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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閱讀
何涼涼依約到峰後的斜坡上頭。
遠遠便看見一抹修長人影,背影挺直,站在那等待。
欽關峰也有幾名和安賜差不多歲數的子弟,可皆沒有對方的身量高。
他每每瞧見安賜,就想著自己不知何時才能長的和大樹一樣高!
何涼涼邊想著,邊加快速度跑近,氣喘吁吁道:「我來遲了嗎?」
安賜搖搖頭:「是我來早了。」
對方展出開心的笑靨,道:「我昨晚做夢了!夢到昨日你帶我去的小樹林裡,那些五顏六色的昆蟲!」
安賜聞言,微微彎唇:「還想看的話,下回我再帶你過去。」
昨日何涼涼只差沒趴到草地上觀察,整整觀望了一刻鐘的時間。
何涼涼好奇道:「你怎麼發現那處的?」
安賜:「有次老道長讓我去樹林裡撿些枯枝,到灶房添加柴火,我發現許多鳥皆聚集在同一處樹下。」
何涼涼驚嘆道:「果然鳥兒就愛吃蟲,不過昨日那些蟲子的數量不少,看來繁殖速度很快。」
安賜點了點頭,看了下天色,道:「先開始爬坡吧,兩個時辰後便是正中午,日頭強盛易中暑。」
他時常在午時過後仍待在這處鍛鍊,可對方第一次練習,應是受不了日正當中的陽光,故他將時間往前挪了點,至少能避過太陽最盛的時候。
何涼涼將目光望向長至不見盡頭的山坡階梯,十分有志氣的喊了聲:「走!」
隨後,一高一矮的身影便往階梯走下。
欽關峰的後山的長步道,在數十年前曾翻修過一遍,階梯雖不怎麼寬敞,但至少磚塊沒有太大破損,走起來還算順暢。兩旁便是峰上景觀,沒有太多的人為修整,皆是讓草木自然生長。
只是從峰頂一路到峰腳,不知幾里,一般人光是下山就要走上一個時辰,更遑論上山。
幸好一開始是下坡,何涼涼體力還跟的上,走至山腳最後一階時,即還樂的大聲歡呼!
可轉頭開始上坡之際,體力便逐漸下滑,七八歲的年紀,走了整整一早上的階梯,已然撐不住力,還走不到步道中段,便有些勉強和吃力。
安賜見他汗流不止,胸膛也不斷起伏急喘,膨鼓的頰面已然發紅,即停下腳步,道:「先休息一陣吧。」
他氣息雖也不若爬坡前平緩,可因時常鍛鍊,故說話間並無太大喘氣。
何涼涼疲累地點了點頭,隨意的往階梯上落坐。小小的身子就靠在山壁上,不斷擦著額際的汗,小小的垂頭往小腿各處敲打。
稚氣的聲音道:「你平時中途都不休息的嗎?這坡道這麼長,一口氣爬到峰頂太不容易了!」
安賜:「倘若爬累了會稍微停下。」
只不過那通常是來回三趟以後的事,中途他會休息一次,約莫一炷香時間。
何涼涼:「我可能第二趟下坡便要用滾的。用走的太累了。」
安賜:「可以先從一趟開始練習,不用爬到兩趟。」
何涼涼應首,氣息漸漸緩過後,山間吹來的微風讓他眼眸不禁半闔,整個早晨運動過度的疲憊也獲得一絲舒緩。
只是身體放鬆之際,睡意便隨之浮上。
可他仍是在心底努力拔河!
說好的一同鍛鍊,自己怎麼能在第一天就累的睡著!
況且還有好長一段階梯要爬呢。
於是他揉了揉眼皮,撐著山壁站起。
安賜卻忽地走到他面前。
何涼涼不解道:「怎麼了?」
安賜沒有說話,轉過身,做出蹲下的姿勢。
下一瞬,托著何涼涼的腿,將對方整個人背到背上。
何涼涼頓時嚇了跳,下意識地抱住他肩脖,立即喊道:「我能自己走!」
安賜沒有答話,穩健的步伐踩著階梯一步步向上。
何涼涼也確實過於疲憊,便安靜的伏在他身後,因爬坡的關係,對方背著他難免震晃,可這小小的震晃卻像是搖籃曲似的,晃著晃著,他眼眸也漸漸闔起,靠在安賜肩頭沉沉睡去。
頂空中,日頭漸移,升至頭頂。從遠處看去,山間步道中,一抹修長的身軀正往峰頂爬去,後頭背了個小小的身影,可爬坡的少年卻未停下休息。
終於趕在正中午前,強烈日頭還未照射至步道之際,背著人到達目的地。
興許是早晨消耗的體力太多,何涼涼一路皆睡的安穩。
安賜便背著他,直接回到自己房裡。
將肩上的人放在自己榻上。
何涼涼身子一沾至床榻,便無意識的扯過棉被,往身上卷。
睡姿歪扭。
安賜站在床邊,凝望了他一會兒,才重新走回門邊,打算將兩人的午膳拿進來吃。
走出房前,不忘先將何涼涼移往床的里側,以防那清瘦的身軀睡到一半滾落至地。
移動間,何涼涼突地抿了抿唇,不知睡夢中正在做什麼好夢。
安賜視線順著他嘴邊往下,發覺眼前小少年有顆小小的痣,就長在頸子側邊,得近距離仔細端詳才看的見。
欽關峰的夏季,午後蟬鳴唧唧,某一間房內。
床上的身影睡得極為安穩,另一道身影就坐在桌邊,簡單吃完午膳後,便拿著老道長交代要念讀的書冊開始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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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日。
某一條長廊上,安爻拿著幾顆小玻璃珠在手中把玩,這是他從其它弟子那兒贏來的東西。
一共三顆,透明的珠子雖然不會發光,可卻能讓人看的目不轉睛!
何涼涼站在廊上,捧了兩片落葉,上頭兩隻甲蟲,軀殼硬實,黑至發亮,頭頂有著長長的細角。
安爻一見到他,便興高采烈的衝過去,想分享今日與其它人玩猜拳獲得的戰績,可一見到對方手上兩隻甲蟲,頓時也忘了要說什麼,跟著觀察起來。
安爻左右看了半天,不禁驚訝道:「以往我見到這種獨角的甲蟲,只要是有角的,總是喜歡互相打架,今日這兩隻竟然相處的這麼好。」
綠色的葉片中,一大一小的兩枚硬殼甲蟲正靠在一起,可雙方頭上的角並無互相衝撞對峙,或者互相推擠爭奪地盤。
何涼涼道:「我聽人家說,有長角的是公的。」
安爻:「這甲蟲,是在安賜帶你過去的那地方找到的嗎?」
何涼涼應首,開心道:「那兒還有其他種類的蟲子,模樣都很特別!」
一小會兒後,安爻看蟲子看的膩了,便將掌上的玻璃珠獻給對方看,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道:「這是我和別人玩猜拳,五把贏了四把,贏來的禮物!」
何涼涼捏起一顆,靠近眼前查看,道:「這玻璃珠真精緻,裡頭一點兒雜質都沒有!」
安爻沾沾自喜道:「我很厲害吧!」
只輸這麼一把!看來實力十分堅強!
這時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兩個小身影同時往那方向瞥去,安賜從藏書閣的方向走來,停步在他倆身前,道:「老道長說五天後要先舉辦第一次考試,考考大家上回那本書冊前十頁的內容。」
安爻差點跳了起來,喊道:「我看都沒看呢!昨日要拿柜上的東西,還把他拿去墊高了!」
何涼涼也抱著頭,驚慌道:「我就放在床邊,今早起床時還磕到腦袋了!」
安賜聞言,便淺淺蹙眉,道:「撞到哪裡?我看看。」
何涼涼隨即指了指頭頂左邊。安賜便伸手輕輕摸了下,果然在髮絲中間,有一小塊微微凸起,明顯是撞到了。
安爻覺得十分荒唐,道:「你睡姿怎麼那麼差?睡個覺還能撞到頭。」
何涼涼氣道:「你以為我想嗎!人都睡著了哪知道防範,況且說不定我這一撞,書里講的東西就都全撞進腦袋裡了!」
這話講到最後,居然還帶上了點驕傲。
安爻覺得這根本是胡扯,便又回了幾句,最後,兩人在廊上的聲量愈來愈大,已呈現開吵模式。
驀然間,一道穩重的聲音插進。
安賜聽著他倆吵架,面色卻無一絲不耐,道:「等會兒你們來我房裡,我把那十頁的內容簡單說給你們聽。」
爭執中的兩小少年,瞬間停下吵聲,仿佛看到救星般地望向他。
安爻趕緊問道:「你都看完了嗎!?」
安賜頷首。
安爻佩服道:「你真是上進!全峰上看完的人應該只有你一個吧!」
何涼涼這回也忍不住點頭附和。
這書厚重的程度,壓根讓人沒有翻讀的念頭,放在床頭還會不小心弄傷自己,依他目測,此書唯一功用,不是墊腳,就是墊桌。
於是兩人便興高采烈的跟著安賜,回到房間。
半刻鐘後,安爻一踏進室內,便驚呼連連。
「你房間好乾淨!」
連床被都折的一絲不苟!
何涼涼也道:「我昨日來的時候,才把床上弄得一團亂,你這麼快便收拾好了。」
安爻立即狐疑地轉頭:「你來過?」
何涼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瓜:「昨天爬坡到一半,太累了走不動,不小心睡著了。」
安賜不疾不徐地,從柜上拿下一本半掌後的書籍,道:「先用我這本,將就著看吧,一個下午應該能講上三四頁。」
身旁兩人忙不迭地的應首,急忙走到桌邊落坐,小小的身板皆是挺直。
一副熱衷學習的好學生模樣!
安賜卻忽地往他倆伸出手,表情未動。
片刻後,安爻這才不情不願的交出一直緊握在掌心的玻璃珠。
何涼涼也只好遞出自己抓回不久的甲蟲。
安賜將那兩樣東西放到柜上,把甲蟲放進木盒裡。接著拿過一小罐藥膏,朝何涼涼道:「把頭髮撥開。」
何涼涼連忙照辦,對方手指沾了些藥膏後,便往他額際一角抹上,力道輕輕柔柔,沒讓他感覺到疼。
半晌後,三人才全坐定位,安賜翻開書本第一頁。
涼爽的下午時段。
兩個小少年坐在房裡,仿佛聽學般,聽著安賜把書冊前十頁的重點,以淺顯易懂的方式講解。
安爻心道,這人好厲害,就是平時太沉默了,待自己長大後,定要找個周圍都是話匣子的地方!
何涼涼則是看著安賜專註解釋書本的模樣,一面想起昨日午後,自己在這間房裡醒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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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焰宮的飯桌上。
大伙兒正興致勃勃,聽著安爻與何涼涼講述欽關峰的幼年趣事。
池緞突然拍桌,「我們家爻兒就喜歡熱鬧,宇珹你好好反省一下!」
安爻要找個周圍充滿話匣子的地方,豈料共同處事的夥伴就是少言沉默的安賜,自家宮主更是言簡意賅,連多說一個字都嫌懶。
夜宇珹隨即朝他挑眉。
季瀾失笑道:「倘若是涼涼和安爻共事,定是天天熱鬧非凡。」
兩兄弟能從東吵到西,再從南吵到北。
池緞這才滿意的點頭:「就像現在這樣,熱熱鬧鬧得多好。」
昨日兩少年不知又吵了啥,聲音大到連灶房師傅都急急忙忙提著綁至一半的臘肉,衝出來關望。
桌邊,安賜剛剝好幾尾蝦仁放入何涼涼碗裡,一面頷首,贊同池緞方才那句話。
季瀾仍是綻笑:「爬坡那一段十分逗趣,涼涼從小便如此可愛。」
夜宇珹懶懶的以手托腮,勾唇望著季瀾。
嗯,很可愛。
就和他師父一樣。
季瀾面色鎮定,耳朵卻微微發紅,朝安爻問道:「老道長要你們看的書,是講述什麼內容?」
何涼涼搶著回答,道:「這我印象很深刻!那本書叫做《仙門中人之忠孝廉恥信義》。」
季瀾睜大眼:「《仙門中人之忠孝廉恥信義》?」
這書…不就是許久以前被他嫌棄的那本嗎。
難怪要拿去墊腳。
夜宇珹只道:「廢話連篇的書。」
池緞也一臉荒唐:「老道長要你們念讀前十頁,這書念完豈不是人都傻了?」
安爻:「你看安賜他有傻嗎?他當時整本都讀完了。」
池緞頓時滿臉佩服的朝安賜鼓掌。
何涼涼:「前十頁講了好幾個小故事,全有關忠孝廉恥,老道長考試時,要我們寫出自己的想法,說是能藉此知曉我們有沒有將書本讀至透徹。」
安爻點頭:「所以安賜向我們講完故事後,便提醒我倆,下筆時要朝著什麼方向寫。後來我跟何涼涼的筆試便通過了,還拿了很好的成績。」
池緞:「可這本書居然還需每十頁考一次試。」
簡直不能忍!
安賜:「山上弟子眾多,老道長總說他無法顧及所有人的成長,故希望我們能借著看書,從中學習做人處事的方法。」
安爻:「對對對,老道長原話就是這樣!」
季瀾:「那後來呢?你們每回考試前就是找安賜嗎?」
所謂臨時抱佛腳,這腳就是安賜。
何涼涼綻笑:「只能去找他,我和安爻根本念不下去,那書愈往後愈無聊,不如妖魔鬼怪的小話本好看。」
季瀾:「欽關峰上還有小話本?」
何涼涼點頭:「藏書閣的書有上萬本,我和安爻偶爾會過去找找。」
安爻忽地喊了一聲,朝何涼涼道:「我記得有回,安賜和其他道長下峰辦事,可我們兩天後便要考試,我倆急的不得了,就抱著書到樹林間,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看,結果何涼涼又跑去找那堆五顏六色的蟲子,我也跟著一塊去了。直到傍晚時才驚覺書都沒看,可晚膳時間到了,只能先行回去,途中何涼涼的書掉到土坑中,弄髒了封面,怕被老道長桃叨念,我倆便在大家入寢之後偷偷的進到藏書閣中,替換了一本。」
何涼涼一個擊掌,「安爻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就是因為這個,我兩聽到守衛的大弟子說話,說前幾日有個年輕大夫路過峰上,說是要去深山裡尋特殊藥草。」
安爻點頭:「於是我們換完書後,就躲在書櫃後偷聽了一陣。對方交給大弟子一袋東西,說是自己研發的果實。」
季瀾聽到這,已經猜到了後續:「該不會你們兩兄弟就去偷拿了那袋果實?」
何涼涼驚呼:「師父怎麼知道!?」
一旁,已是半晌未開口的池緞驀地說道:「路過的年輕大夫?還交給峰上一袋果實?」
何涼涼頷首:「那果實可把我們整慘了,誰知道這東西居然會起火!」
池緞表情有些詫異,說道:「因為那是焰融果,我那時研發出來後不知能做什麼用,便把手邊剩下的那袋隨便送出去了。」
桌邊幾人聞言,皆是瞬間睜大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