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德府內丘縣的正街上,馬快周溫登帶著兩個弓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酒家「醉客樓」的大門。
所謂馬快,就是配了馬的捕快。捕快本來就是縣衙中人數不多的正牌職員,而配了馬的捕快就更是紅人,那都是能在縣太爺面前站得住的人物。平日裡周溫登並不親自巡街辦案,他僱傭了十二個「弓手」為他驅策。用後世的話來說,這些弓手就是縣衙中的臨時工。
這些弓手幾乎沒什麼薪俸,全靠從縣城中各個街道的店鋪里徵收巡捕錢維持生活。因為這個慣例傳了上百年,所以弓手們伸手朝商戶要錢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在縣城商戶的眼裡,這些弓手當真是比縣太爺還厲害的人物。
而統御這些弓手的周溫登,自然是橫行霸道的人物。
那醉客樓的小二看到周溫登進來了,臉上一白。
周溫登看了看酒樓二樓,說道:「二樓空著呢吧?」
那小二剛要說話,周溫登已經自顧自上了樓去。走到二樓,周溫登看到兩個小商販坐在臨窗的位置吃酒。周溫登打量了這兩個小商販一眼,確認這兩人是無權無勢的小人物。
周溫登腆著肚子揮了揮手,說道:「既然沒有人,就把二樓清一清,我和黃相公要商量事情。」
那店小二聽到周溫登的話眼睛一瞪,暗道這兩個小商販不是人麼?
店小二訕訕說道:「捕爺,客人已經坐到桌子上吃酒,我怎麼能把他們趕下去?」
周溫登聽到這話眼睛一瞪,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小二。
周溫登旁邊的一個弓手喝道:「哪裡來的潑賴戶?頭翁的話你也敢不聽?頭翁有緊要事情和黃相公說,這是關係到內丘縣士林的要事,若是讓人聽去還了得?頭翁要你把二樓清出來,你趕緊去做就是了,不要聒噪閒淡!」
那小二被旁邊的弓手罵了一頓,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前幾天剛到這酒家裡做事,實在沒有做過趕客人下桌的事情。
這個店小二正在發愣,酒樓的老闆沖了上來。看到木訥的店小二,那老闆眼睛一翻,趕緊朝周馬快說道:「頭翁!你好多天沒來小店吃酒了?你要坐這二樓?我立即給你清出來。」
那老闆上去捏著店小二的耳朵,大聲喝道:「你說你能做個什麼?看到頭翁不知道做事?頭翁讓你做的事你也敢不做?」
那店小二被老闆捏了一頓耳朵,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到了那兩個小商販的桌前。
他還沒開口請客人下樓,那兩個小商販就自動站了起來,端著酒具往樓下走。這小縣城裡誰不認識周溫登哩?又有哪個敢和周溫登對峙搶奪酒席?兩個小商販都是小人物,不需要小二解釋,自動避了周溫登的風頭。
周溫登冷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坐到了臨窗一張大桌子上。他的兩個弓手則坐在靠近樓梯的另外一張小桌子上,仿佛是幫周溫登把風一樣。
酒樓老闆陪著笑,走到周溫登旁邊請周溫登點菜。
周溫登大手一揮,說道:「莫急!等黃相公來了,請黃相公來定。」
酒樓老闆小雞啄米一樣說道:「頭翁說得有道理,該如此,自然是如此。」
說完這話,酒樓老闆就坐到了兩個弓手那一桌上,讓店小二端上了豬耳朵,醋溜魚等幾個小菜上來。他生意也不做了,盡在那裡和兩個弓手套近乎。
過了一會,這場「酒席」的正主,黃桂吉黃秀才,終於從主街上走了上來。
看到黃相公走了上來,周溫登哈哈大笑,主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討好地走到了樓梯邊上,一邊作揖一邊說道:「黃相公果然給周某人臉面,從和莊那麼遠的地方過來吃周某人的酒!」
黃桂吉苦笑了一聲,臉上卻滿是灰敗神色。
他也不和周溫登還禮,只是搖頭嘆息了一聲,自顧自坐到了桌子上。
周溫登看了看黃桂吉的臉色,臉上有些奇怪。他看了看酒樓的老闆,發現那老闆也是一臉不解神色。
周溫登揮了揮手,說道:「上菜來吧!撿些下酒的菜端上來。」
說完這句,周溫登就陪著笑走到了黃桂吉身邊,慢慢坐了下去。
「我聽說黃相公剛從府城回來?」
黃桂吉說道:「然也,我去看了看幾個同年。」
周溫登哈哈大笑,討好地說道:「果然是讀書人的雅事,不是我們這些粗人可以明白的。」
黃桂吉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周溫登見黃桂吉的樣子,眉頭一皺,問道:「怎麼了?」
黃桂吉嘆了一口氣,說道:「天塌下來了!」
周溫登臉色一沉,暗道不妙。
看黃桂吉的樣子,顯然是出大事了。黃家招惹到大人物了?還是不小心得罪府城裡的官爺了?總之顯然不是好事情。
周溫登當然不希望黃桂吉出事,周溫登這些年好不容易結交到黃桂吉這樣一個「士人」,當真是不容易。也就是那年黃桂吉家裡在縣城開了一家布莊,周溫登主動上門幫黃桂吉趕走了那些來潑髒水搞事的同行,黃桂吉才捏著鼻子交了周溫登這樣一個「捕快」朋友。
交了黃桂吉這樣一個秀才朋友,周溫登感覺自己在縣裡的地位都高了一些。平日裡其他的捕快都高看了自己一眼,就連酒家勾欄里的老闆招呼自己時候都更客氣了一些。
周溫登這些年投資了不少感情在黃桂吉身上,就希望這個年輕的秀才能更進一步,能中個舉人。如果黃桂吉中舉,他周溫登就當真要雞犬升天,成為縣城中的風雲人物了。到時候黃桂吉如果能在縣老爺面前為自己美言幾句,周溫登成為捕頭都有可能。
然而周溫登此時看黃桂吉的樣子,似乎是遇到大麻煩了。
很大的麻煩。
自己這些年的投資全白費了?
周溫登看著黃桂吉,突然覺得黃桂吉的樣貌有些可惡起來。
黃桂吉卻沒有注意周溫登的表情,只是在那裡嘆氣。
連嘆了幾聲氣,他才說道:「齊王上奏天子,將科舉停了!」
周溫登聽到這話愣了愣,好久都沒反應過來。
科舉停了?
那官老爺從何而來?那以後秀才們算什麼?
這天,要翻過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