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洞內。
強勁的魔修之靈仍是持續外泄,脫離夜宇珹身軀的同時,也將潭洞內的所有東西卷至空中。
就連犼獸身軀都被騰空懸起,在於四處亂撞!
兩人背後的髮絲狂舞,夜宇珹嘴角的血越濺越多,不斷往外湧出。體內入魔的金丹已然被碎霜全數破壞,丹元失去聚靈功能,赤淵累積的所有修為正隨之驅散。
在夜宇珹眼眸闔起那刻,終於指尖一松,頭臉垂靠在季瀾頰側。
季瀾也於剎那間,將碎霜自他體內用力拔出!
身圍的黑霧與藍光急散之際,身旁的強風也漸漸停下,懸於半空的兩人,身軀立即直直向下墜落!
季瀾為壓制入魔之氣,幾乎所有丹靈都渡至夜宇珹體內,儼然支撐不住下墜速度,卻仍是緊緊抱著夜宇珹身軀沒放。
就要重摔於地剎那,一陣強勁的力道驀地環上他腰,一股強大的靈力同時往外發散,緩下兩人失重跌落的身軀!
可夜宇珹眼眸只睜開這一瞬,在兩人身體輕碰地面之時,環於季瀾身後的胳膊即完全鬆開,跟著垂落於地。
季瀾趴在他身側,眼眸發紅。
他知曉,這人直到最後,仍是在確認他是否安全。
柳卿則倒於另外一側,面上白如蠟紙。
潭洞頂部已是受不住方才狂亂席捲的諸多靈力,岩壁悉數崩塌。
犼獸堅硬的身驅也抵擋不住尖銳岩塊,被砸出許多坑疤,頭頂一側尖角,更是直接被一塊巨岩砸得粉碎。
厚重的岩層撞擊在潭洞地面,沉重的砰響此起彼落。
季瀾用殘餘的最後一絲力氣,吃力地趴到夜宇珹身上,以自身護著對方不被石塊砸損。
他望著對方沾血的下巴,想伸指替他抹掉鮮血,卻已無力動作,淡眸倒印著對方臉面,眸中發紅,最終也撐不住地輕輕闔起,失去意識。
洞內崩塌愈發激烈,就在某塊巨岩即將掉落至季瀾身上時,倏然間,卻宛若碰到一層結界!阻擋掉那下砸的力道,接著往旁彈開至遠處,發出震天聲響,摔得粉碎。
中央的石桌早被砸毀,兩道身影交疊躺於一旁地面。
不過半刻鐘的時間,這座歷經了千年的黑洋底洞,已然成為廢墟。
外頭,蟲煙的天色仍是灰濛黯淡,一如最初踏進時那般,視線不清。
…
大船上,阮絆棠與其餘仙門子弟,見下船的幾人遲遲未歸,已經過了近一天的時間還是不見人影,一行人焦慮不安的在甲板伸脖張望。
可前方冰上的濃霧,卻將季瀾他們的蹤跡給完全掩住,從對方幾人下船後,這股濃霧便突地迸出,擋住船上這頭的視線,仿佛,是故意不讓他們瞧清楚眼前狀況。
可幾個時辰之前,遠處冰層傳來的轟隆聲,連大船這頭都聽得見,便有人提議要下船查看,可阮絆棠謹記池緞最後交代的話,無論如何,都要看顧好船上所有人,不得隨意下船!
故阮絆棠拿著短刀擋在所有子弟面前,阻止他們衝動行事。
不知隔了多久,前方終於有了些動靜!
仔細一聽,居然又是冰層破裂聲!
阮絆棠迅速眯起眼眸,想將眼前看清。
這一次,巨響距離大船極近,冰岩底下不斷發出詭異聲響,卻不似獸類吼聲,而是奇異的咻咻聲,貌似有東西正快速地穿越冰層,往上頭冒出!
甲板上,大伙兒心頭一顫,紛紛握緊手中刀劍。莫景與莫硯也在人群之中,指間夾滿石子隨時要彈射。這全是安爻當初在船上找到的,一天以前,莫瀟下船時便留了幾帶小石在船上,以便他們隨時禦敵。
分明空氣冷寒,眾人卻因全心戒備,額際浮出絲絲汗滴。
不管待會兒冰層冒出的是什麼,此刻看來,只能奮死一戰!
直到那咻咻聲已然近在耳邊,結冰的黑洋水面,頓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裂開一條大縫,眾中門已準備好這背水一戰。豈料幾百根綠色枝藤猛然從裡頭冒出!
須臾間,上頭的細莖便開滿紅花,每一朵都如巴掌般大!
阮絆棠眼眸一瞪,這東西她曾看過!就在季瀾和雙悅雙雙消失的那座小島上!
她不敢置信道:「這是…這是黑霧島上的結界紅花嗎!?」
其他人也同樣面露詫色,聽她這一喊,也紛紛認出。
驀然間,冰縫中一根粗壯的綠色巨藤,猛地破冰而出!上頭一抹堪比屋房大小的粉色花苞,和一旁的結界紅花相比,簡直是輾壓的程度。
在眾人驚愕的眼光中,那抹巨形花苞乍然盛開,散出陣陣香氣。五片花瓣往旁一垂,一朵燦爛無比的粉花,剎那間展於眼前!
那瓣片之肥厚,似乎連刀劍也無法刺進。
待看清花瓣中的畫面後,阮絆棠立刻驚喊出聲!
一旁較細的綠藤卻搖晃著伸去,分別將將上頭幾人包圍捲起,接著疾速往船艦方向過來。
阮絆棠立即大喊:「都讓開!」
她猜,這花應是要將人送上甲板!
果不其然,幾副身軀被輕放下的同時,綠藤便迅速撤離,所有自冰層縫中長出的綠枝,也以驀地猛速往內縮回。
阮絆棠見甲板上的幾具身影,毫無生氣,鼻息無法探知。
便匆忙往綠枝方向大喊:「你是蔭蘭峰上的花妖吧!他們怎麼了!?」
那堆花妖分枝的綠藤卻未停下收回架式,不斷往冰岩內縮進。
冰上,待粉色花瓣闔起之後,眾人即眼睜睜地,看著花苞幻化為一具無明顯五官的人類輪廓。
一陣聲音從那粉色的影兒中傳出,聽來中性,無法分辨雌雄,道:「他曾在密室里找到鑰匙,讓我返回潭境,妖類從不欠恩,一報還一報,這恩便清了。」
接著人形花苞即隨著枝藤,於眨眼之內,全數隱入冰縫中。
眼前驚人的一幕結束之後,眾人來不及沉浸在看見花妖本體的情緒里,不遠處的冰面,忽然傳來熟悉的喊聲!
「趕緊來幫忙!安爻他們重傷了!」莫瀟聲嘶力竭地喊道,一旁雙悅也跟著吶喊。
池緞與安賜走在他倆身側,面色明顯焦急,二人背上皆各自背了人,都已昏厥,失去意識。
阮絆棠衝去聲音傳來的那側船沿圍欄,定睛一瞧,果然是下船探勘的其餘幾人!
她眼眶激動的發顫,這才放下懸心,吆喝船上大伙兒趕緊下船幫忙!
所有人手忙腳亂之際,蟲煙的天頂倏地展出絲絲光亮。
是他們從未在潭境中見過的明亮度!
遠方天邊,布在高空那些不曾散開的團團濃霧,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將他們撥趕,此刻居然漸漸驅散。
在眾仙門手忙腳亂地將傷重的人移至船艙,場面混亂之際,黑洋上的結凍冰岩,也以肉眼能見之速,開始消融。暗色的海水再度流動,浪花拍打船身的聲響再度傳至大家耳里,大船也順著那流勢,開始駛動。
不知隔了多久,直到半邊日頭出現在目光之中。
那是進入蟲煙之後,許久未見的日出!
海面的霧氣已全然散盡,忽地有人大吼:「是陸地!」
這一次,不是島嶼。
而是扎紮實實的陸塊!
還留在甲板駐守的子弟們神情激切,涕淚橫流,欣喜地紛紛抱在一起。
終於,在度過重重險惡之後,他們撐到了最後。
重見天日。
即便外頭的世界偶有紛擾,並非事事如意,可卻仍是美好燦爛。
那是一份,令人永遠都放不下的美好。
終究再度迎來。
這一次,他們就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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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
滿地綠蔭的菘兒谷。
午後的日陽灑進谷內,將一整片青綠的箭喉草照得愈發翠綠。
製藥小屋裡,池緞手腳俐落地忙著配藥,安賜在桌邊,幫著將各種不同的藥草,放入五隻碗中。
兩人沒有交談,皆是全神貫注的,用最快速度將藥方分配好,以便趕緊拿去熬湯藥,讓受傷的人服下。
……
谷內東側。
一處小院外。
屋牆上長滿許多綠意藤蔓,是菘兒谷中的一種藥草,因為無太大用處,池緞便將他放在每一座屋房的牆上,作為景觀擺飾,先前他們離開菘兒谷兩個多月,這細藤自發性的生長,已是逐漸占滿整片牆。
安賜穿過外頭石子小路,走入小院,抬手敲了敲門扇。
不一會兒,門扉便從裡頭被拉開,一道雪袍身影站在門後。
安賜朝開門之人應首,道:「仙尊,這藥是你和宮主的,神醫說,下一碗是三個時辰後。」
季瀾點點頭,接過他手中木盤,簡單道過謝。
安賜也未多作停留,還得回製藥小屋煎藥。季瀾關上門後,隨即步回床邊。
榻上。
一道高大的人影躺著,眼眸閉闔,上身未穿裡衣,健壯的胸膛露於空氣中,腹上纏了層層繃帶,繃帶周圍,隱約還能看出結實的肌肉線條。
季瀾手指輕輕滑過對方無血色的臉面。此刻,夜宇珹胸膛起伏的頻率穩定,墨黑髮絲散於枕上。
季瀾微微傾身,往那乾燥的唇瓣上吻了吻,然後將被褥墊於夜宇珹枕下,將頭部墊高。
轉身拿過木盤中自己的那碗,胡亂的一仰而盡,接著才小心翼翼地捧起色澤深沉的那隻湯碗,坐至床沿。
輕聲朝榻上之人說道:「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