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完勝
張周軒老爺子的速度很快，哪裡像個快七十歲的老人，當真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一筷子夾了兩片『登雲鴨』到自己面前的盤子中，望了後知後覺的其他人一眼，心中暗暗得意。
這就是傻子啊，說到搶食的本事，我老人家認第二，又有哪個敢認第一的？
蘇柔和吳九舌暗叫卑鄙，也跟著揮舞筷子衝上來的時候，就連孫得勝的徒子徒孫們也沉不住氣了，王盛海一馬當先，搶了兩片登雲鴨後倒是沒忘記師傅，將其中更大的一片送到了孫得勝的面前。
望著這幫爭先恐後的吃貨，孫得勝心中又是苦澀，又是欣喜；苦澀的是自己的拿手好菜居然輸給了周州這個後輩、欣喜的是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完美還原的登雲鴨，從此再無遺憾。
雖然還沒有入口，他已經可以基本確定周州做的登雲鴨最接近傳說中的樣子和味道。
「這可不是個偶然啊.
『登雲鴨』畢竟是失傳多年的名菜，我有多年研究經歷，可這小子卻是第一次做。
尤其是他這種『震鍋』的手法像這種開創性的改良手法光靠天賦都是遠遠不夠，如果沒有冥冥之中的運氣加成是根本不可能成的。
這，其實才是我可能會輸的原因吧？」
孫得勝可不知道面對的是一個掛逼，想來想去，最後認為也唯有用運氣才能夠解釋這件事。
甚至忘記了周州其實是自己的『對手』，孫得勝比任何人都更為迫不及待地夾起一片登雲鴨，一口咬了下去。
嗯？
非常巧，他的牙齒是從束扎登雲鴨的海帶絲處切入的。
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哪怕是這根不起眼的海帶絲，也能夠帶給他無限的遐思。
清脆、爽口、還帶有一絲海洋特有的鮮腥。
生腥熟鮮，這原本是截然對立的兩個概念，
所謂海味料理高手，就是要讓原本是帶有濃濃腥味的海味變成『海鮮』，若是殘留一絲腥氣，那都算是失敗了。
可真正的老饕卻知道，頂級的海鮮講究的不是盡去腥氣，而是要保留一絲特有的海腥味道才為上品，
當然要控制好這一點還是非常困難的，因為這講究的是以鮮蓋腥，保留腥氣不是用來噁心人的，而是為了保留下一點原味。
原味即是風味，沒有風味的海鮮那還能叫海鮮嗎？
都說雞鴨有股子土腥氣，土腥氣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廚師無法調理好這股味道，
如果一味去除這類特有的原味，那雞鴨牛羊都不用吃了，都去吃味道最中正的豬肉多好？
「不錯，海帶特有的海腥味其實是很大的，要去除無非是用來燉肉，以膏肥浸之，又或者做出辣椒海帶絲、酸甜海帶絲，都是要借用外來之味，
可這小子用來壓制海腥氣，卻又不會完全摒棄原味的方法是什麼？
啊！這是」
就在牙齒切斷了海帶絲的這一刻，張周軒老爺子和孫得勝都是微微一呆。
就憑多年的吃貨身份，他們先後發現了其中的奧秘，浸藏在海帶絲中的，是一絲淡淡的、卻十分獨特的香氣。
這股香氣，前所未見，糅合了火腿帶來的膏肥之厚、鴨掌特有的土味芬芳、還有那春筍破土而出時的勃勃生機！
癢啊，好心癢。
這用來束扎登雲鴨的海帶絲原來只是一個引子，所攜留的，其實也不過是一縷『香引』而已，可就是這一縷香引，仿佛可以入體附骨、撩人心思，不僅讓這些評委鼻子痒痒、嘴巴痒痒、舌頭痒痒、就連心也是癢的不行
就沒見過評委們有過這副吃相的！
第一口下去，個個都先愣了下，跟著就不管不顧地埋頭苦幹，什麼儀態都不講了，就連張周軒老爺子這樣的老行尊，嘴巴里居然也發出了輕微的『吧唧』聲。
什麼餐桌禮儀、什麼叫做吃相儀態，那都是瞎扯，說明還是不夠餓！
在這道登雲鴨面前，就算是蘇柔這種從小就在英國接受貴族教育的淑女、吃過見過無數美食的『老毒蛇』吳九舌，也得肚子咕咕叫，吃到盡興時，那嘴巴可就情不自禁地吧唧起來了。
『吧唧吧唧.』
『嗚嗚嗚，真好吃！』
王盛海吃著吃著不覺流下激動的淚水，這就是『不屬於人間的味道』，是『極致之味』吧？
太感動了，跟著師傅這麼多年，也算是吃過見過無數名菜，卻從未有如今天這般激動過。
凡物必有先天，鴨骨之髓、海鮮之原腥
春筍破土而出時的脈脈生機則在那一點尖上尖，一旦剝去筍衣，就必須立即食用，否則那點奪取地脈精華而成的清香可就要走失大半，只能靠膏肥膩厚的食材來襯託了。
而陳年的西班牙火腿，則是後天中的後天，盡失先天滋味的它最大的價值就在提供足夠的油脂和鹹味，來完成這道美食先後天統一的偉大過程。
你不用懷疑，這個過程，就是偉大的。
因為在接下來的品鑑中，無論是張周軒老爺子，還是孫得勝、吳九舌，蘇柔.都在為周州嘖嘖讚嘆，為這道登雲鴨豎起大拇指。
他們在這道美食中，吃到了屬於他們的『道』，也是天下廚師共同追尋的道。
美食正道！
——
鐵騎忽至、銀瓶乍裂！
這道登雲鴨帶給大家的就是這種感覺。
如果說周州用特殊『震鍋』手法調理的登雲鴨是一個可以攻克天下任何『毒舌』的美味軍團，那麼用來束扎登雲鴨的海帶絲就是一脈香引和探路兵。
當所有人都被這股撩撥人心的味道吸引的加快了口齒咀嚼的速度時，無上的美味就像一場突如其來卻又在意料之中的愛情，非常蠻橫地推開了姑娘的蓬門。
『蓬門今始為君開！』
好吧，這只是一個不怎麼恰當的比喻。
但卻可以刻畫出大家此刻的心情。
當眾人還沒有來得及為香糯卻又不失口感的鴨掌發出讚美之聲時，飽含在其中的骨髓已經將鴨掌本能擁有的味道推上了一個新的巔峰。
什麼是入骨之香？
這就是！
骨髓自然是美味的，不過也不算稀罕，
北三省有道名菜叫『醬大骨』，吃這道菜既可以享受到大肉塞滿嘴巴的幸福感，同時還可以『敲骨吸髓』，徹底滿足人們的口腹之慾。
周州了不起就了不起在取出了少見的鴨骨髓，鴨為白肉，骨髓自然比紅肉中來得更為清奇，而且這還不算完，要徹底征服大家的味蕾，就必須要做出『道』的意味。
名貴的西班牙火腿也在此時成為了周州手中的制勝法寶之一。
在處理火腿時，每一片都是選擇了內層靠中間位置的火腿肉，而且必是火腿中主脈經過之處，切出的火腿片仿佛有著淡淡雲紋，那不是靠手藝構畫出來的雞蛋餅，而是豬腿中如蛛網般密布的血脈經絡。
這個位置的火腿肉，既不像表層位置導致口感發咸、發柴，同時在被切下前，是血脈最為旺盛之地，正是一根火腿中最為精華的所在。
薄薄的火腿片被周州用特殊『震鍋』手法蒸到半熟後，就迅速與鴨掌合裹，出鍋降溫的瞬間，火腿中美味的油脂也同時滲入鴨掌，再經過第二次回蒸，頓時完美融合。
如果說鴨掌中的鴨骨髓是『先天之味』，周州精心處理的火腿片就代表了後天的極致精華。
火腿的油脂讓鴨掌口味更為豐富，火腿中的自然咸香則讓滲入鴨掌的骨髓味道更為豐滿圓潤。
先天後天，同屬自然，就如陰陽雙魚、太極輪轉。
這！就是張周軒老爺子和孫得勝們所言的『廚道』的味道。
廚之正道，有兩大極致，一是極盡人間之味；一是不屬人間的味道。
看似南轅北轍，其實正像這天地、陰陽、男女一樣，缺失了任何一種都不為圓滿、不為正道！
如果只論『登雲鴨』這道菜，顯然後一種才更為合理，『人登天梯、得見仙境』，既然已經飄飄若仙，又怎麼可以還是人間的味道呢？
被周州完美融合而成的這股『神品之菜』『仙品之菜』是溫柔的，就像美麗的姑娘在用眉眼、用肢體撩·撥著她的心上人。
它同時又是粗暴的，就像一個為愛瘋狂的小伙子，衝動的時候甚至會做出一些極端的傻事。
它是很聰明的，知道自己魅力無窮，會讓那些嘴饞的傢伙因自己而瘋狂，所以它一股腦地沖了出來，就是愛看著這些瘋子崇拜自己、向自己屈膝、甚至失去了尊嚴。
它又是充滿智慧的，當做完了這一切後，還知道撫慰這些傢伙『受傷』的心靈，當評委們正沉浸在美味中，仿佛初登天梯、得見仙境、激動而又惶恐、惶恐中漸漸走向崩潰邊緣的時候，忽然見到『有人』撕破了『仙境』的一角.
在那裡，有一隻嘰嘰喳喳叫著的春燕，啄起新泥，在構建自己的家，
在那裡，空山新雨後，一隻春筍正破土而出，帶著無盡新生的意味。
人登天梯，得見仙境，那麼在見到仙境之後又如何？
還是得回到人間吧
周大廚忙得很，比賽完後可就得回x164了，還能留在這裡天天給他們做這道『登雲鴨』吃麽？
再好的味道久嘗也會膩味，哪怕是周州精心調配出的這股『不屬人間的味道』。
可就在大家還沒有開始膩味的時候，屬於春筍的那種獨特清芬、那股代表著新生的味道，徹底為他們的這趟美食之旅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沒有錯，吃周州的美食，就像是在進行一場最美妙的旅行。
「太好了，真好.」
張周軒老爺子微微眯起雙眼，靠在椅背上半天，才緩緩睜開雙眼，吐出一口長氣，就像個經過了長途跋涉辛苦無比的人剛剛飽睡了一夜，就連呼出的氣都代表著健康。
「當年我如果遇到的不是那位隱身藏都的前輩，而是周州這個小子，恐怕一樣會輸吧？
幸虧不是他啊，否則輸給一個年輕人，我恐怕就不僅僅是放棄廚藝、從此不進後廚這麼簡單了，怕是都沒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這樣一位天才橫空出世，簡直就是天下吃貨的大幸，同時也是天下廚師的大不幸，他們很可能會像孫得勝一樣，從此看不到贏的希望。」
看了眼臉色複雜的孫得勝，張周軒老爺子就仿佛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的一樣，不禁微微一嘆，
老孫，認了吧，其實不是我們不夠優秀，而是有些人.他們天生就是妖孽！
吳九舌不是勤行中人，自然也就沒太多壓力，世界觀也樸素多了，非常的唯物主義，他就是舔了下嘴唇，期待地望著周州：「我就想知道，還有嗎？真沒吃飽啊」
周州苦笑：「老吳，我這不是打開門做生意，沒辦法管夠」
「可我還是想吃啊？」
「就是，有人居然搶了三四片，我可沒吃到啊？」
「這不行啊，憑什麼別人能吃到，我卻吃不到？我抗議！」
「我們這些做幫廚的也是人！」
群情激憤，孫得勝的徒子徒孫都開始變得沒規矩了；也對，民以食為天，在吃麵前什麼都是小事！
可是啊.只能嘗下味兒卻無法大快朵頤的感覺也太難受了，還不如活埋！這種感覺很不very good的！
「好了好了，小周有什麼錯？分明就是我們這些吃貨，又能怪誰？」
張周軒老爺子看了眼孫得勝道：「孫宗師，您現在怎麼說？」
不光是蘇柔，老爺子其實也是非常期待孫得勝能夠加入『日三餐』的高級評審團，如果有了這位宗師的加入，『日三餐』擊敗米其林就會更加輕鬆，畢竟一位勤行宗師的影響力可太大了。
老爺子是華夏廚師中最為反感米其林的幾位大師之一，蘇氏集團和福德集團現在做的事，也是他的最大執念。
聽到老爺子問起此事，蘇柔和周州也是期待地望著孫得勝，周州關心的可是那百萬獎金，老爸那邊早就告急了，據說已經接近『彈盡糧絕』。
「老張，你們不用擔心。」
孫得勝淡淡一笑：「我輸了，小周不僅贏了，而且還是完勝我老頭子！
既然輸了就得認，按照承諾，我會加入『日三餐』的高級評審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