣的結果,讓等著看楊鶴笑話的朝廷重臣們大跌眼鏡,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局面一片大好,可惜,僅僅維持了半年。半年後,楊鶴帶去的十幾萬兩銀子花光了,流寇又沒飯吃了,二話不說,反他娘的,而且這次更猛,人數多達三十幾萬!崇禎大老闆勃然大怒,為了招撫流寇,老子連私房錢都拿出來給你了,你倒好,好吃好喝的養了那幫流寇半年,讓他們吃得滿面紅光渾身是勁,半年一過,加倍起勁的造反,你是幹什麼吃的!下旨把楊鶴罵了個狗血淋頭。
楊鶴覺得委屈,我本來就不是打仗的料,就是吹吹牛,過過嘴癮而已,你非要認真,趕鴨子上架把我弄到陝西來,來了之後我也沒偷懶,天天忙著招撫,可現在錢花完了,流寇又反了,我有什麼辦法?
崇禎也覺得委屈,我看你吹牛吹得頭頭是道,以為你有兩把刷子才委以重任,為了支持你招撫,我連私房錢都拿出來了,湊了十幾萬兩給你,算是對得起你了吧?你倒好,錢花完了,人家立馬又反了,你是幹什麼吃的?
楊鶴委屈,給大老闆寫信沒錢沒糧沒兵的,你讓我怎麼辦嘛!
大老闆更委屈,有錢有糧有兵我還用得著派你去嗎?給錦衣衛寫信錦衣衛,把楊鶴給我抓起來!
就把楊鶴給抓起來了,剝奪功名,發配袁州。
不會打仗的楊鶴讓大老闆給擼掉了,很會打仗的洪承疇趁機上位,成了新一任的三邊總督————事實上除了他,也沒有人敢當這個三邊總督了。洪承疇可是出了名的猛人,從去年起便帶著一支由僕人、伙夫、雜役拼湊而成的部隊東征西討,戰無不勝,現在成了三邊總督,陝甘寧邊軍盡數聽從他的調遣,簡直就如虎添翼,那幫流寇哪裡招架得住,被打得屁滾尿流,一窩蜂的逃向山西,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麼!
可有些人,是他們既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他們流竄到山西,洪承疇跟著升官了,兼領山西、河南兩省軍務,繼續對他們窮追猛打,再加上一個更加兇猛的曹文詔,西北簡直沒法呆了,大家開始往中原方向流竄,想到中原這邊來碰碰運氣。
本來這一戰略還是不錯的,中原承平二百年,兵備不修,衛所爛得一塌糊塗,以農民軍的戰鬥力,攻城掠地易如反掌。但是結果跟說好的似乎不大一樣,武關方向,舞陽衛像一道銅牆鐵壁一樣死死的堵著從陝西進入南陽的狹窄山道,來一波滅一波,來兩波滅一雙,而在河北南部方向,天雄三衛像一座大山一樣橫亘在大名道上,封死了他們劫掠大名道的任何途徑。早在八月下旬,盧象升便接到了有小股流寇進入真定府的報告,讓天雄軍提前結束訓練,準備作戰,老回回和混天王的部隊剛剛進入真定府,他便將所有騎兵撒了出去,在華北大平原上,在太行山余脈起伏的山麓之間尋找著流寇主力,五千天雄軍日行四十里,直撲順德府與真定府交界處。費了一番波折,游騎部隊終於發現了流寇主力,一邊死死咬住不放,百般騷擾,一邊飛騎傳書,盧象升得知後大喜過望,帶領部隊七十里強行軍,終於在衛運河西岸看到了流寇那連綿數里的大營,謝天謝地,總算在這幫蝗蟲造成更嚴重的破壞之前將他們給堵住了!
對於他來說,只要能將流寇堵住,這些流寇基本上就是他的功勳了。
「希望明天能畢全功於一役,好騰出手去支援遼西。」寒冷的夜風中,盧象升望向北方,面有憂色,「也不知道大凌河城那邊怎麼樣了,真是捏一把冷汗啊。」
戚虎皺著眉頭問「怎麼,天雄軍接到了開赴遼西的命令?」
盧象升說「兵部八百里加急送來徵調令,徵調河北、河南、山東三省能戰之兵前往遼西,天雄軍也在其列。」
戚虎嘆息「看來遼西的局勢很不樂觀啊!為了應對遼事,大明投入的軍費一年比一年多,但局勢卻沒有絲毫好轉,反倒一年比一年壞了!」
盧象升捏緊拳頭,照著掌心用力一擊,說「只要我們能在大凌河城下重創建奴,他們就該消停幾年了,到時候大明便能緩過一口氣來!」
戚虎可沒有這麼樂觀。想要在遼西重創建奴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想靠守城大量殺傷敵軍,可能嗎?城就那麼幾座,建奴打不下來,大可以繞過去的,想要重創建奴,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野戰,堂堂正正的列陣而戰也好,打伏擊搞偷襲也好,反正就是要在野戰中擊敗建奴,擊跨他們那股用無數次野戰的勝利積累起來的「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戰」的驕傲,只有這樣才能重創他們,然而,明軍根本就不敢跟建奴野戰!最可怕的是,明軍的野戰能力本來就差,再加上關寧軍對客軍那種根深蒂固的敵視、排斥態度,使得在野戰中擊敗建奴變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前有強敵,後有專門拖後腿的豬隊友,任你有萬夫不當之勇,又能有什麼作為?他打心裡不願意讓天雄軍去遼西,他在天雄軍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血,視他們如戚家軍再生,真的不願意看到這支很有朝氣和活力的部隊就這樣被斷送掉。但是這些話不能對盧象升說,說了他也不會聽的。盧象升對這個帝國的忠誠是有目共睹的,前年建奴入寇京師,他帶著一支沒經過訓練的農兵就義無反顧地前去馳援京師了,現在手裡有近萬虎賁,兵部有令,他不可能不去。
要不是忠誠於明朝,對兵部言聽計從,在崇禎十一年那個冬天,他何至於如此慘烈地戰死沙場?
戚虎深沉的嘆息一聲。在此時此刻,他的想法跟方逸之居然是一模一樣的希望這場剿匪戰役能夠曠日持久的拖下去,讓兵部找不到理由將天雄軍調往遼西,至少不能將主力調往遼西!
然而,跟方逸之一樣,戚虎的願望註定是要落空的。方逸之的願望落空,是因為楊夢龍實在好太好鬥了,一聽說要打仗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恨不得拔刀衝進敵陣殺他個七進七出;戚虎的願望落空,則是因為盧象升是個沒有私心的人,他從來就沒有什麼保存實力的念頭,始終認為拿了朝廷的俸祿就該替朝廷做事,而且要把事情做好,讓他養寇自重,還不如殺了他呢。從接到流寇竄入真定府的消息的那一刻開始,天雄軍的戰車便開始轟隆隆的轉動了,任何擋在這輛戰車前面的人,都會被無情地輾個粉碎!
首先要被輾碎的,便是老回回和混天王的部隊。
趕了一天路,早已飢腸轆轆了的士兵們以驚人的效率消滅掉飯菜,然後倒頭呼呼大睡。折騰了流寇一整天的游騎也收了回來,養精蓄銳,準備迎接明天的廝殺。少了這些傢伙縱橫馳騁的身影,衛運河西岸總算是恢復了平靜,只是,這是暫時的。
明天,這片原野將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