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的燦陽下,幾名佐賀家的武士正在幾處村落之間的道路上醉的東倒西歪,一路趔趄的向著自己都不知道在何方的目的地前行。
看著在田地里辛苦勞作的貧農,武士們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互相調侃了幾句,爆發出一陣陣的狂笑聲,隨後便又是一路向前。
田裡忙著插秧的農民見這群醉鬼走遠些了,這才敢抬起頭,長舒了一口氣,擦了擦竹製斗笠下滿頭滿臉的汗水,看著那群東倒西歪的背影,很是鄙夷的往水田的泥水裡吐了一口吐沫。
「一群野庫崽、馬路!鬼才知道喝酒的錢是不是女兒從基隆寄回來的!」
自從佐賀家開始從事婚姻介紹和勞務輸出以來,佐賀藩內的武士們小日子似乎比較以前好過了不知多少。
以往不敢吃得燒雞、不敢喝的清酒,現在也開始鼓譟起來。
讓藩內的居酒屋生意蒸蒸日上!
之所以能這般,一是藩主的俸祿竟然能夠按時足額下發,二是有女兒在基隆做妻妾的,能夠寄回些基隆通寶和布匹來,接濟貼補家裡。
可那些家裡只有太郎、次郎、大郎的武士老爺們對於家裡有女兒的同僚們羨慕不已。
「唉!可惜的是,基隆的老爺們只要武士老爺的女兒,我們這些人的女兒就算是再漂亮,也擠不上去開往基隆的大帆船!」
一個農民彎腰恨恨的將手中的秧苗往泥水中插去。
在以農業為主的時代,日本是屬於絕對貧瘠的國家。
就算到了20世紀,日本號稱是東亞列強了,他的糧食也是不能夠完全自理的,需要從國外進行大量進口。
造成日本如此貧瘠的原因就是地形。
如果說福建是三山六水一分田,那日本就是六山三水一分田,多山地、丘陵,平原面積狹小。
平原少,用於耕地面積就少,糧食產量也少,這就是為什麼日本大名喜歡用石高來體現自己的武力。
糧食多,能養活的足輕數量就多,人一多,自然就是霸主,這也就是本州島最能出霸主的原因。
而九州,則是日本最為貧瘠的一島。
作為山多地少的典型地理環境,水田都在山間,東一塊西一塊的分布著,利用效率低下,況且此時日本農民還沒有在丘陵築造梯田的習慣。
在鄰近赤道的太平洋夏季陽光的炙烤下,佐賀家的農民們在水田中當真做到了鋤禾曰當午,汗滴禾下土。
不過按照公四民六的分配標準,農民們的種地收成有四成要交給武士老爺們,剩下的六層里有三層是要交付地租份額。
除去這兩樣的開支之外,餘下的三層才是自己的所得。
在這個沒有耐寒稻種,沒有雙季稻的時代,一年的收穫真的養不活一家人,農民只能掙扎著求生,真是應了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好在不久前,神戶的將軍突然對自己領地的大名和親藩發出了一道仁政號令,准許農民以各種特產充抵公四成的上交收成,這樣的號令,在佐賀藩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推廣,農民似乎稍稍的喘了一口氣,雜糧飯里的大米稍微多了幾顆。
雖然說同武士老爺們十天八天的可以打開一個基隆來的豬肉肉瓷頭,招呼幾個朋友來喝著基隆的果酒,大醉一場不能相比。
但是,這樣的曰子,足以令農民感到滿意了。
「大郎!不要再偷懶了!抓緊時間插秧!武士大人們不是你能得罪的!」
剛剛還鄙視的醉鬼武士的大郎,聽到父親在身後的叫罵,只得彎下腰去,繼續努力插秧,彎下腰的那一剎那,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的汗珠子在水面上濺起的幾點漣漪。
這樣一眼望到頭的人生不是他想要過的,雖然鄙夷,但大郎也想和那群武士一樣,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一種奇異的苗頭在他的心裡萌發。
「請問,這裡是下川村嗎?」
突然,從水田邊的道路上傳來一個人的問話聲,聽口音,應該是佐賀家其他町裡面的人,不像他們町里三個村子的人說話聲音。
「不錯,這就是下川村。」
大郎借著回答別人問話的機會,又一次的抬起頭為自己爭取到了伸直腰休息一會的機會。
「請問,村口的次郎家在村子的什麼地方?」
「下川村的村口有好幾個次郎,你說的是哪一個?小次郎還是大次郎?」
大郎很有興趣的打量著來人,與別人不太相同的是,來人背後插著一桿旗幟,和武士老爺們出征時的樣子有些相似。
旗子上畫著幾個字,被風吹拂著時卷時舒,也看不太清楚,背上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看上去頗有些分量。
「應該是村口水井旁的次郎,家裡只有一個母親的。」
「哦!說的司內!」
「是井口次郎,他是我的好朋友。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半年前,井口次郎和稻田大郎偷偷的說,在下川村曰子不好過,也養不了老娘了,他打算去町裡面找個活計乾乾,不久就在村子裡消失了,他的老娘因此還大哭了好幾次,如今眼睛都不好使了。
如今有人來尋他,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是的!我是三通郵局的岡本!請多多關照!」
岡本一邊鞠躬同大郎打招呼,一面將自己身後衣服上印製的三通郵局的字樣指給大郎看,意思請他驗明正身。
「郵局?找次郎什麼事?」
「是這樣的,下川村井口家的次郎,如今在基隆打工,他將自己的工錢通過我們郵局寄了回來,要面交他的母親。」
「哦,這樣啊,那我帶你去吧!」
雖然不知道郵局是幹什麼的,但來送錢,定然不會是什麼壞人,大郎心裡甚至有點竊喜,井口次郎那傢伙外出謀生的時候,可是和他借了一筆的。
在次郎家低矮的茅草屋前,村子裡的人們圍坐在次郎家的籬笆前,唧唧喳喳的議論著。
「這人是來送錢的,怎麼可能,有錢了他不私吞了,跑這麼遠來送錢。」
「誰管他,送錢了就好,井口次郎可是問我借了不少,這下可該還上了。」
「什麼,他也問你借過錢?」
「嗯?你也借過!」
大郎從同村的一名青年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可井口次郎出走之前就告訴只借了他一人人的錢啊。
村民們一合計才知道,井口次郎那小子朝每個人都借了一筆,還囑託他們照顧老母親。
這招空手套白狼,實屬了得!
馬路!
「我們三通郵局,是基隆秦漢商戶下屬的一個機構,專門負責信件、快遞運送服務,半個月前九州的三通郵局剛剛打通,專門負責基隆到九州的業務!我也是剛剛從基隆培訓回來,這是我工作第一天,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岡本撓著腦袋憨厚的向著全村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自己心裡也是甜滋滋的,這份工作可是家裡好不容易求來的,讓他去了基隆,見過了世面。
岡本還記的,自己去郵局報導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佐賀朝一大人親臨郵局。
「你的郵局,為九州的百姓、武士謀了不少的福利,也撫慰了諸多母親的心靈,所以,我在曰前曉諭各地,對你的郵局店鋪和你的那些水客、信使,一律嚴加保護!
任何人,包括我,不得對信使、郵局的財物進行侵害!
一旦有人膽敢對於郵局、信使下手,便是與我佐賀家為敵!我當誓死誅之,絕不姑息!」
有了佐賀朝一的一番話,佐賀藩自然為首是從,那些浪人也多多少少知道這些穿著綠布的人是佐賀家關注的對象,不敢侵擾。
次郎的母親聽說失蹤已久的兒子忽然有了消息,而且還派人送來了東西,早就喜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倒是大郎還有些主意,他打量了一下岡本,問道,「岡本君,你說次郎有東西,那麼,都是什麼?東西在那裡?」
「下川村的次郎君在基隆務工,將所得買了些布匹委託我們郵局送到他的母親大人面前,除了布匹外,還有一些食物、銀錢。」
岡本一面說著,一面放下身後的包裹,開始翻找起來。
「隨信奉上薪俸十貫基隆通寶錢,另有棉布一匹,肉瓷頭三個。」
岡本將兩匹布交給次郎的母親,請她點驗一下這布匹是否有缺損截留。
次郎的母親哪裡有機會見過這樣的細棉布?
用手掂量一下,一匹布怕不是有十斤重?
睜大眼睛仔細瞧看了一番,這用細棉線製成的棉布,比地頭老爺家的女人們穿的還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接著她死死抱在懷裡,唯恐怕別人搶了去。
岡本從背上的大包裹里,將次郎信中所說的十貫基隆通寶和三個肉瓷頭取出,頓時又一次的讓全村人為之驚呼。
他們這些窮哈哈,哪裡見過這麼多錢,一個個看得口水直流!
一枚基隆通寶重一錢,也就是五克,一貫通寶一千枚,便是五公斤!
十貫錢擺在人們的面前,不亞於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座小小的錢山。
看著這些錢在自己面前,次郎的母親幾乎幸福的昏厥過去,她拉住兒子的朋友大郎,「大郎,拜託你!拜託你掐我一下!」
「是真的!是次郎給您捎回來的!」
村里偌大的動靜,自然是逃脫不了地頭老爺的耳朵,也匆匆過來打聽消息。
死國一!
那個昔日的毛頭小子井口次郎看起來是有出息了!
地頭老爺知道的自然是比這些貧農來的多,上去町里和老爺主子喝酒,就聽說了上面有了大動靜。
好像是町里老爺的主子的主子的主子換了,他也搞不清是幾個主子,反正就是換成了基隆的主子,還說以後日子好過了。
起初他還不信,現在看來,還真有可能!
大郎的父親悄悄的走到地頭老爺面前,低聲詢問是不是應該留這位郵局的老爺用午飯,也好讓次郎的母親更多的了解一下兒子在外面的情況。
「嗯,就這辦!」
於是,一袋子大米被地頭老爺很大方的拿了出來,命人蒸上米飯,下川村今天要請郵局老爺吃飯!
沒有摻雜蘿蔔、鹹菜等物的純粹白米飯擺上了桌,令三通郵局的岡本大為感動,不住的起身向次郎的母親和地頭老爺鞠躬表示感謝。
地頭老爺大方的又命女兒從家中櫥櫃取了一壺珍藏的基隆清酒過來,他要同岡本一醉方休。
用銅錢大小的酒杯推杯換盞的喝了幾杯酒下肚之後,地頭老爺作為給郵局的回執用印的人,乘著酒興開始向岡本詢問起井口次郎在基隆的情況。
「他小子機靈,漢話說得好,現在在基隆得一座煤礦上當工頭,平日裡吆五喝六得,好不威風。」
「真是出息了!」地頭老爺心中不免有了絲絲嫉妒,要不是如今他年紀大了,也要出去闖一番。
酒足飯飽之後,岡本就向地頭老爺告辭,轉身去了井口家。
「次郎讓我囑咐您!基隆通寶得銅錢,您一定要收好!如果拿到町上找那些町人換銀子的話,記得,一貫錢可換一兩八錢兩白銀,少了這個數就不要換了,莫要讓那些黑心的町人哄騙了!」
「那這個細布呢?」次郎得母親抱出細布問道。
「細布?!這可是讓町人們眼睛冒出血來的好東西!我來的路上,就有兩三撥貨郎追上來問,要不是我的身份,怕是早就被人吃乾淨了,如果要是賣的話,差不多一枚一兩重得小金判,少了也不要賣了。」
「還有那基隆肉瓷頭!武士老爺們從基隆買,十個就賣一兩銀子,換成我們這裡的價錢,大概十個就是一年的收成!金貴著呢,省著點吃。」
在暮色中,大郎送岡本走出村口,沿路上不住的打聽去基隆打工的話,需要走什麼途徑,岡本倒也是知無不言,將秦漢商戶在九州地區設立店鋪,招募勞工的事情告訴了稻田大郎。
「那裡現在正在招人,條件是每天三頓飯,大米飯管飽,每三天一個雞蛋,一個星期吃一頓魚和豬肉。至於工錢,兩個月發一貫錢,還有每一個季度都有一身衣服、鞋子。」
「反正好處多了去了,你要是打算去的話,就趕快去佐賀老爺的主城,我們郵局在那裡都有店鋪,可以在那裡報名測試。」
這樣的薪資待遇,還有次郎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不由得不讓稻田大郎心動,要是去基隆干幾年活回來,是不是可以娶地頭家的女兒當老婆呢?
不過,此時地頭老爺也正在打著類似的主意。
他想賣女兒。
哦,不,是想找個基隆女婿。
「判事老爺,我想請您幫忙,將我的女兒想辦法在基隆尋一個婆家。」
在佐賀家的主城外,一間居酒屋內,地頭低聲下氣的同在城內六百石的判事大人說話。
那判事看了一眼地頭擺在桌上的一匹棉布,那是他連蒙帶騙從次郎的老娘手中買來的,花費了兩枚小金判呢!
「前往基隆的新娘事宜全部由佐賀雄一那個卑鄙的傢伙一手經辦,我也管不了。」判事笑嘻嘻的收下地頭送的禮物,「不過嘛,你也不要灰心,我這裡倒是有個活計,要是你干好了,說不定能讓你升官發財,升了官,還送什么女兒。」
「判事大人,你看」地頭一臉諂媚的掏出一枚小金判送到判事的袖口裡。
「好,既然你這麼積極,我回去就命人送任命文帖給你。」
「多謝大人!」地頭大拜跪謝,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是何差事?」
「徵兵!」
判事口中輕輕吐出的兩個字,讓地頭瞬間瞠目結舌,汗毛直豎。
回想起之前幾個徵兵的官職三百石的大人被憤怒的百姓亂棍打死,地頭渾身發顫,顫顫微微的起身,強忍著懼意問道,「大大人,你不是和我說笑吧。」
「早做準備啊,領地要開戰了。」留下一句,判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居酒屋。
地頭癱坐在木板上,彷佛失了魂,口中不停地呢喃著,「馬鹿,馬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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