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季瀾一匙一匙的將湯藥餵進。

  每回都等到藥汁滑入夜宇珹喉頭後,才繼續餵進下口。

  枕榻邊,一坨圓鼓鼓的白毛,靜靜地待在上面,正專注望著季瀾舀湯餵藥,平時蹦蹦跳跳的樣子也不復見。

  這次回菘兒谷,雪松鼠罕見地主動讓出床榻空間,只窩在枕邊一小角,不時探頭張望一旁雙眼閉闔的人。

  季瀾餵藥的動作又輕又緩,直到湯底淨空後,才再度垂頭,親了親對方下巴。

  忽地窗子一角輕微震晃,他起身將窗拉開,一批墨棕駿馬就站在小院裡,朝他哼唧兩聲,季瀾摸了摸踏湮駒的頭頂,道:「我知道你心急,他還在睡呢。再多等幾天,好嗎?」

  踏湮駒隨即輕撞了下他伸來的手臂,明顯情緒低落。

  自他們回至菘兒谷後,池緞便上懸崖將踏湮駒帶了下來。

  最初他們跳崖進谷後,將踏湮駒留在崖上,來不及一同帶進來,不久便被傳遞進蟲煙。

  幸好靈馬思緒敏捷,一直在懸崖附近的小樹林裡頭等待,餓了就嚼嚼青草。

  一整個下午,季瀾就待在房中,窗旁踏湮駒與床上的雪松鼠都陪著他,一同守著榻上高大身影。

  接近晚膳的時間,季瀾才端著桌上累積的空碗,步出小院。

  …

  西側其中一間房裡。

  何涼涼靠躺在床頭,左邊手臂包紮的嚴嚴實實,橫在身前。

  安賜坐於床邊,正拿著晚膳餵他。

  待熱粥少了近半碗後,何涼涼覺得有些飽意,道:「我吃飽了,你自己吃過了嗎?」

  安賜隨意地將剩下湯粥喝盡,沒回答他的問題,只道:「要不要吃點水果,我削給你。」

  何涼涼知他根本沒好好吃晚膳,便說:「你再去舀一碗來吃,別餓著了。」

  安賜卻搖頭,「我在這陪你。」

  何涼涼頓時鼓起臉頰,貌似有些不高興,半晌後,才又說道:「你靠過來一下。」

  安賜立即將身體移近,小心的未壓到人。

  何涼涼驀地往他方向傾身,親了下他面頰,道:「我沒事,你先去盛些晚膳來吃。」

  安賜似乎有些驚訝,卻很快恢復,輕撫過何涼涼散於身前的發,道:「想陪著你。」

  牆邊椅上,突然傳來一陣咳聲。

  何涼涼立即轉過頭。

  池緞正拍著安爻的背,讓人順過氣,一面朝何涼涼說道:「你們繼續,千萬別當做我們在這。」

  安爻披著池緞的外袍,坐在椅上,又連咳兩三聲,這才將不小心嗆進的熱粥給咽下。

  何涼涼朝他道:「你怎么喝粥喝成這樣,好點了嗎?」

  安爻點點頭,道:「沒事,你和安賜繼續。」

  他剛剛被那幕嗆著了。

  何涼涼表情瞬間轉為氣呼呼的瞪視。

  安爻繼續調侃道:「方才看你親的挺自然。」

  池緞:「下回我端盤果子進來,讓爻兒邊看邊吃。」

  安賜:「安爻的傷能吃果實?」

  池緞:「可以,可涼涼傷口較大,果子成分和他的湯藥有些牴觸,得等好了之後才能吃。」

  何涼涼嘆道:「這傷口真是麻煩,這不能吃那不能吃。」

  安爻:「總歸幸虧還能活著吃東西,犼獸差點就把我們吞了。」

  當時在洞地道內,大家自冰層下墜後,即散於不同地點。

  何涼涼與安爻這側,不幸遇到負傷的犼獸,可他倆這邊的地道只有一條,根本逃無可逃。搏鬥過程中,因安爻的銀針全數用盡,何涼涼為阻擋犼獸往安爻方向衝去,便不斷以劍敲打岩壁,試圖轉移犼獸注意力。

  這招果然成功了!可因地道內空間不大,拼搏中,何涼涼被獸爪襲傷,手臂多了兩個血洞,血流不止。安爻在千鈞一髮之際,從爪下拽出何涼涼身驅,獸爪也正好掠過他衣擺,扯裂他青色衣袍一角。

  因何涼涼重傷,故兩人也從攻勢轉為守勢,不久後,地洞一端卻突地傳來聲響,犼獸似乎感應到什麼,銅鏡般的瞳孔大睜,直接便掉頭,往地道另一頭狂奔而去。

  兩兄弟才自獸口下逃離,可謂九死一生!

  安爻雖傷的較輕,可仍在打鬥中,被犼獸尾部打碎的岩壁所刮傷,尖銳岩塊擦過身驅,在他身上磨出不少傷痕。

  …

  菘兒谷的房間內。

  何涼涼想起這片段仍是心有餘悸,道:「犼獸當下張開大嘴,露出的牙齒比劍刃都銳利!」

  安爻表情與他相同,道:「我猜另一端傳來的聲響,是宮主與你師父那頭。只是不知為何,犼獸一聽到便狂衝過去。」

  池緞道:「獸類極會記仇,宇珹與仙尊在冰上曾傷過他,犼獸既未死,定是要找到人報仇。」

  安爻:「我倆那時掉下的地方,就只有一條通路,只能一直往前走,估計犼獸最初下墜的地點也是同一條通道,便碰上了。」

  安賜:「我和神醫、雙悅莫瀟,應是墜至離主地道較遠的地方,我們走上好幾個時辰都沒看到你們,且那裡頭的分支地道很多,不停繞彎,有時甚至會繞回同一處。幸虧莫瀟用他那袋石子做記號,我們才從迷宮地道中繞出,找到你們。」

  當時安爻與何涼涼互相攙扶著,兩人拖著身,正吃力的行走。

  安賜繞出迷宮後,遠遠便瞧見,和池緞幾乎是第一時間便衝上去。

  幾人談話間,門扉被輕敲好幾下。

  季瀾從外頭步進,見到大伙兒都在。

  何涼涼喜道:「師父!」

  季瀾朝他展出微笑,道:「身體好些了嗎?」

  安爻在旁搶答:「應是快痊癒了,剛才還親嘴呢。」

  何涼涼頓時氣得大喊。

  沒看見他手臂還包的跟粽子似的!

  池緞大笑幾聲,朝季瀾說:「仙尊你呢,體力恢復的如何?」

  季瀾朝他應首,道:「還行,有你親手配製湯藥,自然恢復得快。」

  大家回到菘兒谷的第二天,他就清醒了,雖金丹裡頭的靈力幾乎全空,可沒有其餘外傷,只是體力透支。

  何涼涼有些難過道:「師父,您的丹靈當真無法恢復嗎?」

  池緞:「仙尊的丹靈全過給了宇珹,之後只能依靠修練補回一些。」

  季瀾卻毫不在意,只說:「慢慢修練即可,即使回不來也沒關係。」

  對他來說,夜宇珹能甦醒才是最重要的事。

  安爻:「我沒想到,原來柳卿就是鬼尊。」

  何涼涼點頭,「我更沒想到,巫傲也是鬼尊。」

  十天前,眾人出了蟲煙潭境後,所有仙門子弟便互相分散,回到自己教派整頓。只是經過這次險境,大家早已成為生死之交,以往教派間,那些大大小小的恩怨早已不再重要。

  然而大把的仙門子弟中,唯獨柳卿意識全失,池緞在船上替他診療時,驚覺對方腹中金丹竟已消失,且又是和季瀾二人一同被花妖救出,總覺得裡頭大有文章,便乾脆先將人一起帶回菘兒谷。

  待季瀾清醒後,也將潭洞中發生的事情詳述了遍,安爻等人愈聽愈心驚,簡直不敢置信。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幸虧,赤婪已死。

  只是在聽見赤淵與稚荼的過往時,大伙兒皆是於心不忍,何涼涼與安爻更是眼眶顫動。

  房間裡。

  季瀾坐在桌邊,道:「我雖丹靈全失,可金丹仍在。倒是柳卿,他在蟲煙中自刨金丹,體內受傷極重,又因已無丹元護身,故身體恢復的慢。」

  安爻不忍道:「刨金丹的疼痛非常人能受,更遑論柳卿是自我刨出,光想像那畫面就怵人。也難怪他在船上,總是一臉蒼白,定是身體受損嚴重。」

  池緞嘆了口氣,同是痛惜,道:「所有人里,就他和宇珹的藥方我加了最多東西,他倆一個重傷,一個金丹被刨,傷勢都不輕。」

  安爻:「宮主的金丹被碎霜刺入,入魔之氣全數迸散,那原本的金丹呢?」

  池緞:「宇珹自己的金丹沒事,碎霜刺中的,應是潛入腹中的那半顆魔修丹元,只是各方靈力在他體內匯集衝撞,定會產生紊亂,還需時間休養,融合併復原,且他腹上的劍傷也不淺。」

  照理說,依照碎霜當時狂躁,應是連夜宇珹原本的丹元都一併毀損,可季瀾不顧一切的輸靈,成為一道最堅固的保護,在壓制碎霜的同時,也將夜宇珹本身的金丹護住,如今上頭的靈力依舊強盛。

  安賜:「宮主與柳卿還需多久才會醒?」

  池緞神情難得憂心,道:「我無法確定,他倆這情況,且宇珹還曾被魔修侵身,也需十幾天,也許幾個月。」

  季瀾低垂的眼睫,瞬間輕顫,聽著眾人談話。

  氣氛一片凝重,池緞最後說道:「柳卿那兒,我和安賜會輪流照顧,宇珹就交給仙尊。」

  他轉頭朝許久未開口的季瀾,試圖鬆緩氣氛,道:「仙尊自己的身體也要顧,萬一宇珹醒來見到你哪兒瘦了,定會找我算帳。」

  季瀾微微應首,向他露出一抹極淺的笑。

  --

  菘兒谷內的環境極為適合養傷,半個月後,安爻的身軀早已和從前無異,何涼涼手臂也復原良好。

  每日下午,季瀾和倆兄弟都一同到製藥小屋,幫忙熬藥。

  每回一蹋進屋,便看見桌邊擺滿各類藥草,擺不下的全放到一旁木柜上,池緞非常用心地打理菘兒谷所有人的身體,隨著他們康復的程度,天天都調整湯藥。

  只有夜宇珹闔柳卿的藥方一直未換,只是兩人至今都未醒,故池緞額外加了不少補身的東西,夜宇珹腹間的外傷已經癒合,可因體內靈力紊亂,故一直未醒。

  幾人忙活了半個時辰後,安爻與何涼涼便端著碗,一同到柳卿房裡看顧。

  季瀾也捧著深墨色的濃郁湯藥,回到小院。

  雪松鼠見人回房,立即跳坐起身!

  知道季瀾準備要餵藥,即緩速地溜到枕上,安靜待在那陪著。

  毛茸茸的身驅已然瘦上一圈,因情緒不佳活力減半。

  可遠遠不及榻邊的雪袍身影削瘦程度。

  一人一松鼠皆是寢食難安。

  季瀾坐至床沿,如同每一回餵藥前,先是俯身親了下夜宇珹唇角,才捧起湯藥吹涼。

  寧靜的午後,小院安然幽靜,室內只有湯匙輕碰瓷碗的聲音。

  正當季瀾將碗裡最後一點湯藥舀進匙中之際,倏然間,一隻手掌從榻上伸來,長指握住他手腕。

  季瀾淡睫狠狠一顫,視線立即上移,面前那雙狹長的眼眸已然睜開,正牢牢望著他!

  季瀾剎那間便眼眶發紅!

  心頭激動之餘,一時間竟出不了聲。

  夜宇珹抬起胳膊,摸了摸他臉,緩緩彎唇道:「方才,有人偷親。」

  因躺了近一個月,聲音已然又低又啞。

  季瀾眸中全是濕意,聽見這話,隨即破涕為笑。

  往前傾身,微微偏臉,再次親上對方唇角。

  夜宇珹吮住季瀾唇瓣,直接加深這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