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玲瓏心中煩亂著,一路狂奔到了菖蒲苑門口方才停下腳步。她立在院門邊,扶著膝蓋微微喘息著,卻是開始猶豫。

  都到這兒了,出去還是不出去?

  她本想跑到外頭散散心。可是這樣一來的話,她如果走太遠了,七叔叔必然憂心,少不得擔憂地費心費力去尋她,也是麻煩。

  玲瓏這才發現,賭氣歸賭氣,她下意識里還是捨不得七叔叔因為她而耗費心神的。

  正暗自琢磨著怎麼辦更好,她抬眼一看,就見不遠處的地方,冬菱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

  這下倒是不用猶豫了。玲瓏前行幾步出了菖蒲苑,問冬菱:「你來可是有事?」

  「小姐,」冬菱把聲音壓得很低,「喬公子說有要事見您,就在國公府外頭等著呢。」

  ……喬玉哲?

  玲瓏愣了下,他來做什麼。而且,還是不顧死活地來了國公府。

  這人也太沒有政治覺悟了些。大皇子一黨,就不怕飛翎衛看到他一刀把他咔嚓了嗎?

  今日的風有些寒冷。太陽偏西後,風力更是大了幾分。玲瓏披著薄斗篷往外走,還覺得冷意一直往衣裳里鑽。

  國公府西南角的偏門出去後,走進一個巷子,往裡行了約莫三四丈遠,便見一棵高樹下面栓了一匹黑色駿馬,馬旁有個青年正靜靜立著。

  他五官十分俊美,最好看的要數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模樣俊逸風流,讓人看了一次之後就忍不住想要再望一回。

  此時此刻他卻不似平日裡那般微微笑著,斂去所有笑容的他神色清冷。襯著他此時穿著的玄色衣衫,看著倒似那雪天裡的寒霜一般讓人不想靠近。

  玲瓏讓冬菱等在巷子口,她獨自慢慢上前去。

  聽到聲響,喬玉哲側頭望過來,朝她一笑。那雙桃花眼頓時有了萬般的神采,顧盼神飛。

  玲瓏快步過去,低叱道:「你來做什麼!」

  「前些天你及笄。」喬玉哲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荷包,塞進她的手裡,「我也不知道送你什麼好。這個是我親手刻的玉佩,你拿著吧。」

  及笄禮是女兒家極其重要的成人禮。

  她傅家、穆家和郜家的親朋都來了,他卻不能走近半步。

  手裡的荷包重若千鈞。玲瓏撫著上面的繡紋,嗓子發堵,眼睛濕潤著輕聲說:「對不住。那天不方便請你過來,沒給你下帖子。」

  喬玉哲輕輕笑著,「那有什麼?咱們都好好的才是正經。」抬頭看看天,他催促,「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我還有事兒。」

  現下天色已然全黑透了。而他騎了馬整裝待發,顯然是要趕遠路的模樣。

  這般不正常的狀況讓玲瓏沒來由地心頭一跳,下意識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低聲急促道:「你這又是要做什麼?」

  喬玉哲察覺了她的緊張,低聲安撫道:「沒什麼。不過是幫人做件事,若是成了,我恐怕就是他的心腹之一了。往後的事情定然能夠順利許多。」

  他很輕地推了她的手臂一下,「你快些回去。現在太晚了。」

  將要離開前,玲瓏終是忍不住,再次提醒,「你還是離大皇子遠一些的好。這人不好相與,並非良善之輩。」說著說著有些動怒,「你說一個文臣,鎮日裡和他摻和什麼?」

  「我都知道。」喬玉哲嘆了口氣,傾身到玲瓏耳邊,聲音很小地說:「只是此人不除,難解我心頭之恨。」

  ·

  回到國公府後,玲瓏一直提心弔膽著。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妥當。

  和大皇子那邊的人實在不熟悉。就算那邊有什麼問題出現,恐怕她也是絲毫都不能察覺的。

  去問七叔叔?

  玲瓏下意識地就想往七叔叔的書房去,快步走到門口後才想起來她之前好像在和他賭氣。

  正猶豫躊躇著,書房的門大開。

  郜世修和太子宋奉謹從裡面走了出來。

  玲瓏完全不知道太子是什麼時候來了菖蒲苑的,一時間怔住緩不過神來。

  宋奉謹抬手指了她,笑著側頭和郜世修說:「我這個表妹,平時看起來精明能幹的很,其實骨子裡最傻氣不過了。」

  玲瓏趕緊上前福了福身,「見過太子殿下。」

  「你跟我客氣什麼。」宋奉謹親自扶了她起來,「自家人不說兩家話。平時沒有旁人的時候,跟哥哥不用這般多禮。」

  郜世修俯身,在玲瓏耳邊道:「你莫要生氣。現下沒有時間,晚些再和你說。左右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又是在玲瓏耳邊說的。

  一旁的宋奉謹半個字兒都沒聽清楚,奇道:「你倆在做什麼?」

  郜世修直起身來道:「沒什麼。」他看玲瓏肩上有落葉,抬手給她小心摘去,「我和奉謹有事要談,今晚怕是不能回來了。你自己注意吃飯休息。」

  從小到大,郜七爺待這個外姓侄女兒都是這般細心叮囑的。

  宋奉謹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在旁靜等著。待到郜世修和玲瓏說完後,他就和郜世修一同快步出了菖蒲苑。

  沒有七叔叔在旁邊,玲瓏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又很無趣。一會兒就在屋子裡待不住了,索性到院子裡走走。行了幾步,想想郜心蘭這個時候還沒睡,腳步一轉又去了五房的蒼柏苑。

  說來也巧。她剛走到蒼柏苑門口,遙遙地看到郜心蘭正從遠處而來。索性迎了過去,和好友碰頭後一起往蒼柏苑去。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玲瓏道:「我還想著你在陪著五伯母,所以過來找你玩。」

  「今兒祖父心情好,留了我們在那邊用膳。多耽擱了些時候。」郜心蘭說著,看看周圍丫鬟婆子們離得遠,悄聲和玲瓏道:「你知道嗎?郜七爺出城捉拿罪犯去了。好像是大皇子身邊的人,帶了什麼重要東西出城。郜七爺領著飛翎衛去追。」

  玲瓏之前沒有聽七叔叔說起過,不過她知道七叔叔跟著太子急匆匆離開,一定是要事去做。順口道:「大皇子的人也真是大膽。那麼晚了,居然還出城去。」

  「是啊。」郜心蘭道:「十妹妹和我們說的。她偷聽了,祖父和飛翎衛的談話,說那人單槍匹馬出城,騎黑馬著玄色衣衫,淨是容易融入夜色的,顯然是想趁夜逃走。」

  大房現下郜心悅已經出嫁,庶女郜心嬌在大太太謝氏的刻意捧殺下,倒是愈發更嬌氣了些,做事也更加無所忌憚。

  今日更是離譜。國公爺和飛翎衛說事情的時候,她居然還跟去偷偷聽了幾句。若非被那飛翎衛瞪了一眼,怕是要聽到更多。

  郜心蘭兀自感嘆著郜心嬌的行事,玲瓏聽了那些話後卻是呼吸驟然頓住,停了一瞬。

  黑馬玄衫!

  她猛地拉住了郜心蘭的手,心慌得好似要跳出來一樣,急切問道:「你可知道大皇子那邊那個人是誰?」

  她用力很大,郜心蘭手掌有些發疼,訥訥地說:「不知道啊。十妹妹沒有聽到就……」

  不等她說完,玲瓏已然拔足狂奔而去。

  玲瓏直奔馬廄,要了一匹上好的駿馬。

  幸好自從幾年前和七叔叔一起賞月騎馬後,她開始賴著七叔叔教習她騎術。不然的話,就算心裡再急,她現下也是半點法子都沒有。

  馬夫們認得郡主。見她想要馬,只當她是想騎馬遛遛,二話不說找了腳程最快的一匹出來。

  玲瓏顧不得其他,當即策馬而出,馳騁在了空蕩蕩的街道上。

  有侍衛在城中巡邏,呵斥她下馬。她使出郡主令牌,旁人瞧了瞧是長樂郡主,就沒多說什麼。

  玲瓏知道,這個時候城門怕是關了。

  喬玉哲有大殿下給他弄的出城令牌。

  飛翎衛出城辦事,只需指揮使大人在的話,毫無阻礙。

  那她怎麼辦?

  玲瓏當機立斷策馬去了徐府,急急叩門。一路徑直而去,直闖後宅。

  徐太太黃氏原本已經卸了釵環睡下了,聽聞玲瓏急匆匆過來,忙散著頭髮前來相迎,「怎麼了這是?」

  玲瓏握了她的手,聲音發抖地說:「姐姐,你這兒有沒有出城的辦法?就是現在,現在我需要趕緊出城門去。」

  黃氏是九門提督徐大人的妻子。京城城門乃是至關重要之處,也是九門的職責所在。

  玲瓏的手很涼。寒冷徹骨的那種涼。

  黃氏一個字兒也沒多問,直接頷首道:「我這裡就有個能夠出城的令牌。你拿了我的牌子去。他們看到後,會放你出城。」

  說著就轉身回了屋,一通翻找之後,她塞了個扁寬硬物到玲瓏的手中。

  玲瓏來不及看,把東西塞入懷中,福了福身,「大恩不言謝。日後我再來報答姐姐。」轉身急急而去。

  ·

  夜風凜冽。吹在臉上,跟冷刀刮著一樣難受。

  玲瓏策馬向前,半點也不敢放鬆。一路揚鞭,快速行進。她默默地禱告上蒼,希望自己擇的這一條路正確。希望自己能夠遇到那些人。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終於,她在靜寂的夜空中,聽到了似曾相識的鳥鳴聲。

  那是飛翎衛們的暗號聲!

  玲瓏辨出來後驚喜萬分,循著聲音策馬而去。

  稀疏的樹林中,飛翎衛們手持兵刃繞成一圈,圍著中間的兩個人。高一些的男子身姿挺拔手執長劍,劍尖直指面前另一人。對面青年身著玄衣唇角勾著一抹笑意,桃花眼微彎,沉靜而對。

  玲瓏下馬,氣喘吁吁地跑上前去。

  看到小丫頭的剎那,郜世修意外至極,之前一直冷著的眉眼瞬間柔和了下來,緩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面對著這個問題,玲瓏的聲音瞬間堵在了喉嚨口,發不出來。

  在周圍熟悉的人們的注視下,她一步步上前,走近了飛翎衛的包圍圈。每多一步,都是煎熬。

  郜世修恍然明白了什麼。先前柔和的目光逐漸失去溫度,慢慢變冷。

  喬玉哲的嘆息聲很輕,很輕,「你不該來的。」

  玲瓏知道。她知道自己不該來。

  可是為了失而復得的至親,她不得不邁出這一步。

  生之為人,就是這般的糾結。

  明知不該為而為之,這種痛苦,誰能夠體會?

  在七叔叔的注視下,在飛翎衛的目光中,玲瓏如芒在背,低下頭去,緩緩彎了膝蓋。

  跪下去的剎那,她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還有他心碎的聲音。

  「求求你。」她覺得那喉嚨里發出的聲響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遙遠而空洞。正如她現在的心,空蕩蕩的,找不到半點的實處,「求您放過他一次。」

  郜世修長劍在手,緊緊握著,望向天邊的皎月。

  少女跪倒在地,身姿瘦弱而單薄,在寒風中微微發顫。

  長河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急道:「小姐!這人是大皇子那邊的,你可不能犯傻啊!」

  「你住口。」長海壓低聲音猛拉了他一把。

  長河還欲再言,長溪和長湖側身把他攔住。

  長河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寒風瑟瑟。

  許久的靜寂後,叮地一聲響,長劍被丟在了地上,發出短暫嗡鳴。郜世修回身上馬,猛抽馬鞭馳騁而去。

  飛翎衛依次上馬相隨。

  馬蹄聲漸漸遠去。

  玲瓏愣愣地看著那早已不見的背影。眼中濕潤,臉頰邊,有熱淚滑下。

  她用衣袖把臉頰蹭干,驟然轉身,揚手給了喬玉哲一巴掌。

  「你根本不會明白,我為救你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想到自己怕是要和七叔叔永遠地形同陌路了,她咬著牙一字字慢慢說著,努力忍著不讓淚再次落下來,「我勸過你,不要奢望與虎謀皮。大皇子是什麼樣的人?你為什麼非要和他摻和在一起!如果真想做成事情,為什麼不倚靠更為強大的力量?非要這樣自尋死路麼!」

  喬玉哲白皙的臉上迅速腫起個五指紅印。

  他勾了勾唇角,嘆息著說:「我也不想的。我沒想到郜七爺會查得那麼快,原以為——」

  「沒有什麼『沒想到』和『原以為』!」玲瓏怒極,指著他厲聲低喝道:「一步步走過來,誰容易?但凡有一絲的行差踏錯,可能就是萬劫不復。你自尋死路不要緊,不要拖了旁人下水。更不要低估了旁人的能力!」

  怒喝完後,玲瓏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拎著裙擺跌跌撞撞往馬兒旁邊走。

  喬玉哲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悄聲說:「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玲瓏掐著他的手指把他的手硬生生一個個掰開,冷冷地說:「事後再後悔?晚了。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往後——」

  往後七叔叔不再理她。她自救都沒辦法,怎還顧得上旁人?

  玲瓏生怕眼淚即刻滑落,半個字兒也不敢多說,翻身上馬而去。

  喬玉哲愣愣地看著她遠走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後,等到馬蹄聲遠到聽不見了,他忽然神色轉冷,語氣森然地說:「滾出來!既然來了那麼久,怎麼沒膽子現身!」

  這話剛剛落下,旁邊樹後轉出一個人影。來者人到中年,戴方巾著青衫,蓄了鬍鬚,瞧著很是儒雅。

  喬玉哲唇邊閃過嘲諷笑意,「原來是胡先生。我看在旁邊偷聽那麼久,還以為是什麼無知匪徒。」

  來人正是大皇子宋奉慎身邊西席胡立。

  他無視喬玉哲的冷嘲熱諷,拱了拱手道,「喬公子好眼力,居然發現了在下。」

  「不是我。」喬玉哲冷哼,「郜七爺發現了你,朝你那邊看過兩眼。只不過他走得急,沒把你拎出來而已。」

  胡立神色變了變,話鋒一轉,說道:「大皇子怕喬公子一個人做不成事兒,所以讓我過來幫忙。」

  「是麼。」喬玉哲扯了扯唇角,「究竟是怕我做不成事,還是說,怕我是內奸,所以特意過來跟蹤查探?」

  想到剛才情形,他抬手遙指之前玲瓏跪著的方向,指尖都忍不住發顫,「那你可滿意剛剛自己瞧見的了?!我差點就被指揮使給殺了!」

  「怕什麼。」胡立道,「大皇子自然會護著你。」

  喬玉哲嗤了一聲,不以為然,「被郜七爺盯上,他恐怕自身難保了。」

  胡立露出了走到這邊來後的第一個笑容,「你放心,指揮使大人奈何不了大皇子。殿下好得很,目前來說誰也動不了他。有皇后娘娘和皇上護著,太子不行,指揮使也不行。」

  喬玉哲懶得搭理他,拂袖而去。

  胡立在後面高聲問道:「不知公子可否告訴在下,郡主為什麼會救你?」

  喬玉哲駐足垂眸,輕笑,「你覺得呢?」

  胡立蹙眉。

  喬玉哲笑聲更大了些,「你慢慢猜去吧!」

  「原先大皇子便看出來,公子心悅長樂郡主。原本殿下和公子說起的時候,您只說自個兒是單相思,不敢和她多接觸。如今看來,或許郡主心中並非完全沒有公子。不然的話,為何因您而和指揮使對抗?」

  喬玉哲為了時常接近玲瓏,給大皇子的理由是,他自打第一次見到長樂郡主,就看上了她。

  所以才會一次次厚著臉皮去和郡主接觸。

  胡立上前,在喬玉哲身側低語,「既然如此,公子何不過去提親?有郡主做喬太太的話,不怕郜七爺往後對您不心軟。以後大殿下想要重用您,也是容易許多。」

  「讓我去提親啊……」喬玉哲莞爾。

  他抬眸望向夜空中的皎月,手指上被掐破的地方猶在火辣辣地疼著。

  不知道這樣做的話,會不會到時候一個天雷下來,把他活生生給劈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旁邊胡立還在等著一個結果。

  「好。」喬玉哲點點頭,「我去提親。」

  ·

  漆黑的夜裡,懷寧侯府卻是響起了砰砰砰的叩門聲。

  門房的人打開門一開,意外地發現外面站著牽了馬的長樂郡主。

  「您這是——」門房的人只說了半句話就接不下去了。因為郡主的臉色很差,蒼白得像是白紙。

  心驚膽戰地接過牽馬的韁繩,大家手忙腳亂地去秋棠院通知夫人,又小心翼翼地請了郡主回晩香院去。

  自這一刻起,玲瓏就把自己關在了晩香院的屋子裡,不再出門半步。

  她沒法再去見最疼她的七叔叔了。

  她也沒法在去面對一向護著她的飛翎衛了。

  往後的路她不知道該怎麼走。往哪裡邁,都是錯。

  傅氏憂心玲瓏的狀況,第二天她也沒有離開秋棠院,一直守在了院子裡。吩咐丫鬟婆子們,倘若小姐出了屋子,頭一個就通知她。

  誰料她等了半晌沒盼到玲瓏出屋,卻意外地迎來了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喬家居然上門提親,為喬玉哲求娶玲瓏。

  侯府上下盡皆震驚。正把這事兒按壓下來,不料沈家又來了人,為沈五少爺沈年康求娶玲瓏。

  還沒緩過勁兒來,宮裡來了人,說是太子妃要為五皇孫宋繁時提親,求娶的也是傅四小姐玲瓏。

  最要命的是,沒多久大皇子府也遣了人來,說是要為大皇子求娶郡主為側室……

  一時間,侯府涌滿了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

  更何況是備受寵愛的長樂郡主。

  可問題是這求娶的方式不對,時間不對,人——更不對。

  侯爺穆霖急得焦頭爛額,想要把人統統轟出去。哪知道剛叫了家丁過來,還沒來得及下令,又有一個晴天霹靂掉了下來。

  郜七爺遣了身邊灰翎衛來,求娶長樂郡主!

  侯府的人直接給嚇呆了。

  大太太蔣氏杵在花廳門口,看看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侍衛,扶著花廳的門框,磕磕巴巴說:「你、你說誰來求親?」

  長湖略一躬身,抱拳道:「國公府郜七爺,求娶長樂郡主。」

  蔣氏的腿瞬間就軟了。

  不是高興的,是嚇得。

  剛才太子妃遣了人來替兒子求娶玲瓏,她都沒嚇成這樣。畢竟五皇孫雖然沒有娶妻納妾,好歹看著還是個正常人。

  可郜七爺……

  那在大傢伙兒的心裡,早已經是清冷不近女色到幾乎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了。

  乍一聽聞郜七爺也要娶妻,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有些撐不住這個大消息。

  「我做不了主。」瞥一眼這位大人身旁掛著的灰翎,蔣氏擠出一個笑來,「這事兒,我得問問侯爺和侯夫人的意見。您、您等等。」

  聽聞郜七爺也遣了人來提親,穆霖頭一個反應就是:這人跟著添什麼亂!還嫌之前郜世良納穆少媛為妾的時候兩家鬧得不夠僵嗎?

  但是轉念一想,他又有點理解郜七爺這樣做的意圖了。

  這些求娶的人,侯府都是不好開罪的。而且長樂郡主不論嫁給哪一個,都不好。

  且不說沈五和大皇子那樣品行不行的了,就算是喬玉哲和宋繁時,也都不是良配。前者和大皇子有著密切的聯繫,後者往後將要成為太子、成為那最高位的人執掌天下,三宮六院是免不了的。

  穆霖思量著,郜七爺恐怕是為了侯府和玲瓏著想,索性也過來求娶,借了他的威勢來壓著那些人不准亂動念頭?

  左思右想,穆霖也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他知道傅氏想要讓玲瓏嫁到自己家裡來,可是現在這個狀況,有點難以對付。和傅氏商量過後,穆霖遣了兒子穆承輅去尋玲瓏。

  看玲瓏是個什麼意思。

  再問問她願意不願意嫁到侯府來。

  穆霖沒料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如果沒有郜七爺好心來提親打亂了計劃,原本他直接說玲瓏已經和承輅定親了,就能把提親的人全部趕走。

  可是國公府和侯府關係密切。郜七爺也遣了人來,顯而易見是玲瓏的親事沒有定下。他如果這麼說的話,怕是要惹怒了宮裡頭的那幾位貴人。畢竟五皇孫也來了。而且還是太子妃親自提起的這親事。

  穆霖沉沉嘆息。

  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前走著看了。

  ·

  穆承輅腳步沉重地邁步進了晩香院。

  這個院子,自從妹妹長大後,他就很少過來。一個是他很少在家,長年在邊關。二來,就算他在家的那些日子裡,他也不太踏足這兒。女兒家大了,他身為男子總要避嫌。

  之前一次他來的時候還在告訴自己,往後這是他要一輩子疼著的女孩兒。給她帶來了好吃的,看著她高興的樣子,他的心裡也開心得很。

  現下再次踏入這裡,竟是懷著百般難辨的滋味。

  穆承輅也說不出現在自己是什麼心情。

  短短四五個時辰的功夫,如今天還沒有黑下來,不到一日的時間,侯府里就發生了這般多的事情,迎來了那麼多的「客人」。各個都是要搶走她。

  穆承輅推開門。

  屋裡微涼,透著閨閣女兒家的淡淡香氣。

  這是他不熟悉的。

  玲瓏正坐在窗邊靜靜地發呆,雖然面前擺了一本書,可她的視線空茫,顯然心思不在那上面。

  穆承輅心疼得緊,走到她的身邊,蹲下去和她平視著,悄聲把今日諸多人來提親的事情告訴了她。又說起了郜七爺前來的事情。

  「……今日郜七爺也讓人來提親了,想必是打算護你周全。」穆承輅溫聲問:「你打算怎麼辦?」頓了頓,又說:「你和我講,想嫁給誰。無論你想嫁給哪一個,我終歸會想辦法如你所願。」

  看著眼前愈發蒼白嬌弱的少女,穆承輅心疼得緊,輕聲道:「倘若……我是說,萬一,萬一你願意跟著我的話,我必然也會護你一生。絕不讓你受了委屈。」

  玲瓏愣住了。

  哥哥後面說的最後幾句話,她沒有聽清楚。

  其實自從聽見了頭先那句之後,她的腦海中就開始嗡嗡亂響,無法容納其他的聲音。

  玲瓏沒料到,在被她徹底傷了心後,七叔叔居然還會遣了人來提親。居然,還會給她們雙方一個永遠在一起的機會。

  理智告訴她,她或許應該嫁到喬家。幫助喬玉哲繼續掃清前方道路的種種障礙。不然的話,大皇子會疑他,往後他的路應該更不好走。

  可是她的腦海中卻總是浮現那個清冷孤寂的身影。

  那個極其驕傲的男人啊……

  倘若她再傷他一次,那麼他徹底冷了的心,還能再次溫暖起來嗎?

  還能嗎。

  玲瓏呆呆地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窗戶。

  穆承輅擔心至極,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莫怕。你是個什麼想法,儘管和我說,我總能達成你的心愿。」

  玲瓏原本以為堅強如鐵的心忽然就坍塌了一大塊。

  有個男人,總是護著她,寵著她,告訴她一切都不用擔心,因為他會守護好她。

  可就是這麼好的一個男人,這麼個脊背挺直從不妥協的男人,在被她徹底傷了心後,卻還主動向她示好,願意再在她的跟前彎一次腰。

  玲瓏淚如泉湧。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計較那些「負責不負責」的理由。他都肯為她妥協到這個份上了,她為什麼還要在乎他這麼做的理由呢?能在一起就是幸福啊。

  玲瓏趴伏在穆承輅的膝上,泣不成聲。

  「哥哥,我想嫁給七叔叔。」她哽咽著,哭泣著,聲音細弱,卻十分堅定,「我想做定國公府的七太太,和七叔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