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章 有命出命

  阮大鋮的邏輯很簡單,自己認罪並不會比其他人認罪而獲得更大的好處,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詔獄裡能夠戴罪立功。

  證明自己比其他貳臣更能幹,更願意配合朝廷,如此一來,才能得到崇禎皇帝的好感,運氣好的話,還能撈些好處。

  當然,那些忠良或者說自詡為忠良之人,阮大鋮是不敢碰,也碰不動,惹不起的,說不定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但對於這些貳臣,那就無需太過擔心了。

  說得直白些,那便是坑害貳臣不屬於違法行為……

  「既然諸位都是如此豁達之人,那在下便說了,諸位聽好。敢問諸位,身上可有缺點,抑或是把柄?」

  「……」

  「王兄,不妨你來說說可好?」

  「在下收過學生禮物,可算?」

  「王兄若是春風得意,此舉便算人情世故。王兄若是身陷囹圄,此舉便算不法所得!」

  「這……呵呵!阮兄此言真是一針見血啊!在下領教了!」

  阮大鋮的這番解釋還真是讓王鐸無言以對,因為的確如此啊,真到了自己虎落平陽之時,說不定便會被歹人用來大做文章了。

  「若按天書所述,我等皆為貳臣。而陛下斷不會以貳臣之罪來懲處我等,否則便是難以服眾了。若是換個罪名呢?譬如勾結奸商!收受好處!接受投獻!如何呀?所受好處是否是人情世故,我等說了不算,三法司說了算,當下掌管三法司之人可會保全我等?想必諸位都心中有數!按照大明祖制,收受五十兩好處便會被剝皮!在下以為廠衛找五十兩銀子的物證不會太難吧?退一步說,那些商賈平素如何,諸位不會不曾知曉吧?嘴上說利潤無幾,實際上揮金如土,恨不得一次便買光所有揚州瘦馬據為己有。太子爺那裡有北都商賈帳目,而北都商賈與南都同行往來甚密,北都若是出事,南都豈能會倖免?陛下用落網之商賈來大做文章,商賈供出諸位,若不主動認罪,屆時諸位可還有活路可言?」

  在阮大鋮看來,主動認罪是最後的機會,一旦錯過,那就萬劫不復了。

  雖說或許不至於被磔示,可被送去挖礦,挖到活活累死,又比被磔示好多少?

  陛下就是要用不是貳臣的刑罰來收拾大夥,你又無法證明自身清白,只能白被收拾!

  「認罪可是要認貳臣之罪啊!」

  聽了阮大鋮這番話,蔡奕琛一邊思量,一邊提醒,別忘了那可不是一般的罪,會要人命的,豈能輕易認了?

  「按天書所述,原本北都應在五年之後被流寇所據,而後東虜入關,大敗流寇,占據北都。又過一年,東虜發兵二十萬南下,一舉攻克南都。而太子遊學過仙界後,本事大漲,亦能造出飛艇之仙器,今番擊退東虜,大敗皇太雞便是例證無疑。諸位會覺得如此甚好,再也無須當貳臣了,可依在下看來則不然。東虜若無力入主中原,甚至未來被太子爺率兵消滅。而天書猶在,諸位這貳臣之嫌疑可有機會洗清否?若無法洗清,便會帶入墳墓,世世代代都會記得諸位是貳臣,而非忠良!又有何人誰敢詆毀天書所述內容乃是污衊?太子能大敗東虜,便證明仙界存在,否則黃口年紀太子率王師痛擊三十萬東虜大軍,豈不是白日做夢一般荒唐可笑?既然有太子佐證,天書所述內容便不容置疑,我等便鐵定為貳臣矣!如泰山壓頂,永世不得翻身!」

  阮大鋮滔滔不絕地解釋了一番,簡直是環環相扣,說得無懈可擊。

  隔壁這十位,包括不是貳臣的侯恂在內,都緘默無語了。

  自己本身證明不了自己不是貳臣,而太子通過自身功勞可以證明天書真實可靠,這就徹底完了!

  只要背負一天的貳臣頭銜,便要被天下人唾罵一天。

  背負一輩子,那不光自己要被罵一輩子,後代亦會被殃及。

  這得有多可怕?

  眾人被阮大鋮說的心裡涼颼颼的……

  「諸位不認罪自然可以,想必陛下也不會為難諸位。磔示興許不會,但男眷挖礦、戍邊,女眷被發配教坊司只怕不會倖免。不論如何,陛下都不會留下諸位這些既不認罪,又打算繼續與陛下、與朝廷持相悖意見之人了。今北廷禦敵耗費極大,且南廷急於籌措銀兩,我等又在為偷逃稅款之奸商開脫罪責,於是乎,我等便淪為了監下囚,實則為朝廷收稅路上之絆腳石也。我等若是讓開,讓朝廷收拾奸商,還則罷了。我等若是不讓,朝廷會踩著我等屍體,去收拾奸商!今日之朝廷非昔日之朝廷可比,陛下更為昔日之陛下,太子爺在北都已有範例,陛下照搬即可!我等如何抉擇,全在一念之間。今番之後,東林、復社、幾社等團伙庇護商賈時代已過。若有人仍舊執迷不悟,便可去給奸商陪葬了。阮某自知聲名狼藉,不過之前諸位給阮某三分薄面,此番言辭,阮某便基於現實,發自肺腑,僅此而已。人各有志,不得強求,諸位之家眷亦與阮某毫無關係,但在下希望諸位多為家人著想一番。若是忠良,又孤身一人,大丈夫死則死爾,無所牽掛。若是以貳臣之名死掉,有道是祖宗欠債,後代還!讓世代子孫挖礦至死,恐不是諸位所願吧?」

  意志再堅強之人也會有弱點,或者在自己身上,或者在家人身上,阮大鋮就是要旁敲側擊,找到那個弱點,讓「聽眾們」投鼠忌器,最後不得不妥協。

  七分道理,三分恐嚇!

  這就是阮大鋮的策略!

  因為有的人光聽道理是無法被說服的,必須利用其弱點來拿捏一番。

  隔壁沒一個是孤家寡人,哪怕不是貳臣的侯恂,兒子侯方域都與阮大鋮同處一室。

  侯恂可能不為親生兒子考慮未來麼?

  顯然不可能!

  侯恂都如此,其他人就更無需贅言了。

  然而主動認罪仍舊需要天大的魄力,眾人現在只是嫌犯,並非被定罪量刑。

  由於還有看似很大的轉圜餘地,很多人心裡都抱有僥倖,希望可以沉冤得雪。

  天書本就是太子所制,其內容經不起推敲,至少在眼下如此。

  時間長了,即便有所吻合,那是以後的事情。

  若是既無須認罪,又可以儘快出獄,便是兩全其美之法了。

  但是上哪找這法子,就成了大問題……

  此番是崇禎皇帝派出廠衛來拿人,在沒撈到足夠的好處之前,崇禎是可定不會輕易放人的。

  首輔瞿式耜雖說是東林人,可直到現在,眾人也沒弄清楚瞿式耜的態度如何,首輔要是袖手旁觀,那便會讓眾人很是失望。

  次輔高弘圖是抨擊過東林的,除了沒投靠過九千歲之外,能幹的壞事基本上都幹了,很多人都盼著這老匹夫早點去死。

  由於朝廷里能上殿的江南系(東林、復社)要員都被皇帝清理地差不多了,現在能指望上的也就是鄭三俊、史可法、倪元璐、張慎言、姜曰廣等人了。

  這些人若是念及昔日情分,或許會在緊要關頭伸出援手,進行搭救也說不定。

  哪怕是出於良心,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皇帝大肆迫害忠良與士子的。

  「諸位可想有人來救?在下不知何人會施救?何人敢施救?何人能施救?」

  阮大鋮之所以打算認罪,就是因為已經看得通透了。

  此時若不自救,必定牢底做穿,重則斃命,輕則挖礦,無可倖免。

  「難道朝野上下,皆被天書所蠱惑?必有忠良之士,敢於挺身而出,死諫之!」

  之前與阮大鋮斗過嘴的李沾還不服氣,更不相信滿朝文臣會死心塌地為狗皇帝賣命。

  「李兄所言有理,泱泱大明,朗朗乾坤,普天之下,士大夫斷然不會皆被收買!」

  唐世濟是明確支持李沾的態度的,他就不相信沒一個人敢站出來。

  「死諫?說得好!敢問死諫之前提為何?」

  阮大鋮要聽聽對方可以拿出何等荒唐的理由來搪賽,不然這腦子真是「無人可及」了。

  「必然是皇帝昏聵,不分是非,不變黑白,偏聽偏信,以所謂天書為憑,妄抓忠良!」

  李沾說了一個眾人都認可的理由,也不算是他的主觀臆斷了。

  「若天書有假,則誰為貳臣?誰又為忠良?若滿朝文武皆為忠良,戶部太倉焉能入不敷出?所謂忠良便是以反對皇帝,對抗朝廷為己任,致使歲入驟減,禦敵困難,畿輔告急。東虜細作也比不過這等『忠良『對大明江山的威脅更大吧?武將以抗虜剿寇為忠良標準,文臣呢?莫非以反對陛下、對抗朝廷、勾結奸商為忠良標準?在下敢問諸位,誰敢說自己受了商賈的好處,乃是理所應當,即便是在太祖高皇帝陛下聖牌位面前,亦可理直氣壯,聲稱收錢有理,乃是大勢所趨。中飽私囊,乃是人心所向。勾結商賈,偷逃稅款,定可氣壯山河!諸位之中,有一人敢為之,在下立刻對該人行三跪九叩之大禮!想必在此時躍躍欲試,打算伸出援手之人,多半亦是收了商賈所送好處的吧?不等救諸位出去,此人便會被廠衛抓進來,與諸位相見了。敢問諸位昨晚都吃了甚子佳肴啊?有敢說的麼?太子爺倡導勤儉節約,每餐僅用四菜,兩葷兩素足矣。諸位呢?難不成真應了那句話,前方吃緊,後方緊吃?莫非這是忠良所為?一邊大排宴筵,風花雪月,勾結商賈,行為不法。一邊宣稱自己為忠良,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大明好!有人說在下厚顏無恥,在下亦不願反駁。但這『忠良』所為……呵呵!想必各自心中必有定論!『好忠良』啊!先做大明『忠良』,再做大清忠良!二朝皆為『忠良』,前途不可限量啊!」

  之前彭賓說的很好,阮大鋮認為其所言極為妥貼。

  此「忠良」非彼忠良,幹的事情已經超出了厚顏無恥的範疇了。

  這下李沾與唐世濟都被噎得不輕,心裡暗罵阮大鋮混帳,可又對其無可奈何。

  用收錢說事有意思麼?很好玩麼?

  一提這事就著急上火,連帶忐忑焦慮,生怕被那些貪生怕死的商賈給供出去。

  「聽者有心,在下便不叨擾諸位了,早些休息,明日抑或是會被提審。」

  看看此番誰會成為那個冥頑不靈的傻子,阮大鋮心無旁騖,便在角落裡閉眼眯著了。

  「不知魁首如何決斷啊?」

  蔡奕琛聽過了阮大鋮的長篇大論之後,還想聽聽錢謙益的建議,綜合起來考量或許更為妥當一些。

  「聽聞浙江茶課歲入多時,不過千兩而已,與真實差額巨大否?韞先可知?」

  錢謙益也不直接說自己的打算,反而問起來一件比較有意思的事情。

  「這……魁首為何如此發問?」

  蔡奕琛被問得有些納悶,實際情況他當然知道。

  「知曉便認罪,不知便堅持,僅此而已!」

  這便是錢謙益給對方的建議,聽與不聽便是對方的事情了。

  「啊?這……魁首為何說知曉反而要認罪?」

  蔡奕琛先要問明白,然後再做計較。

  「差額如此之大,聖上又已獲悉真相,今龍顏震怒。若銀子不夠,韞先可用家眷之命來填,可願意否?」

  「這……」

  「韞先若能籌得百萬兩銀子,自然可保全家無恙。若是與茶商關係非淺,今番又不欲認罪,而茶商公然偷逃大量稅款,你認為陛下會如何聖裁呢?」

  「……」

  「茶商自然會被嚴懲,但還不足以起到震懾作用。選個祖籍浙江的要員來開刀,便再好不過了,方可以儆效尤!」

  「魁首莫要嚇我!」

  「莫非韞先認為勾結兩淮鹽商之要員會被嚴懲不貸,而勾結浙江茶商之要員可安然無恙乎?」

  「這……」

  「當下形勢,韞先可還不曾看清?」

  「還望魁首不吝賜教,在下感激不盡!」

  「有錢出錢,有命出命!」

  「啊?這……」

  「與腰纏萬貫的商賈相比,我等皆無錢,然我等有命,此為宿命也,即命中注定之意!」

  「莫非魁首以為天書所述屬實?」

  「老夫無能,你可有能力鑑定天書真偽?」

  「……難!」

  「今非昔比,諸位珍重!」

  阮大鋮都休息了,錢謙益也打算睡醒再說了。

  他既不想被處斬,也不想被送去挖礦,能依然留在江南,哪怕被禁足也是可以接受的。

  大不了以後與商賈斷絕一切關係,在家舞文弄墨,有妻妾陪伴亦不會感到寂寞。

  錢謙益尚不清楚崇禎是不是真要對東林下死手,但作為東林魁首,此時必須小心謹慎,方可化險為夷。

  對東林來說,魁首可以層出不窮。

  但對自己來說,死了就真無法復活了。

  阮大鋮這老小子倒是聰明,可悲的是其他人卻看不通透。

  當年魏忠賢氣焰熏天,無非也只是害死了一批東林干將。

  對兵多將廣的東林來說算不上傷筋動骨,只要朝廷出缺,哪怕是上百個缺,也能迅速補齊。

  然而皇帝與太子聯手對付東林,那就不可想像了。

  太子手裡有數十萬大軍,皇帝掌握著廠衛鷹犬,矛頭都指向東林的話……

  錢謙益覺得還是先給自己找條退路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