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考題事件(二)

  第三十八章 考題事件(二)

  屋裡安靜極了,大家都沒有開口說話。

  現在這個時候說話,那就是個出頭的椽子,絕對不討好,所以屋裡的人都沒有開口。

  楊老爺子抽旱菸吧嗒吧嗒的聲音在屋裡頓時清晰了起來,空氣仿佛凝固了。

  漸漸的,連哪個人的呼吸聲稍微重點都可以聽見。

  何氏的呼吸聲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逐漸粗喘起來。

  「你們倒是說句話呀?

  !」

  她尖銳的聲音,炸雷似得在安靜的屋裡響起。

  坐在下面的兒子媳婦們你望我,我望你。

  楊老爺子在炕桌上敲敲煙鍋,沉默了半響,終於開口:「老大,你來說說。」

  楊鐵栓眼看躲不過了,坐直身子,嬉皮笑臉的開口,「爹,你讓我說啥呀?」

  「就說說你對這件事的是怎麼看的,可行不?」

  楊老爺子現在一時也拿不定主意,畢竟牽扯的銀錢數額太大,他們家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家,就是個土裡刨食的鄉下人。

  一年到頭能落到手裡的銀子沒多少,50兩銀子——那可是要家裡人不吃不喝勒緊肚皮過幾年的。

  還沒等楊鐵栓開口,何氏就搶先說話了,口氣腔調是她一向的專斷獨行與霸道。

  「那還有什麼看不看的!老四的事,就是咱們家最大的事,這事兒必須得辦。」

  下面一陣沉默,何氏既然都這麼說了,別人還能說啥。

  持續的安靜——

  何氏看兒子媳婦們半天都不吭氣,終於沉不住氣了。

  「你們這都是啥意思,幹啥個個坐那裡不吭氣兒?

  抗議老娘是吧?」

  楊鐵栓也煩透了眼前這種情況,有這點時間他又可以出去玩一會兒牌了。

  只見他滿臉不耐煩的開口道:「娘,你都那麼說了,你還讓我們說啥?」

  是呀,你還讓別人說啥?

  這是屋裡大部分人的心聲。

  林青婉聽到這話,頓時覺得大快人心。

  就是,你都說楊學章的事是家裡最大的事,也不讓別人看不看的。

  那還要別人說啥?

  何氏頓時被大兒子的混不咎氣了一個仰倒,乾脆不跟兒子們廢話了,直接開口:「50兩銀子,你看你們一家攤多少出來吧!」

  這才是楊老爺子和何氏把他們號集起來最主要的目的吧——

  屋裡頓時炸開了鍋了,一提到錢誰都不幹了。

  其實炸開鍋的也就是楊鐵栓和王氏夫妻倆,二房三房這幾個人從一開始就坐在那裡扮木頭,一直到現在何氏說要每房攤錢了,還是坐在那裡不吭氣。

  像這個時候,誰先沉不住氣誰就是出頭的椽子。

  果斷大房兩口子在楊家是出了名的沉不住氣,王氏一聽何氏說完就跳起來了。

  「娘,你這是要人命呀?

  50兩銀子三個房分攤?

  我們哪裡有那麼多錢?

  !」

  楊鐵栓煩躁的站起來,把屁股底下的凳子一踹。

  「娘,你乾脆把我們全家都拉去賣了得了!」

  何氏看到大兒子和大兒媳婦這個樣子,氣得直喘粗氣,手指著他們,半天說不出話來。

  楊老爺子這時候開口了,他先是清清嗓子,然後看向二房三房坐的位置。

  「老二老三你們倆是啥意見?」

  楊鐵柱看了楊老爺子一眼,悶著聲開口:「爹,我才成的親,哪裡還有銀子?」

  楊鐵根看二哥都開口了,跟在後面支吾了一句。

  「爹,我有沒有銀子,你不清楚?」

  楊老爺子嘆了一口氣,他的確清楚,上次老二成親的時候,家裡一分錢沒給他出,全是老二自己弄來的銀子。

  至於老三兩口子在楊家裡算是最拮据的。

  楊鐵根為人老實,何氏拿捏的住他,說是另外賺的銀錢只用上交一半,但是楊鐵根每次在外面打了零工回來,銀子就要被何氏差不多都拿走。

  楊鐵柱也是,但是楊鐵柱那時候負擔少,沒有孩子老婆,要比楊鐵根強上不少。

  楊家三個兒子裡也只有楊鐵栓能從何氏眼皮子底下弄點銀子起來,但是楊鐵栓農閒以後打零工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所以能弄到的錢也非常少。

  楊老爺子重重的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何氏這時候跳起來了,在炕上一蹦三尺高,唾沫星子直飛的開罵起來了。

  首當其衝的就是楊鐵柱。

  何氏在家裡只要一訓起三個兒子來了,那麼不管是不是楊鐵柱的錯,首當其衝的就是他。

  「你沒有銀子,你當初成親的時候擺什麼闊綽?

  又是下聘又是給禮金的,好似你是個家財萬貫的大地主……還有你老大,你沒有銀子你天天跟人到處混,天天還賭葉子戲……還有你,老三,每次老娘找你要點銀子,你就哭喪著個臉,老娘是欠你們的了還是咋了……」

  楊鐵柱在家裡的確不受何氏待見,但是如果碰到何氏最在乎的寶貝兒子楊學章,那麼連楊鐵栓也要靠邊站,更不用說楊鐵根了。

  所以此時何氏罵起這三個兒子起來,口下一點都沒有留情。

  可是不管何氏怎麼罵,三個兒子都扎著頭不吭氣。

  楊鐵根不吭氣是因為他的確是沒錢,楊鐵栓不吭氣是因為他還想留點錢出去耍,楊鐵柱不吭氣的原因則是因為在他心裡,銀子既然都已經給媳婦了,那就不是他的,所以他也沒有銀錢。

  後來楊鐵栓被他娘罵煩了,開始張口反駁起來……

  何氏一見大兒子跟她頂,謾罵的重點就轉到楊鐵栓身上了,王氏看不過眼,站起來替男人辯解。

  弄得何氏最後連她一起罵……

  楊老爺子悶著頭坐在那裡抽旱菸,使的勁兒很大,也不知道他是沖誰使勁沖誰發狠,好似能把旱菸抽出金子來似的。

  驀地一下,他抽猛了被嗆到,使勁的咳了起來,像是要把肺咳出來。

  何氏還一個勁兒在那兒謾罵,尖銳的聲音刺的楊老爺子太陽穴直跳。

  他猛地一下暴怒站起來,把手裡的旱菸袋扔了出去,煙鍋砸在門上『嘭』的一聲響。

  屋裡人立即安靜下來,也不鬧了,都一臉驚嚇的看著楊老爺子。

  楊老爺子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蒼老了,黑紅色的臉上,溝壑縱橫,明明才50歲的人卻有著60歲的老態。

  此時他的臉有些微微扭曲著,可是眼裡卻寫滿了疲態……

  「還吵嗎?

  還鬧嗎?

  吵鬧能解決問題嗎?」

  楊老爺子的突然發怒嚇呆了所有人,也嚇到了何氏。

  何氏跌坐在炕上,閉上嘴巴,可能因為剛才用力過猛,胸膛仍然不停的起伏著。

  楊鐵栓和王氏呆站著那裡,也不敢吭氣了。

  過了好一會兒,楊老爺子才緩緩開口:「老四,你來說說吧——」

  大家的眼神一下子移到從始自終坐在那裡,任何氏在那裡跳囂著為她出頭的楊學章——

  林青婉突然有些鄙視這個一身書生氣息的男人。

  18歲,18歲應該可以稱之為男人了吧,很多像楊學章這麼大的男子都已成親,早早就擔起了家裡的重負。

  而他,仍然陽春不知白雪的在那裡念著書,躲在何氏為她豎起的保護殼裡,花著家裡的銀錢吃著家人供的飯,還一臉高人一等的鄙夷眾人。

  林青婉知道楊學章已經考過不止一次秀才了,這在落峽村里並不是什麼秘密。

  但是一個成年男子,連考幾次不中,仍然不知反思的還在那裡汲汲不舍,一點都沒有停下來檢討一下是否是自己原因的意思……

  有的人天生不適合,那麼,就是不適合。

  為什麼不認清現實的看清楚自己,然後換一條路走呢?

  林青婉不懂得考秀才是怎麼考的,但是她上輩子看過一篇這樣的帖子,『論古之秀才與今之公務員』。

  具體的她沒有詳細看,就只看了結論,那就是在古代考秀才並不比現世考公務員簡單到哪裡去,都是萬人去擠那麼一條獨木橋,有的人擠過去了,有的人擠不過去,有的人擠不過去仍然不放棄,有的人則是換一條路……

  林青婉的思想還帶著深深的前世印記,有些現代人的靈活機敏,所以她根本不能理解現在這時候人的思想。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是這裡很多人的思想羈絆。

  所以,她懂得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是楊家的人不懂,楊學章不懂,何氏不懂,楊老爺子也不懂。

  要不然這個時候楊老爺子和何氏也不會把他們都號集到了這兒……

  其實來了之後,楊老爺子一開口林青婉就懂他的意思了。

  什麼拿主意?

  其實是拿錢吧,如果需要拿主意會把他們所有人都喊到一塊商量嗎?

  只有自身動了這個心思,才會有現在的局面……

  楊學章站直起身,單手背後,一副夫子讓他回答問題的架勢。

  他擺出姿勢,可能又覺得眾人看他的眼光讓他極為不自在,又換了一個站姿,然後清清喉嚨,開口:「我……」

  『我』了半天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可能是楊老爺子突然的點名,讓他沒做好心裡準備怎麼說。

  最後,楊學章漲紅了臉,丟下一句,「我覺得這是我們家的一個機會——」說完匆匆又坐回炕角。

  我們家的機會?

  這個帽子扣得可真大!

  楊學章坐在那裡後,可能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說辭很沒有說服力,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如果這次中了,不但可以給家裡省不少田稅,還可以有一個免勞役的名額。

  中了秀才出來還可以坐館當先生給家裡賺些銀錢。

  當然,如果中了廩生,朝廷還會發米糧銀錢。」

  看來楊學章這人讀書也沒有把他給讀傻,也知道先給大家畫個餅充飢。

  至於到時候有沒有餅,那就到時候再說了。

  這個說法有沒有說服別人,林青婉不清楚。

  但是她知道,至少說服了楊老爺子和何氏。

  何氏聽到兒子給她的描述,臉都激動紅了,林青婉看她銳利的眼神渙散,眼角直抽抽,楊老爺子的手也開始抖起來。

  倒不是說楊老爺子這個人有多虛榮,而是這是他思想中的一種根深蒂固——那就是光宗耀祖。

  還有就是家裡終於有個有身份的人了,最重要的就是能免稅。

  大熙朝的稅雖然不重,但也不輕,能免一些,一年就能省下不少糧食。

  這幾點深深的刺激這楊老爺子的腦部神經,一想到兒子能中秀才,他就血脈膨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