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菜市口,這是個不祥的地方,每年秋後總會有一批死囚押到這裡,開刀問斬,幾百年來一直是這樣,所以這個地方陰氣很重,到了晚上還是能別出來就別出來,疹得慌呢。
不過現在,菜市口可是人山人海,萬人空巷而來,人聲鼎沸,而且人人兩眼發紅,這場面,就算是真有的什麼厲鬼盤據在菜市口,估計也被嚇得連滾帶爬的逃開了。仿佛整個京城的百姓都聚集到這一帶了一樣,大家翹首以待,焦急的等待著……
范文程、寧完我等一幫大漢奸被押上囚車,開往菜市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無數道極度仇恨的目光朝他們射來,那滔天怒火幾乎將他們燒成灰燼,那刻骨的仇恨簡直要將他們切成碎片!哪怕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范文程,也是心頭一窒,胸口發悶,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隨後,歡呼聲震天動地「出來了!那幫狗漢奸出來了!」無數百姓扭曲著面孔朝這邊擁擠過來,維持秩序的河洛新軍不得不奮力將他們推回去,這些老百姓不敢跟河洛新軍動手,只是奮力向囚車伸出一隻只因為過度憤怒而青筋暴露的手,仿佛無數因為這些漢奸而慘死的屈鬼冤魂都在此刻附體,要將這些罪魁禍首拖入地獄的深淵,然後撕成碎片!這一幕讓這些漢奸肝膽俱裂,有好幾個當場就嚇得屎尿齊出,寧完我面色青白,蜷縮成一團,渾身發抖,沒命的尖叫「啊————啊————」聲音極為悽厲,面孔扭曲,恐懼緊緊揪住他的心靈,讓他魂飛魄散。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當初造了多少孽,看著那一張張充滿恨意的面孔,他如同墜入冰窖之中,骨髓幾乎為之凝結!
現在報應要來了,而報應跟原罪從來都不是對等的,它可能是原罪的十倍、百倍、千倍甚至萬倍!但是很遺憾,很多人直到最後才能明白這個道理,寧完我、范文程等人也不例外。
囚車一路前行,越往前,恨意就越瘋狠,老百姓的神情就越狂暴,要不是河洛新軍努力維持秩序,只怕他們早已經衝上來表演徒手拆囚車撕活人了。不要有任何懷疑,只要河洛新軍稍稍鬆開一個口子,這些老百姓真的會毫不猶豫地衝上來拆開囚車,將這幫漢奸賣國賊拖下去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可即便有河洛新軍擋著,各種臭雞蛋爛菜葉還是鋪天蓋地的飛向囚車,砸得這些賣國賊鼻青臉腫。
中國的老百姓是最淳樸最善良的,再大的苦難、委屈他們都能夠忍受,但一旦踏過了他們的底線,讓他們發了狂,他們將會把一切通通都撕成碎片!
雞蛋如冰雹,菜葉似雪片,車隊艱難的在這些臭哄哄的東西中間穿行,連帶押送死囚的關寧軍士兵也給弄得迎風臭十里。現在他們總算明白河洛新軍為什麼那麼大方的把這件出風頭的差事交給他們,自己跑去維持秩序了,敢情這些河南來的蠻子早就預料到會是這種情況!這幫黑皮,狡猾狡猾的!很多關寧軍士兵被砸得鼻青臉腫,放平時早就要發作了,但是現在卻沒有人敢吭聲,不僅不敢吭聲,還一陣陣後怕幸虧他們識相,見勢不妙果斷投降,不然的話呆在囚車裡享受這鋪天蓋地的臭雞蛋爛菜葉的人可能就是他們了!
囚車磕磕碰碰的到了菜市口,寧完我在第一時間昏迷了過去————從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海嘯一般的歡呼聲給震昏過去。天知道是不是整個北京的老百姓都跑過來看他們倒霉了,反正就是人山人海,只要能站人的地方都塞滿了人!看到這幫傢伙被押過來,無數人同時發出近乎癲狂的歡呼聲,就這麼一聲歡呼,生生將寧完我給嚇昏過去了。
那邊,斷頭台上已經綁了好多人,都是被俘的清軍大將,多爾袞、多鐸、阿濟格……這些大清貝勒,曾經震怖一時的清廷大將,此刻無不面如土色,兩股戰戰,恨不得馬上昏迷過去。他們預感到有最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在他們的身上,但是卻連昏迷過去都做不到!在這段時間裡他們已經把能想到的招數都用上了,只要能活命,學狗叫都干,然而沒有想到,他們到頭來還是難逃一死!
和他們一塊上路的還有準噶爾那一眾被俘虜的頭目酋長。這幫傢伙趁著大明國內火亂突然入侵,橫掃河西走廊,打到了蘭州城下,一路焚掠,所到之處老弱盡數填了壕溝,青壯盡數為奴,城鎮化為焦土,死在他們手裡的大明百姓以百萬算,這筆帳當然得算清楚,所以準噶爾王和他那一眾被俘虜的王公大臣全部被押上了斷頭台,他們將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血的代價。
囚車停了下來,關寧軍士兵打開囚車和枷鎖,將范文程等一眾漢奸拖了出去。這時寧完我很不合時宜地醒了過來,他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死死抓住囚車,兩名牛高馬大的關寧軍士兵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將他拖出去。他嘶聲嚎叫著,使勁亂蹬,那悲天嚎地的狼狽樣,真的是把臉丟光了。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對顏面問題感興趣了,他只知道只要他一放手,就得上斷頭台!關寧軍拖了幾次都拖不動,也真的是火了,其中一個拔出刀來咔嚓一刀,四截手指頭落地,寧完我殺豬般慘叫,一蹦三尺高,一邊嚎叫一邊瘋了似的甩著手,將一串串血珠四處亂甩,十指連心,一下子被斬斷了四根手指,當真是把他疼得死去活來。關寧軍可不跟他廢話,一人挾住一邊胳膊,將他拖上了斷頭台。這傢伙啊啊慘叫著,拼死掙扎,但是屁用都沒有,他還是被死死的綁住,為了避免他咬舌自盡,被他折騰得不輕的關寧軍還順手卸下了他的顎關節。
確定今天要上黃泉路的犯人都到齊之後,監斬官開始宣讀聖旨。他每讀一句,老百姓就發出一聲狂呼,到後來已經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只剩下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天空中風嘯雲卷,層雲翻滾,仿佛這幾十年來慘死在清軍屠刀之下的大明軍民的魂魄都匯聚到了北京上空,無數道來自鬼魂的目光從雲端射落,他們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斷頭台上那些罪魁禍首,若非人鬼殊途,只怕現在活人也能聽到他們快意的大笑吧?
歡呼聲海嘯般湧來,一浪接著一浪,幾乎要淹沒一切,天牢里那些東林君子、崇禎舊臣、藩王勛貴、賣國縉紳無不股慄。他們那原本一團漿糊的腦袋終於清醒了一下,依稀想起,當初袁崇煥被凌遲處死的時候,北京城也是這般動靜……而袁崇煥是讓他們活活罵死、活活用奏摺淹死的……
楊夢龍冷冷的看著他們,臉上帶著讓人膽顫的冷笑,等外面的歡呼聲暫時平息一下了才慢悠悠的問「知道怕了?」
無人應聲。
楊夢龍環視天牢,目光所到之處,犯人無不紛紛低頭掩面避開,生怕被他盯住,那表現著實讓人大跌眼鏡,要知道,在幾天前他們還是這個國家的主人,險些就改變了這個國家的命運————不對,這個國家的命運已經被他們徹底改變了,可惜並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那種改變。兩千年來他們一直是這片土地上最為特殊的存在,不管世事如何變遷,王朝如何更替,哪怕是胡族入侵,殺得赤地千里,伏屍億萬,舉族盡皆為奴,最後的贏家依舊是他們。是的,不管世道崩壞到什麼地步,他們總是能夠生存下來,並且越發壯大,最終主宰新的王朝的命運。然而現在,他們卻全部成為階下囚,毫無招架之力!
楊夢龍說「這只是第一批,過幾天會有第二批被送上斷頭台,那就是那些該死的遼西將門,他們跟這些建奴和漢奸一樣,都將被千刀萬剮,親族盡誅。等殺完他們之後……」目光落到溫體仁、張溥這一撥人身上,「就輪到你們了。」
張溥被揍得鼻青臉腫,但硬氣不減,他沖楊夢龍呸出一口血水,厲聲說「惡賊,你能殺盡天下讀書人麼!?」
楊夢龍淡然說「如果天下讀書人都是你們這種狼心狗肺的玩意兒,殺光又如何?」
張溥打了個冷戰,聲色俱厲「你這樣做,就不怕在史書上留下個秦始皇那樣的罵名麼!」
楊夢龍不咸不淡「把你們這些平時什麼都不干,就挖空心思琢磨什麼狗屁春秋筆法,顛倒黑白的垃圾殺光了,誰還會在史書上罵我?再說了,到那時我只怕骨頭都成灰了,他們怎麼罵又關我什麼事?」
張溥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徹骨的恐懼,指著楊夢龍直顫,說不出話來。
溫體仁有些吃力的站了起來,看著楊夢龍,神情倒是比較平靜,或者說太平靜了————這是一种放棄治療的平靜「你當真要將我等士大夫輩趕盡殺絕麼?」
楊夢龍嘆了口氣「我也不想把你們趕盡殺絕,奈何你們實在太能作死了,這次如果我不把你們連根拔起,真不知道下一次你們能做出什麼駭人聽聞的事情來。」
溫體仁說「自古刑不上大夫……」
楊夢龍說「這套對我來說,沒用。」
溫體仁憤然說「我們有什麼錯!天子無道,信任你們這些武夫,不再重視道德文章,事事倚賴武力,長此以往,神州有陸沉之危,我等為了力挽狂瀾,用些非常手段又怎麼樣!?」
楊夢龍嗤地冷笑「這話,你們自己信嗎?」
溫體仁窒了窒,怒吼「我們沒有錯!我們要見皇上!」
楊夢龍說「皇上會見你們的,不過是在你們上斷頭台的時候,在此之前他可沒有時間跟你們耗。」說完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走去,邊走邊有些遺憾地說「本來皇上讓我過來看看,如果你們當中有哪個還有救的,就赧免了,畢竟你們的名聲不小,一下子殺這麼多,影響還是蠻大的。我也很想看到你們中間有哪個幡然醒悟,哪怕有一點點悔恨都可以,但是,很可惜。」
一眾神情既恐懼又倨傲的士大夫們面色大變,吼了起來「你什麼意思!?」
楊夢龍轉過身,掏出一封密信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張白紙展開,沖他們揚了揚,說「皇上讓我把可以赧免的人的名字寫上去交給他,而我……」雙手一叫勁,建一聲將這張決定著無數人命運的白紙撕成兩半,再撕,撕成四塊,然後又撕,再一揚,撒得到處都是「這就是我的回答!」拍拍手,不顧天牢里無數人的狂叫,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所到之處,獄卒們次第起身恭送。
「你們有什麼招數可以盡情地使出來了,七天之內,讓他們把自己所做過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甚至一些沒有做過的事情也要交代出來。」他的聲音在天牢中迴蕩,如同惡魔的咆哮,讓所有人肝膽俱裂,「記住,不准拷打,不准把人弄死弄殘,我要他們毫髮無損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說出來,然後毫髮無損的上斷頭台!」
說白了,他就是要讓天下人無話可說。同樣是招供之後上斷頭台,一個不成人樣的人和一個毫髮無損的人帶給天下人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印象,前者大家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同情,後者……恐怕沒有人會覺得他是冤枉的。
框當一聲,牢門關上,這一聲大響幾乎震散了所有人的魂魄。不知道多少人在這一聲大響中兩腿一軟,癱倒在地,說不出話來。
頭一回,他們是如此的痛限自己這張愛逞強的賤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