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京城宵禁。
東華使館周遭,明里暗裡也有錦衣衛和東廠探子在監視,不過耿仲明的手下還是趕在天黑之前,把一挺重機槍和彈藥用馬車成功運進了使館。
負責監視的廠衛頭目大都選擇了視而不見,哪怕有人察覺不對,上報給了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得到的答覆卻是——
「……友邦使節,不可輕慢。」
在大明朝,從來都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是錦衣衛這種特務機構。
如今皇帝駕崩,信王明天即將登基,閹黨高層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惹出事端,田爾耕也是如此。
更何況,他們普遍在東華的銀行里有大筆存款,要是得罪了東華的大使,東華人萬一把自己的銀子給黑了,到時候找誰說理去?
因此,得到田爾耕命令的錦衣衛百戶馬園,坐著轎子急匆匆趕到了十王府附近的錦衣衛秘密小院。
看到院子裡一身飛魚服的沈練,還有他的三個手下,這位肥頭大耳的百戶不滿地道:
「……沈總旗,指揮使有令!今後凡是涉及東華人,須得他本人的批示,不可擅自行動!」
沈練年近三十,不是京城的錦衣衛世家出身,而是從薩爾滸戰場逃回來倖存軍官,所以他身上還沒有染上多少人浮於事的官場陋習,對東華人用金錢和新鮮玩意收買京城的達官顯貴的現象,他也很看不慣,認為東華人包藏禍心。
今天他發現東華人疑似往使館內送了武器,馬上就報了上去,要求搜查使館,誰知道田爾耕根本不管,還派馬園這個廢物一樣的錦衣衛百戶過來,讓自己不要多管閒事。
「可是百戶大人……」
他微微躬身行禮,辯解道:「……國喪期間,東人行蹤詭秘,前幾日就不斷進進出出,定是在謀劃對我大明不利之事,萬一……」
「行了!」馬園不想聽沈練廢話,直接打斷道:「沒有什麼萬一!東華使館內不過百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爾等做好份內之事便可,不要在這個時候邀功表現!」
沈練一跺腳,氣結道:「下官不是在邀功,而是東華人確有可疑之處……」
「……沈練!!你知不知道你在找死!!」
馬園的一張胖臉終於冷了下來,他狠狠瞪了這個不識趣的傢伙一眼,哼道:「東華人的大使,那是能在九千歲面前說上話的!
去年大明邊軍三成以上的軍餉,就是靠著東華的銀行借款,才能發放下去!
你是什麼東西?
萬一惡了東人,邊軍將士沒有錢糧,如何能抵擋建奴的攻勢?
到時候西北有失,將你千刀萬剮也不能挽回朝廷的損失!」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沈練氣得漲紅了臉,拳頭捏緊,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因為他知道馬胖子說的基本屬實,東華人的確包藏禍心,但大明朝廷能維持到現在,沒有發不出薪俸,各地也沒有發生什麼大的叛亂和大股流民,連建奴都給攆到蒙古和西北了,還真是多虧東華人出兵和借錢。
甚至一向被指責為賣國的海關共管和租借地協議,每年也能讓大明朝廷到手數百萬兩白銀海關銀和地租,大大緩解了朝廷的財用不足。
如果不是去年底建奴入寇陝西,大明邊軍的日子,其實是要比之前好過許多的,因為哪怕經過層層盤剝,最後總歸有一部分銀子流到了最底層的士兵手上。
但沈練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斷,東華人肯定在謀劃什麼對大明不利的事情。
不過他知道馬園和指揮使田爾耕不可能支持自己搜查東華使館,所以最後他只能表面上向馬園服軟,表示自己不會再管這件事。
馬園扭著屁股氣哼哼走後,一名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將手裡的長刀狠狠貫入土地里,對沈練勸道:
「……大哥!這些狗.官都被東華人的銀子收買了,聽說他們還把老婆孩子都送到了天津和遼東……我看不如咱們去投信王殿下吧!
明日信王就登基了,到時候……」
「我看行!」另一名留著絡腮鬍的中年人也面露興奮,「上個月信王府里的人就派人拉攏大哥,等信王當了皇上,咱們也能跟著飛黃騰達!」
「老胡!!」
沈練連忙喝住了絡腮鬍,然後四處掃視周圍,發現附近無人,才鬆口氣,對三個手下搖頭道:「……九千歲他現在還是東廠提督!此事稍有泄露,你我恐怕就是萬劫不復啊!
何況,信王殿下根基不深,即便登基……又如何能夠逆轉局面呢?」
刀疤和絡腮鬍聞言,都沉默了。
他們從戰場上回來,現在都已經成家,一旦投機失敗,掉腦袋都是輕的,恐怕一家老小都要陪葬!
「……大哥此言差矣!」
一直坐在小院門檻上沒有說話的第三人這時開口了,他和一看就是廝殺漢的刀疤臉和絡腮鬍不同,白白淨淨的看起來像是個書生,但是氣質冷冽,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倒是和身上的飛魚服很相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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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階,你什麼想法?」沈練看向這個一向頭腦清醒的手下。
李玉階從門檻上跳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看著沈練認真道:「……若信王殿下明日能順利登基,魏閹就絕不是信王殿下的對手!
大明的天下是信王殿下的!不是魏閹的!
只要信王殿下開口,朝中上下就有無數人願意討伐魏忠賢和閹黨!
魏閹終究是一介閹人,手中並無太多實際的兵權,之所以人人畏懼,不過是先帝信賴他而已!」
沈練的眉頭緊緊皺起,他沒有像剛才喝止刀疤那樣,阻止李玉階管魏忠賢叫魏閹,實際上他內心也傾向於信王,不滿擅權的魏忠賢。
刀疤臉和絡腮鬍也沒說話,只是互相看看,然後默契地搜索附近有沒有人……剛才李玉階的話如果傳出去,他們都要死!
突然,沈練猛地看向李玉階,盯著他問道:「……玉階,你……已經投靠信王了?」
李玉階點點頭,大方承認道:「沒錯!」
沈練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輕鬆了不少,他看向其餘兩人。
刀疤臉連忙說道:「大哥,我不知道這件事!不過我覺得玉階說的沒錯!
九……魏忠賢肯定鬥不過信王殿下!」
絡腮鬍也點頭道:「是啊!只要信王做了皇帝,魏忠賢肯定完蛋!」
沈練這時眉頭卻又緊鎖起來,他想了想,問李玉階:「……玉階,信王與東華人……可有聯繫嗎?
這幾日東華使館的那些變化,與信王有關?」
李玉階思索幾秒後,搖頭道:「信王府六天前就被魏閹的黨羽牢牢看守,我也無法與信王府取得聯繫,不過我之前卻是不曾聽聞信王殿下與東華人有什麼聯繫……
相反,信王殿下對東華人的一切都很反感!信王府也不允許出現東華人的那些玩意。」
沈練聞言,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
信王的態度,東華人不會不知道,那信王一旦登基,扳倒魏忠賢以後,會如何處理大明和東華的協議?
怕不是要全面廢止海關共管,然後收回遼東和五個港口租借地吧!
這樣做東華人能答應?
肯定不能!
東華自詡諸夏文明之國,實際內里已經完全變成了逐利的商賈小人國度!
有一位江南大儒總結東華人的秉性——
「見小利而忘仁義,逐銅臭而輕君王,遇強則為商賈,遇弱則成強盜!」
如果大明真的與東華人撕破臉,他們會怎麼做?
再聯想這幾日東華使館的種種舉動,沈練只覺得渾身發寒,雞皮疙瘩全部炸起來!
想通關節後,沈練猛然轉身,大聲吩咐三人,「快!跟我去見吳千戶!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
另一邊,李仁軍還不知道這幾天使館不尋常的活動引起了注意,甚至還有人猜到了一些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不過他就算知道,現在也無所謂了,最遲明天上午,五千裝備火槍和重機槍的精銳部隊就會兵臨朝陽門。
京城的城牆再高大,再堅固,也擋不住重磅炸彈和近代化的火器軍隊,更何況還有情報保衛局的機槍別動隊裡應外合,只要拿下朝陽門,占領這座六百年帝都就沒什麼懸念了。
別看現在京城外還有三萬京營和三千火器新軍,城內還有兩千裝備火器的淨軍,但實際戰鬥力和遼東的東華軍比起來,根本就是一坨豆腐渣!
京營就不說了,三萬士兵裡面,能有兩萬實數都算好的,戰鬥力根本就別想了,根本就是一群有軍事編制,定期打卡上班的老百姓!
唯二能打的火器新軍和淨軍,一是人數少,二是武器代差很大,幾乎沒有可比性。
東江管委會賣給火器新軍的燧發槍,都是沒有膛線的,射程最多只有線膛燧發槍的三分之一。
另外,兩支軍隊的戰鬥意志和組織度也沒得比,其實現在最讓李仁軍頭疼的是如何維持這座幾十萬人口大城市的秩序。
京城內人口的確切數字,李仁軍一直不太清楚,大明朝的戶籍管理非常落後和陳舊,數據多年不更新,如果按收「丁稅」人頭稅的人數算,城內至少有四十萬人,附近的城外農村則有四十五萬左右,差不多八十多萬。
這麼多人,光靠五千人的擲彈兵,可沒辦法完全控制,恐怕也只能臨時招募一批治安警.察和僕從軍了……
「……大使,您真的不打算參加明天的登基大典嗎?只要張司令他按時趕到,我們打開了朝陽門,魏忠賢和信王就不敢把您怎麼樣的!」
李仁軍坐上馬車前,耿仲明遲疑地道:「如果明天一早您沒出現,他們肯定會發現問題……」
「魏忠賢確實不敢把我怎麼樣,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呵呵,我不想拿我的命去賭!那是煞筆行為!
熱氣球還是不太保險,還是先去朝陽門那邊躲一下吧!」
李仁軍擺擺手,一屁股坐上馬車,吩咐道:「明天魏忠賢派人過來請我,你就讓你的手下全力拖延時間,能拖多久拖多久,八點鐘一到,朝陽門那邊就會發動!
你們到時就在城內製造混亂……利用好那挺重機槍和煙霧彈!」
耿仲明點點頭,這本來就是計劃內的安排,「我知道了大使,您一定注意安全,朝陽門那邊也有熱氣球,如果事情有變,您就坐熱氣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