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啊?
這麼巧嗎?」
李執的聲音有些大,原先窩在一旁小憩的懶貓被吵醒,他伸手給順了順毛,又說:「還真是沒想到。」
陳屹對這種巧合反應尋常,傾身把貓撈進懷裡,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貓背上緩緩撫動,手背上的青筋隨著動作若隱若現,半晌才問了句,「你和阮眠怎麼認識的?」
「你不記得了?」
李執一副見鬼了的神情看著他。
陳屹撫貓的手一頓,抬眸對上李執的臉,想了幾秒才順著他的話往下問:「不記得什麼?」
「我們之前見過阮眠的,就上次你來網吧吃燒烤那回,她迷路走到網吧門口,還把我誤當成賣串的。」
陳屹暑假去李執家裡的網吧吃過很多次燒烤,每天來往的人那麼多,他對於這段記憶毫無印象。
李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就你這破記性,我真懷疑你能考年級第一是不是給你學校老師塞錢了。」
說到底還是無關緊要的人,陳屹沒再費神去扒拉這段早就沒什麼印象的回憶,用著漫不經心的語氣,一針見血的懟了回去:「那你倒是記著了,我怎麼沒見你考年級第一?」
吃過飯,李執回去看店,陳屹和他一起順道過去買東西。
臨走前,家裡阿姨讓他帶幾包鹽回來。
從平江公館出來,轉個彎就到平江西巷,夜間涼風習習,馬路兩側的各色商鋪燈火通明。
少年人的身影被披上一層浮華的光影。
走進巷子裡,又像是進入另外一個世界,鍋碗瓢盆家長里短,暖色調的光亮為這尋常的夜晚平添了幾抹煙火氣。
李執重新開了門,他爸帶著他爺爺去鄉下探親,明天才回來,店裡烏漆嘛黑的,走之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陳屹走進去,抬手在牆上摸到開關摁了下去。
「啪嗒」一聲,電燈泡的鎢絲在黑暗裡閃了兩下才接上電流,光線亮堂堂的,很快吸引了不少飛蟲。
李執走去櫃檯,提醒道:「鹽在第三個貨架底下。」
「不急。」
陳屹走到牆角把躺椅拿出來,支開放在櫃檯旁邊,人躺下去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閉著眼睛問:「李叔什麼時候回來?」
「不出意外明天回來。」
李執把抽屜里的硬幣拿出來,按照十個一組給黏在一起,隨口問道:「叔叔阿姨今天怎麼不在家?」
「我媽團里有個匯演,我爸去捧場了。」
陳屹的母親是舞蹈家,年輕的時候在部隊文工團當台柱子,十多年前隨丈夫工作變動調任至平城大劇院,如今是首屈一指的國家一級演員。
聊了會天,李執覺得口渴,走出櫃檯去後面廚房倒水,問陳屹是要喝茶還是喝白開水。
陳屹頭枕著竹製躺椅自帶的小靠枕,手機舉在臉前,屏幕亮光襯得臉搖頭說:「不用,我不渴。」
「那你看著點店。」
「嗯。」
這個點,人人都急著趕回家吃飯,自行車叮叮鈴鈴從超市門口穿過,時而還伴隨著幾聲摩托車的轟鳴。
阮眠下午到家睡了一覺,醒來去樓下洗完澡,濕著頭髮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碰上了剛從外面回來的趙書棠。
阮眠清楚趙書棠不待見自己,但到目前為止,她也沒見這人真的對自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頂多拿她當個同在屋檐下的陌生人,所以在趙書棠沒有踩到自己底線的前提下,阮眠基本上不會主動搭理她。
兩個人默契的在客廳擦肩而過。
阮眠晚飯吃得早,這會有些餓了,擦著頭髮去廚房,冰箱裡除了西瓜和剩菜也沒其他東西。
她踩著拖鞋去樓上換掉睡衣,拿了些零錢出門。
趙家在巷子的最深處,往外走才能看見熱鬧,阮眠在半道上碰到帶著趙書陽在外面串門的段英,停下來叫了聲奶奶。
周圍交談的聲音小了下來,段英拍掉腿上的瓜子殼,抬頭看她:「這麼晚了還出門啊?」
「嗯,去前面超市買點東西。」
阮眠說。
一聽到要去超市,原先蹲在地上玩彈珠的趙書陽立馬站起來跑到阮眠面前,叫嚷著:「我也要去。」
段英訓斥他:「你去什麼去!」
聞言,趙書陽立馬嘴一撇就開始吭唧,阮眠摸了摸他腦袋,笑著道:「沒事,超市就在前面,我帶他一起吧。」
「慣的他。」
話是這麼說,但段英最終還是鬆了口,「別他要什麼就給他買什麼。」
「知道了。」
坐著的人看著姐弟倆走遠,瓜子重新嗑起來,八卦卻從之前誰家兒子媳婦不孝把老父親趕出家門換成了阮眠。
穿涼衫的阿姨問:「這就是大偉那新媳婦帶來的女兒?
看著還怪懂事的,知道叫人。」
段英垂著眼拍了拍褲腳沾上的灰,說:「懂事什麼,這都是長輩,也不見她叫一聲。」
幾個婦女互看一眼,附和著說了幾句,把這話茬掀了過去。
李家超市拐個彎就到,阮眠牽著趙書陽走過去,門口有兩級台階,趙書陽甩開她的手,手腳並用爬了上去。
店裡亮著燈,阮眠走近了才看到櫃檯那邊躺了個人,一米多寬的玻璃櫃檯擋住上半身,卻遮不住下半身。
兩條腿筆直修長,大喇喇敞著,褲腳和鞋口中間是一截精緻漂亮的腳腕,腕骨鋒利分明。
她以為是李執在,喊了聲,「李執。」
「李執不在。」
躺著的人聽見說話聲,邊答話邊坐起來,整張臉猝不及防暴露在燈光下,也猝不及防暴露在阮眠眼前。
他從躺椅上站起來,身高的緣故,眼帘微微往下垂,像是絲毫不驚訝在這裡看到阮眠,「買什麼自己拿。」
阮眠完全愣住了,腦袋也跟著凝固,好半天才想起來要說話,可那時候陳屹已經重新躺了回去。
她錯失了良機,貿然再開口便顯得有些突兀和尷尬,只好被趙書陽牽著往貨架那邊走。
在這裡突然見到陳屹的衝擊太大,阮眠已然完全把段英的交代拋之腦後,任由趙書陽拿了好些東西,導致結帳的時候才發現帶的錢不夠。
那會的李家超市不同於一般的小賣部,有專門的收銀機器,東西是一樣樣掃錄進去的。
阮眠捏著不多的紙幣,緊張的臉都紅了,手心出了一層汗,「不好意思,能不能退掉一些東西?
我今天帶的錢不夠。」
「可以。」
陳屹點了幾下鍵盤,把機器里錄入的商品全部清除,「你看看要退掉什麼。」
「哦。」
阮眠拿掉桌上近三分之一的東西,「好了。」
陳屹掃了眼桌上剩下的一部分,又拿出去幾個,才重新開始掃碼,整個過程阮眠始終都沒抬過頭,視線一直落在他手上。
最後結帳一百零三塊,陳屹還要倒找給阮眠兩塊錢,他從盒子裡摸出兩個硬幣放在桌上。
阮眠伸手去拿,不知道緊張過甚還是怎麼,兩個硬幣就像是長了爪子一般緊緊的扒在上面怎麼都拿不起來。
越著急越扣不起來。
陳屹見狀,又從盒子裡拿了兩個硬幣,這下沒放在桌上,是直接拿在手裡遞過去,「別扣了,給。」
阮眠不得已抬頭,碰上他的目光,強忍著沒躲開,伸出手說:「謝謝。」
陳屹卻沒直接給,手指捏著硬幣搓了兩下,聲音分外平靜,「阮同學。」
「嗯?」
阮眠沒想到他會突然叫自己,一個單音節的回應都能聽出幾分緊張感。
「你好像很緊張,怕我?」
話音落,陳屹跟著鬆開手指,兩枚硬幣掉在阮眠攤開的手心裡,硬幣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沒有。」
阮眠合上手,指腹挨著硬幣,猶似還能感覺到陳屹幾秒之前留下的溫度。
「沒有嗎?」
陳屹盯著阮眠的眼睛。
她強裝鎮定,實際上連呼吸都快停止:「嗯,沒有。」
陳屹沒有接話,伸手將桌上多餘的兩枚硬幣拿起來,輕而易舉的動作像是在嘲諷阮眠的不坦蕩。
「早點回去吧。」
說完這句,他將硬幣放回抽屜,轉身走到躺椅重新躺下,身形被遮去大半,長腿這回是支在地上。
阮眠愣了有十幾秒的光景,才提上東西牽著趙書陽從店裡走了出去,在門口又朝里探了一眼,男生還是那個姿勢。
趙書陽急著要回去,走在前面拽著阮眠的胳膊。
她如同失去半魂似地被拉著往前走,講不出是什麼感受,只是覺得心口那一塊悶悶的,好像有些呼吸不過來。
那天的夜很涼,月色靜謐,阮眠頭一回嘗到心跳隨人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失控的苦澀。
阮眠從店裡離開沒多久,李執才從後面院子進來,他剛才去倒水還順便去了趟廁所。
「有人來買東西嗎?」
他問。
陳屹「嗯」了聲,收起手機,「總共一百零三塊,錢放在抽屜里,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成。」
李執放下水杯,走到貨架給他拿了幾包鹽,「別忘了這個。」
陳屹抬手接住,另只手往口袋掏錢卻沒摸到錢包,這才想起來晚上回去換了身衣服,錢包忘記拿出來。
他拽了個袋子把鹽裝進去,「忘了帶錢,明天拿給你。」
不過塊把錢的事情,李執覺得他小題大做,「算了啊,我今晚這一頓飯都夠你買一箱鹽了。」
「一碼歸一碼。」
陳屹往外走,順手在門口拿了根棒棒糖,「明天一起結。」
李執笑罵:「德行。」
陳屹從店裡出來,站在門口鬼使神差地往旁邊巷子看了眼,這是條直巷,一大半都是店面,路上人挺多,一眼也看不到頭。
他收回視線,提著鹽前走,莫名想起李執下午說的話,又回頭看了眼,超市門口亮起一片光,人影晃動。
燈光恍惚,陳屹沒再深想。
那晚的回憶對於他來說,終究只是一場可有可無的夢,如今夢醒,連隻言片語都不曾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