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優免則例

  四月七日,巡撫李繼貞率領天津一府二州二十縣主官、各路兵備道,天津清軍廳同知、戶部郎中、管糧通判,率領天津上下五十多名文官齊齊拜訪李植。

  李植沒有讓諸位文官久等。一眾文官剛在二堂坐下,李植就身穿伯爵官服,帶著崔昌武和高立功走進了二堂,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主位上。

  李植在椅子上安坐,拿眼睛掃視了眾官一眼。

  眾官被李植眼睛一掃,不敢看李植。如今李植貴為伯爵,手握強兵天子寵信,又豈是這些從三品的兵備道、正五品的知州、正七品的知縣等敢抗衡的?就是天津巡撫李繼貞,對上李植都只有乖乖執下官禮,不敢逾矩。

  一眾文官在李植面前只有稱下官的份,此時沒一個敢和李植對視。

  眾官站了起來,朝李植作揖行禮。

  李植點了點頭,問道:「諸位來找我,有什麼事情?」

  眾官對視了一眼,眼睛裡都有些畏懼,最後齊齊看向李繼貞。好久,新任天津巡撫李繼貞才拱手說道:「我等今日來見興國伯,是因為有一事要和興國伯確認。」

  李植點了點頭,說道:「什麼事情,要這麼多人一起來問。」

  李繼貞看了看身邊的諸官,拱手說道:「近日有范家莊軍官和士兵持蓋有興國伯大印的帖子到各府、州、縣衙門,說要讓各官交出賦役黃冊和魚鱗圖冊。這些軍官說從今以後說從今以後,士紳的土地也要繳納田賦,田賦由總兵府一體徵收.」

  李繼貞一揖及地,朝李植說道:「興國伯!知縣、知州和知府負責縣、州和府的田賦,是我朝律法,豈能隨意更改?由總兵府征賦稅的說法,實在令人驚訝。讓士紳一體納糧的言論,就更加令人震驚,我朝以讀書人治國,士紳素有優免田賦的特權,眾所周知。士紳若要納糧,那還是士紳麼?」

  「持興國伯名帖的軍官言論驚世駭俗,實在讓我等驚詫莫名。我等不敢輕信軍官的言論,只能到總兵府求問興國伯,不知此事是否是屑小盜用興國伯的印章?意圖敗壞興國伯的名聲?」

  李植笑了笑,又看了看在座的兵備道、知州、知縣們。

  這關鍵時刻,這些文官們似乎豁出去了,一個個迎著李植的目光看著李植,似乎要聽李植說個明白。

  李植淡淡說道:「我想諸位今天來,不止是確認這個事情真假吧?如果真的是確認消息,你們何需如此結伴而來,興師動眾?」

  李植一句話,說穿了眾官的心思。

  這年頭在天津,誰敢偽造興國伯的大印,還拿著興國伯的大印製作名帖,到各州縣衙門去索求魚鱗黃冊?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做這誅九族的勾當?毫無疑問,這件事九成九是興國伯親自發出的命令。興國伯以前冒天下之大不韙收取了商稅,和天下士林為敵,大殺八方絲毫不懼。這一次他封了伯,權勢更勝以前,就要抄士紳的老家,要對士紳的田地收賦稅了。

  眾官心裡,都知道這事絕對不是范家莊軍官的捏造,知道這事定是真的。眾官所謂來確認消息,其實是希望借文官們齊聚,借這浩浩蕩蕩之勢嚇倒李植,讓李植明白天津文官在此事上的團結,希望李植就此改口。

  眾官給李植一個改口的機會:如果李植順著眾文官給的台階溜下去,說這是屑小挑撥離間,就是皆大歡喜的局面了。

  但李植卻絲毫不準備從這個台階上滑下去,反而要揭穿文官們的套路,質問文官為何要如此興師動眾來確認這件事情。

  這是不把浩浩蕩蕩的幾十名天津文官放在眼裡,要撕破臉皮了?

  眾官對視了一眼,眼神中已經有了憤怒。

  李繼貞拱手說道:「興國伯,本朝以讀書人治國,按祖制便有士紳免賦的傳統!」

  李植冷笑一聲,朝身後的崔昌武看了看。

  崔昌武挺起胸脯,大聲說道:「巡撫大人,按太祖高皇帝的祖制,讀書人和官員只是有免除徭役的權力,何時能免除田賦?高皇帝制曰:現任官員之家悉免其徭役;致仕官員復其家,終身無所與;生員以上的讀書人,除本身免役外,戶內優免二丁。」

  「按太祖高皇帝的祖制,減免人役只限於官員家人。至于田賦,那是從不曾減免,所有士紳都要繳納田賦!」

  李繼貞被崔昌武說得臉上一紅,厲聲問道:「你是何人?」

  崔昌武答道:「在下靜海千戶所千戶崔昌武!」

  李繼貞愣了愣,知道這崔昌武是李植的小舅子。他換上了恭敬的口氣說道:「原來是崔相公!」

  見用祖制壓不住崔昌武,李繼貞轉口說道:「祖制雖然嚴苛,然而到了近來,稅賦法則又有不同。萬曆三十八年《優免則例》規定,舉人可優免一千二百畝田地,生員可優免八十畝田地。」

  崔昌武冷冷說道:「巡撫大人,你是進士出身,怎會如此糊塗?萬曆朝的優免則例,說的都是免除勞役,何曾有免除田糧正賦的說法?」

  李繼貞想不到李植的這個妻弟博古通今,肚子裡倒是有些墨水,倒是騙他不到。李繼貞被崔昌武揭穿謊話,臉上更紅,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坐在二堂的文官們見李植的人軟硬不吃,有些惶恐,又對視了幾眼。

  李繼貞臉上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過了好久,他拱手朝李植說道:「興國伯明鑑!免賦特權,實乃天下士紳安身立命之本。若興國伯在天津廢此特權,那些縉紳一下子沒了依託,必要被屑小搶奪家業。興國伯表面上要的僅僅是田賦,實際上要的是縉紳的命啊!」

  李繼貞這句話,說的卻是實話。

  在明末,社會風氣使然:一旦中舉,甚至僅僅中了一個秀才,只要運作得好,就有了免除稅賦的特權,奸民就會帶著田產來投獻。只要縉紳收取的地租比朝廷賦稅徭役少,來投獻的刁民就會越來越多。中了進士當了官,那就更不得了,即便是小地主都會投入門下做僕人。

  然而這種投獻,根本的利益在於免稅權。如果免賦權沒了,那些過來投獻的刁民自然會帶著自己的田地離開縉紳。

  這種離開,絕對不是請客吃飯那樣輕鬆的。其中種種利益瓜葛,產權糾紛,足以讓原先風光的縉紳家破人亡。

  李繼貞說完這話,竟噗通一聲跪在李植面前,大聲說道:「興國伯向士紳收稅,這要的是天下士紳的命,這是和天下士紳開戰,請興國伯三思啊!」

  二堂中的幾十個文官見狀,齊齊跪在了李繼貞後面,大聲喊道:「請興國伯三思!」

  「興國伯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