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奧原本想「哈哈」大笑，反問一句：「你看，你終於承認自己是她了？一直說自己討厭維恩大醬，現在終於將粘著大醬的嘴角露出來了吧？」

  可這些話在喉嚨里轉了一個圈後，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以穆里、雷卡爾伯爵他們為代表的一眾嫡系信徒，他們對卡倫的認知更多的還是和「秩序之神」重疊；

  另一個層次，則是阿爾弗雷德所在的位置，他清晰地知道自家少爺對眾神以及對秩序之神的態度。

  而在阿爾弗雷德身邊，還站著一個人，那就是尼奧。

  尼奧很清楚，卡倫一直以來都不承認自己是秩序之神，並不是單純的矯情，他是把「自己」和「秩序之神」

  分得很清楚，從未混淆和模湖過。

  這也就意味著，卡倫說的這句話，並不是他將那道身影、那個身份、那份尊崇、那份榮光，給心安理得地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他認同的，是一種責任。

  自己為什麼要對自己說悄悄話呢？

  既然大家都擁有一個宏偉的目標，都擁有一個相同的志向……

  那還需要再說什麼？

  尼奧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無比複雜起來，他很震撼於卡倫這次神啟的規格，因為他清楚自己不是遇到了一個發了失心瘋的神棍，眼前這個人，在冥冥之中，真的得到了傳說中那位「秩序之神」的「召見」。

  更令人震撼的是，秩序之神對他沒有什麼話要說，這種無言，本身就可以理解成是一種認可。

  尼奧的後槽牙有些發酸，他嫉妒了，是的，又又又嫉妒了。

  他很怕卡倫過得不好，但卡倫過得太好，把他一下子甩得過遠，他也會無比難受。

  尼奧從不遮掩自己的這種情緒，你可以過得比我好一點點，當然，最好的局面還是你過得很好，但比我差那麼一點點。

  一定程度上來說，達利溫羅來找尼奧剃光頭，真不是隨便碰運氣找冤大頭同夥；

  而是達利溫羅很清楚，如果選一個人加入，可以直接動搖阿爾弗雷德先生地位的話，那個人……就是尼奧。

  因為阿爾弗雷德地位再怎麼高，手腕再怎麼厲害，終究只是一個下屬。

  可尼奧不同，尼奧是同級別的存在。

  倘若尼奧把頭髮一剃，那光頭黨瞬間成為卡倫手下勢力中的第一大黨，風頭完全蓋過了以阿爾弗雷德為首的「建制派」。

  但尼奧腦子裡的驕傲，不允許他這麼做，這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他腦子裡驕傲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尼奧覺得這種「平等」的關係很好玩，你需要我時，我能幫幫你，這種當「爸爸」的感覺，他很享受。

  當手下有什麼意思？

  嘿，

  那還不如不活了，死去。

  卡倫認識的所有人中，只有尼奧，特意提出來過，如果哪天他死了，卡倫膽敢「甦醒」他，那麼他被甦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自殺。

  尼奧坐了下來，點了根煙，深吸一口後，吐出時順便嘆了口氣。

  「所以，你現在是完全明白自己想要走的是哪條路了麼？」

  卡倫伸手指向前方的生命禁網以及哭泣之牆，大地神教的軍團已經被擊潰，但哭泣之牆依舊矗立著，來不及收拾和銷毀。

  「人的思維，往往很難超越自己現實中所接觸的局限，在我還在瑞藍，在我剛到維恩，在我面對教內的那些腐敗神官時，我一度認為，我所看見的，就已經是這個世界的全部，一度認為，我所接觸的，就是這個世界的本質。

  為此，我沾沾自喜過，我志得意滿過，我的內心中，充斥著自信、批判以及所謂的可笑冷靜與睿智。

  直到我終於來到秩序的外面，看見了秩序之外的世界，我才終於明白，一直以來我所看見和所接觸的世界，都位於被保護下的雞蛋殼中。

  我到現在都無法理解，生命神教為什麼會製造出【生命禁網】這樣的陣法？

  我也無法理解，大地神教，為什麼會製造出【哭泣之牆】這樣的東西？

  生命神教不應該倡導人珍愛生命麼？大地神教不應該號召人們虔誠感恩哺育生靈的大地母親麼？

  我無法理解……真的，想破腦袋，也無法理解。

  但我意識到了我為什麼會『無法理解』。

  因為連我的思維模式，都是被秩序保護下的思維模式，我用雞蛋殼裡的思維，當然無法去理解外面的世界。

  拋開這種思維，換一個模式，一切就都能理解了。

  你就說，生命神教，是不是真的懂生命的吧？

  你就說，大地神教，是不是真的懂大地的吧？

  他們太懂了，理解、認知、運用，都做到了可以稱之為極致的地步，所以，才能有這種形式的展現。

  我的錯，因為我總是先入為主地……總是把他們想得太好了。

  但值得慶幸的是，因為秩序的存在，他們不得不在平時收斂著自己的吃相，因為秩序的強大，使得他們沒有資格說出從實力角度出發……

  把他們的那種認知，強行施加給我，施加給這個世界。」

  卡倫目光中流露出慍怒，他的神情逐步冰冷，伴隨著小康娜的飛行，他們現在已經來到了原大地軍團陣地的上方，低下頭，隨處可見大地神官的屍體以及跪伏在旁邊的被俘虜人員。

  接下來，卡倫的這句話，讓尼奧微微一愕，因為他沒想到，一向紳士說話柔和且冷靜客觀的卡倫，會有這麼激進的發言：

  「他們該死，他們該被從這個世界抹除，神以及神身後的教會，包括他們所代表的『文明』，都不應該繼續留存在這個世界上！」

  尼奧張開了嘴，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最後，只能笑了笑，說道：

  「你是真把自己當作和秩序之神一樣的人了，你剛才說的這句話，如果放在上個紀元末期的各教神話敘述中，前綴改成：秩序之神說……

  呵，可真的是一點都不違和。」

  卡倫點了點頭，說道：

  「以前，我反感他、質疑他、批判他、嘲諷他，後來，我逐漸開始理解他、學習他，然後，我發現我真的遠遠不如他，現在……」

  卡倫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滄桑的背影，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在畫面中所看見的那些光斑，應該也是經歷過簡化模湖化的存在，畢竟，那可是一尊尊的強大神祇，他們面對著這個囚禁封困自己的人時，又將流露出怎樣的猙獰與憤怒？

  當下，秩序神教在光明消亡後確實成為了第一神教，但這種第一，是實力底蘊上的第一，想要做些什麼事，也需要找藉口、尋理由、做分化與拉扯；其實，和上個紀元末期瘋狂屠戮神祇的霸主秩序之神，根本就沒辦法相比。

  「……現在，我開始懷念他。」

  尼奧再次吐出一口煙圈，舔了舔嘴唇，問道：「那你忘記你爺爺說的話了麼？」

  卡倫毫不猶豫地說道：「妓女養大的秩序之神。」

  尼奧：「……」

  卡倫笑道：「他就是妓女養大的秩序之神，有什麼錯麼？」

  尼奧：「是你瘋了，還是我蠢了？」

  「我認同他，他是偉大的，但他為了自己的理想與宏願，犧牲了很多人，這裡面，就包括我的爺爺。他封堵了諸神的回來，締造了諸神不出的紀元，連帶著秩序一系以及秩序旁系的神祇，也都無法回歸，那些人，可都是他的追隨者他的戰友。

  他餓了，他為了維繫自己的存在，在過去，甚至在現在，他都可能在進行著進補，他將自己的信徒當作果實，將他們當作圈養的豬玀，這是事實。

  他背棄了自己身為秩序之神本該對本教信徒承擔的責任，他無視了當年爺爺對他發出的質詢，看著我的『父母』在污染的折磨身死。

  身為信徒，狄斯罵他，這是應該的。

  霍芬先生曾說過，如果不是因為這是諸神不出的紀元，以狄斯的天賦，他是有機會去衝擊神話敘述中分支神的資格的。

  可正因為他，狄斯成長的最終歸宿，就是將自己餵養給他。

  站在狄斯的立場，他再怎麼侮辱秩序之神都毫不為過。

  狄斯在被圍攻時，沒有殺死一個秩序信徒；他是自爆了一枚神格碎片炸了神殿，卻最終又交出去一枚再保留一枚和神殿談判，他選擇的不是最激烈的對抗，而是一種妥協。

  因為自始至終，狄斯信仰的是秩序，而不是秩序之神，可能在我爺爺的眼裡，他很早就和我一樣，將神和信仰分得很開，很清晰。

  就像教廷里的多方派系一樣，它們肯定會有自己本方派系的利益計較在裡面，但你能說明教廷內的所有派系都是單純地為了利益而鬥爭麼？

  泰希森身死前，都未曾向大祭祀低下頭認錯，因為他不認為自己是錯的，他也不覺得大祭祀是錯的，大家都是秩序信徒，都希望秩序變得更好，但在方向路線選擇上，有著不一樣的看法和堅持罷了。

  狄斯將秩序之神看作一位先行者，這位先行者因為走得早，也走得遠，然後為了自己的宏願，讓後世所有信徒都走錯了路……

  不，是這位先行者是為了自己的目的，直接將所有後來者的路給堵死了。

  你玩了，你玩得盡興了，你不准其他人玩，你還把後面的其他人當作了你自己手裡的籌碼好讓你繼續玩。

  你根本就沒徵詢過他們的意見，更沒詢問過他們是否同意，因為你不在乎。

  呵呵呵……

  唉，

  以我爺爺那驕傲的性子，罵他是妓女養大的，已經算很溫柔的了。」

  尼奧聳了聳肩，問道：「要是你爺爺知道你這樣解讀他，你說，他會不會被你這個孫子氣得直接從床上坐起來？」

  「沒事，再喊一聲爺爺哄哄他也就好了。」

  「噗哧……」尼奧嗆了一口煙，「嚯哈哈哈……」

  卡倫也跟著尼奧一起笑著。

  尼奧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罵道：「卡倫，我發現你神啟之後，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好他媽的高端。」

  「有麼？呵呵。」

  「有啊，先是拉斯瑪不算什麼的；然後又是爺爺嫲，哄哄他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卡倫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可能，是因為見過世面了吧。」

  尼奧：「……」

  隨即，尼奧對著卡倫舉起了中指，

  讚美道：

  「干！」

  「我覺得我爺爺應該會理解的，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生氣了。」

  尼奧附和道：

  「對對對，畢竟以前他沒機會玩，現在他孫子有機會玩了。

  如果我是你爺爺，我也能理解。」

  小康娜停止了飛行，因為她現在已經飛到了己方軍陣的最前端，再往前飛就要脫離己方軍陣的保護範圍了，而那裡，還有一個保存完整的生命軍團。

  卡倫說道：「一些事情，都得抓緊辦了，這場仗練兵的目的，必須快速達到，同時這場仗，也應該快點結束，我們還需要去做其他的準備。」

  「當拉斯瑪變成不算什麼的時候，你反而更急了。」

  「我看見了諸神迫不及待地想要歸來，尼奧，你知道他們現在有多飢餓麼？」

  「我……」

  「當他們歸來後，這個世界，會立刻變成你我想都不敢想的模樣，各教神話敘述中對上個紀元的描寫里，基本都是以『神』作為視角，因為在那個紀元里，人……根本就不算人。」

  「你和我說這些，其實我沒有太多的感觸，你知道我的內心想法是什麼嗎？」

  「大概能猜到。」

  「是的，沒錯，我倒是挺期待諸神降臨後這個世界的變化的，甚至，一想到這個，我還有些小小的激動，那該多好玩啊。」

  卡倫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當然了，如果你願意求我的話，我倒是願意放棄這個難得的樂子，幫你看看能不能把那些神祇給再關回去。」

  「尼奧，我求你幫我。」

  尼奧：「……」

  「我求你了。」

  「你他媽的這也太快了吧，老子這裡完全沒有爽感！」

  卡倫指了指下方，同時，傳訊烏鴉飛了上來，匯報下方的進攻準備已經完成。

  「發動進攻麼？」

  尼奧從地上站起來，恢復了指揮官的工作狀態，搖頭道：「不著急，等對面生命軍團先做反應。」

  「他們會撤？」

  「因為他們知道，在這支大地軍團被我們覆滅後，光憑他們單一軍團的實力，是無法與我們抗衡的，大地軍團的覆滅甚至都沒能給我造成什麼損失。

  如果生命軍團繼續堅守，不過是在這裡再打一場遭遇戰，等待既定結果中的戰敗而已，但我們，也會因此付出一定的傷亡，這是我不想看到的。

  畢竟，這支軍團的人，等戰後，會回到秩序之鞭的各個崗位，憑藉著這次戰爭經歷的鍍金以及他們本身的優秀，很快就能逐漸爬上高位。

  他們，可是你卡倫以後競爭秩序之鞭最高權柄的基石，能多保留點，就多保留點吧。」

  「那生命軍團還在等什麼，為什麼現在還不撤？」

  「在猶豫吧，他們一撤，那就等於將這條戰線的後方完全讓給了我們，要知道，雖然我們攻破了奇亞大峽谷，但這條戰線上聯軍還有四個據點現在還打得很不錯呢。

  他們一撤，我軍團就能切斷那四個據點上聯軍的補給，前後夾擊之下，整條防線也就崩潰了。」

  「你覺得，對方指揮官會撤麼？」

  「這要看他腦子好不好，我如果是他，我就撤了。因為他再不撤，我就要下令發動正式進攻了。」

  「哦，嘶……」

  卡倫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膛。

  「你怎麼了？」

  「是普洱。」

  「嗯？」

  「普洱在向我禱告力量。」

  「她們還沒接引出來？不對，我看見鷹隼騎士那邊已經在歸隊了，在我們發動進攻時，大地軍團和生命軍團應該都停止了對誘餌方向的進攻，她應該安全了才對。」

  「嘶……」

  卡倫緊抓著自己的胸口，神情開始痛苦。

  「喂喂喂，以前又不是沒有用過你的力量，你現在還經歷了神啟，力量應該更強大了，怎麼反而變得這麼難受？」

  「她這次，要得有點多。」

  「有多少？嗯，那個，你現在神啟之後的力量，到底是個什麼水平？」

  「還不清楚。」

  「說個大概，隨便選個等標物，讓我好衡量琢磨一下。」

  「大概……」

  「嗯？」

  「三個你。」

  尼奧：「……」

  「呸。」尼奧吐將嘴裡的菸頭吐在地上，撫摸著自己的胸口，說道，「還好，三個我的力量，也不是不能追。」

  「三個你一起上，我也能打得過，而且……」

  尼奧勐地抓緊自己的胸口，面部神情變得和卡倫一樣的痛苦。

  小康娜有些好奇地側過頭，因為她背上現在兩個男人都在做著一樣的動作，像是集體心絞痛。

  「你他媽的說話能不能一口氣說完，而且，而且，而且什麼？不，算了，而且什麼我不想聽了，你閉嘴，別說！」

  「……而且不太難。」

  「畜生！」

  「那就換個等標物吧……」

  「我謝謝你。」

  「下次如果我們大區的守護者再出手想阻攔我的話，就不用外婆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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