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快點!皆為貳臣還磨磨蹭蹭!」
就在一群貳臣研究如何「挖礦」之際,忽然遠處傳來了牢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不用眼睛看,只用耳朵聽就能明白,因為這是一種很特別的聲音。
或是象徵著希望,或是寓意著死亡,但總歸能讓眾犯人忐忑起來。
但聽到獄卒在催促,眾人立刻豎起了耳朵,都緣於聽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詞語——貳臣!
居然還有貳臣!
除了錢魁首以及跟彭賓和陳名夏關起來的那四位之外,還能有誰會被天書視為貳臣啊?
「皆為」!
這個詞的出現,說明貳臣的數量決計不是一個兩個!
天吶~!
怎能如此啊?
彭賓與陳名夏面面相覷,阮大鋮的臉色蔭晴不定,魏學濂和龔鼎孳感覺無比的驚奇。
侯方域礙於隔壁就是自己親爹,一直都沒有言語,但聽到獄卒的言語也感到有些詫異。
「快些走!」
很明顯,這些人讓獄卒們感到十分的不耐煩,在不停的催促著。
腳下的鐐銬因為走路顛簸的緣故,變得「嘩楞」直響。
幾乎所有犯人都在抓著柵欄,用臉緊貼著往外觀瞧。
「啊?這不是……」
「不可思議!」
第一位映入眾人眼帘的是太常寺少卿蔡奕琛!
不過現在看來,應該在太常寺少卿這個頭銜之前,加個「前」字了。
被錦衣衛抓進來,那就肯定不能在原位上繼續發號司令了。
官服已經被扒了,為了避免受凍,倒是換成了一件內充棉花的長袍。
烏紗帽自然也沒有了,只有一個顯得很是突兀的髮髻,其中的幾縷青絲還在隨意飄蕩。
「韞先!你……」
侯恂跟大夥一樣,也在用固定姿勢在看熱鬧,沒想到看到的頭一位居然是同僚。
「唉~!」
蔡奕琛抬眼看了看侯恂以及身旁的錢謙益,便垂頭喪氣地長嘆了一聲。
「打開牢門,為其解開鐐銬,速速進去!」
牢頭先是看了看裡面的情況,見到兩位重點對象都還苟活著,便放心下來了。
「覺斯!你……」
前禮部右侍郎、國子監祭酒、少詹事、東宮侍班,有書畫雙絕之稱的王鐸,緊跟在蔡奕琛之後亦步亦趨。
「唉~!」
王鐸與蔡奕琛的反應如出一轍,還能說啥呢,無妄之災啊!
自己剛剛安葬完次女,準備啟程返京,卻被太子告知要求必須伴駕去往南都。
到了南都之後,崇禎皇帝念起昔日之功,便賞了個從四品的國子監祭酒。
本是不錯的差事,王鐸對此也算是基本滿意,萬萬沒想到會遭遇這等奇葩之事。
自己在國子監當差,就被廠衛衝進來逮捕了,罪名竟然是天書中的貳臣!
古往今來,這可是聞所未聞的罪名啊!
連奸相秦檜都不敢如此妄為啊……
在王鐸之後,是兩隻御史御史唐世濟與李沾!
「呸~!無道昏君!」
「已然不配我等輔佐!」
這兩位顯然對逮捕自己是決計不服氣的,但僅限於口頭上的反擊,因為打不過錦衣衛。
押送他們過來的藩子也不會貿然出手教訓一二,一來上風有令,二來也沒這個必要。
聽說很快就就會被提審,屆時其是死是活都兩說,藩子犯不上在這會兒出手。
再往後是李喬、祁逢吉、梁雲構、張維機等人,他們加起來也沒有王鐸的名氣大。
但無一例外不是以忠良的身份,對崇禎與廠衛破口大罵。
以貳臣這等罪名來抓捕眾人,毫無疑問,崇禎已然是利令智昏了。
如此殘害忠良,分明是當代夏桀、商紂、秦二世、隋煬帝!
一下子湧進來八個人,這下侯恂這間牢房可就熱鬧起來了,再也不會感到冷清了。
與隔壁那六位流竄於市井的貳臣相比,這邊的十個人都是此前在朝廷里當差的。
「魁首!大真(侯恂字)!」
「諸位坐吧!」
這間牢房不同以往,倒是被打掃地很乾淨,地上有板凳和草墊,忍一忍還是能捱過去的。
「魁首!你可是吾輩之楷模,眾人之榜樣,萬前士子之希望,豈能被下獄?」
蔡奕琛此前只是聽說錢謙益被崇禎皇帝罷官,沒想到居然被下獄了,還能在此地碰到。
「造化弄人!世事難料啊!」
錢謙益還是本著謹慎小心的原則,說了自己的感慨。
現在局勢尚未明朗,崇禎皇帝也沒有對自己這些人做出最後的聖裁。
故而還不能妄下論斷,想想當年袁崇煥案審了多久?
「魁首!崇禎如此對你,你卻不欲辯駁乎?」
李沾對自己被當成貳臣抓進來是很不甘心的,這算甚子狗屁理由啊?
「辯駁?如何辯駁?」
錢謙益無比淡然地看著對方,心忖你以為我不想啊?
可是有用否?
隔壁那位同門師弟之前說得好,崇禎要你死,難道真會用貳臣這等拙劣藉口麼?
「我等均乃清白之身,何來貳臣之罪名?此乃千古奇冤也!」
被冠以貳臣之名被下獄,還有比這更為荒唐的藉口麼?
「敢問你又如何證明自身不是貳臣?」
錢謙益舉重若輕地拋出了一個看似很簡單的問題,等待對方說出自己認為合理的答案。
「這……當然不是!東虜尚未……莫非魁首以為……」
李沾覺得錢謙益實在是太過窩囊了,可是話剛說到一半,忽然感覺有些不對。
「集之,可曾聽見我等對話?」
錢謙益沒直接回答,反而呼叫隔壁的阮大鋮,這廝想得到是比一般人更遠。
「聽見了!」
阮大鋮這邊都在默不作聲,為的就是聽清隔壁在討論何事,好做到儘可能多地搜集些有用的信息。
「可否為李沾答疑解惑?」
錢謙益打算找個人作為自己的說客,顯然此人很合適。
「有心無力,更怕挨罵!」
雖然聲名狼藉,但能活到現在,說明阮大鋮既不傻,運氣又不錯。
「哈哈哈哈……」
附近好幾間牢房的士子聞言不由笑出聲來,這老匹夫倒是學乖了。
「集之,下一步打算如何啊?」
錢謙益不理李沾及同牢房的眾人,而是讓他們聽聽隔壁那條「白眼狼」的心思。
「若是旁人問起,在下定然無可奉告,你我有多年交情,為過敵,亦為過友,在下便不想隱瞞了。既然狡辯無望,只能認罪,爭取出去之後重新做人!」
反正很多人之前都聽到了自己的打算,阮大鋮沒必要還刻意對剛進來的這些人有所隱瞞。
「啊?阮大鋮!你這混帳!焉能向狗皇帝服軟?我輩士子裡怎能出了你這個敗類啊!」
李沾沒想到阮大鋮連臉面與名譽都不要了,上來就打算認罪投降。
「因我姓阮!服軟即服我!哼哼!」
阮大鋮的這點聰明才智,都用在勾心鬥角這方面上了,否則當年投靠魏忠賢之人何其多,豈能能用個廢柴?耍個把人還不跟玩似的?
「哈哈哈哈……」
周遭一群聽書的也大笑起來,這老匹夫倒是有點小聰明,還會利用同音字來玩點把戲。
「你莫要用雕蟲小技來自作聰明!我等仁人志士定不屑於此!」
吃了虧的李沾知道阮大鋮的德行,也就不指望他能拿出甚子好主意了。
「好好好!你若能全身而退,我即當眾拜你為師如何?」
如此一來,反倒被前來一步在這住下的阮大鋮反將一軍。
「放屁!我焉會收下你這士林叛徒?」
阮大鋮舌戰不饒人,可李沾作為御史,乾的便是尋機咬人的活計,自然也不是善類。
「若無本事,直說便好,何必如此呢?我若出去,你莫要效仿啊!」
一進來便鋒芒畢露不好,阮大鋮已經知曉了這廝的做派,心裡便有了計較。
「白日做夢!在下斷然不會與你同流合污!」
李沾已經不打算再跟這根「牆頭草」多說廢話了,真是太掃興了,一進來便聽到了阮大鋮在狂吠。
「借你吉言!」
阮大鋮已經想好了對策,心裡也就不會像自詡為忠良的那些人一樣焦慮萬分了。
「好了,李沾心直口快,集之莫要生氣!不妨說說你以為今後態勢會如何發展?」
鬥嘴斗得差不多了,錢謙益很會挑時候地做了和事佬。
「在下不敢妄言,在下只是猜測,隔壁諸位若不認罪,便很難從詔獄出去!」
念及昔日的交情,阮大鋮便給了眾人一個忠告,至於對方聽不聽,那他就管不著了。
「阮兄!在下乃是王鐸,不知阮兄何出此言啊?」
王鐸急忙擺手直至李沾這個蠢材再次開口,鬥嘴除了浪費時間,一點用都沒有。
論真才實學,阮大鋮或許不行。
但比較嘴上工夫,這廝不遜於任何一位御史。
「哦~!原來是王兄!幸會!幸會!」
也就是類似於阮大鋮這種人,能自然而然在錦衣衛的詔獄裡說出幸會這種話。
「在下倒是不願與阮兄幸會於此地,挑間酒樓雅間推杯換盞或許更為合適!」
王鐸就想儘快從這鬼地方出去,他可不想死在詔獄裡,時間一長,不死也得被打個半殘。
「呵呵,王兄所言極是!王兄若無通天本事,譬如能得到陛下或殿下之聖眷,享受特赦待遇,否則不認罪只怕便出不去了。」
阮大鋮比王鐸大五歲,奈何人家能耐大,書畫雙絕,自己比不了,只能說尊稱了。
「莫非阮兄以為陛下會加罪於我等?」
王鐸還要試探一下,看看這位仁兄到底知曉多少內幕消息,既然錢謙益推薦其開口,定有道理所在。
「並非在下以為,而是諸位擋了朝廷的財路,讓戶部太倉難以為繼,不知王兄可否聽過那樣一句話?」
「哦?哪句?不妨說來聽聽!」
「你斷我財路!我斷你生路!」
「……呵呵!倒是有些意思!阮兄形容地恰如其分!果然厲害!」
王鐸已然明白阮大鋮要說的意思了,千不該萬不該來趟這渾水,現在可倒好,差點被淹死。
原來以為誰才到腳脖子,等再看之時,誰都沒過脖子了,再往上升一些的話,整個人都要被灌個水飽,進而被淹死了。
「哪裡!哪裡!僅為在下愚見,算不得數!王兄若能出去,可是要請我吃三天的大餐,方可還了人情啊!」
周遭的士子都聽傻了,之前大家只是聽說這位老匹夫如何不要臉,今日算是徹底開眼了,竟然主動索要好處,這也沒誰了。
「好好好!就依阮兄所言!在下定然不會反悔!」
王鐸滿口答應下來,只有有法子出去,花些銀子宴請這廝又有何妨?
「容某先行謝過!」
阮大鋮知道王鐸礙於情面,加之眾人都聽到了,是決計不會反悔的,更何況人家也不差這點銀子,退一步說,畫幅畫賣了就有錢請客了。
「客氣!客氣!」
用幾頓飯就換到一個保命的法子,王鐸認為是極為划算的事情,這阮大鋮倒是童叟無欺。
「王兄,這是何解?」
張維機看得有些一頭霧水,見到旁人都在思量,便直接開口問其。
「敢問子發(張維機字)可是商賈?」
「……不是!」
「既然不是,那錢對你重要?還是命對你重要?」
「自然是……」
「可懂?」
「……」
張維機只能選擇本能地點頭,王鐸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先用錢保住命再說。
否則命沒了,錢還能保住麼?
在用錢換命與沒錢沒命之間選一個,所有人都會選前者!
「王兄,那阮大鋮可是建議我等認罪啊!」
蔡奕琛是要給王鐸提個醒,免得真著了阮大鋮的道,那廝可不是甚子好鳥。
「阮兄,在下這邊有人尚不明了。阮兄可否再次為我等答疑解惑啊?在下願意以拙作相贈!」
有些事情,王鐸認為還是讓阮大鋮親自解釋為妙。
「這個嘛……非在下不願意,只是在下怕被辱罵,在下有個條件,不知可否答應?若是答應,在下便可說!」
「我等皆為通情達理之人,阮兄無需擔心!」
「好!條件便是,若是諸位以認罪為條件,換得出獄,且不被額外懲處,當須欠在下一個人情如何?」
「啊?你……」
李沾頓時就不樂意了,這廝剛占完自己一個小便宜,轉回身就又要占個大便宜,那還得了?
不過沒等李沾接著大罵阮大鋮,王鐸便示意其不要如此,以免壞了大事,當下須以大局為重,隱忍為上。
「阮兄,在下代眾人答應如何?」
「非在下不給王兄面子,只是明人不做暗事,在下不願刻意為難旁人,不願意便可直言無妨!」
旁邊聽熱鬧的士子差點被氣樂了,這還算不刻意為難?
這阮大鋮是何等厚顏無恥啊?
堪稱百年一遇啊!
「在下王鐸,願答應欠阮兄一個人情!」
「好!還有何人願如此啊?」
「在下錢謙益,願答應欠集之一個人情!」
「好!」
被錢謙益一帶頭,那邊還被阮大鋮公然「釣魚」,牢里剩下的人也只能捏著鼻子認栽了。
回頭再要你好看,先把你下巴打脫臼,讓你吃個「痛快」!
說是欠人情,其實便是主動得罪這些人,除了錢謙益與王鐸之外,阮大鋮根本就不指望從別人身上收回成本。
更何況自己這是空手套白狼,哪有甚子成本啊?
哪能有啥賺頭呢?
賺頭不在這些人身上!
這些人主動認罪之後,功勞便皆歸阮大鋮所有,之後再向崇禎皇帝邀功,請求得到更大的寬宥……
無恥不?
很無恥!
但對阮大鋮來說很有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