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賞荷宴,這花宴便順理成章辦在了荷花湖上的水榭里。
勇毅侯府的這座荷花湖比珠華想像得要大上不少,她跟在僕婦後面,一路穿花拂柳,拐過個彎,一眼見到荷花湖的時候,竟一下想起「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句子來。
跟著她就想——怪不得不叫「池」,而叫湖呢,再沒想到宅院裡能冒出這麼座大湖來,真是壕。
待聽得僕婦介紹,這湖竟不是原本有的,而是勇毅侯住進來後,生以人力挖出來的,她就更只能寫一個「服」字了。
僕婦對於這座湖很自豪,見著珠華一行是頭回來做客,就自動給她們介紹:「奶奶姑娘們大約不知道,我們府里這湖是有來歷的——」
說起這座荷花湖,其中有個感人的故事。
且說當年,勇毅侯府的祖上是開國猛將,以軍功起家,建朝後論功行賞,封爵賜宅,第一座賜宅位於金陵,離著莫愁湖不遠;當時的勇毅侯夫人是金陵人氏,□□荷花,打小就常去莫愁湖邊賞荷,畫得一筆好墨荷,嫁入侯府後,仍舊不改其好。
但世事變幻,忽有一日遷了都,勇毅侯府跟著遷到了北方的新京,侯夫人離了家鄉故景,心中十分想念,不上兩年當時的勇毅侯一病去世,侯夫人更加傷心,整日悶悶不樂。
她的親子也就是現任勇毅侯見此,便尋了知名的匠人來,大費周章在新賜的宅子裡挖出一座湖,引了活水,又種滿荷花,在湖上搭出連延水榭,花費數年功夫,連岸邊造景的石頭都特意去金陵運了來,硬是從無到有地生出一座荷花湖來,安慰母親。
勇毅侯的這番孝心,在當時廣受稱頌,還得了皇帝的親口褒獎。
如今上任侯夫人已經過世,這座荷花湖隨著時日積累,卻並未荒廢,而是變成了勇毅侯府出名的一景,侯府的主子們每年逢著夏日,總要辦上一兩場荷花宴,因荷花湖背後的故事,這花宴的檔次也跟著提升,京里的人家都很樂意接到帖子。
「侯爺可真是難得的大孝子啊。」聽了人家的故事,珠華識趣地捧場。
說著話,便行到了近前水榭,這水榭布置得十分精美,三面都垂著輕紗珠簾,既可免得人隨意窺視,又不遮擋湖風輕送,裡面已經坐了大約四五個人,錦繡衣飾,一色的富貴氣象。
水榭內上首放了一椅兩幾,席位還空著無人,下面客席團團排開,則各是一椅一幾,時辰尚早,正宴尚未開始,各人座前擺的雕漆几上便只放了清茶瓜果並一些小點。
僕婦領著珠華一行到其中一處客席前,躬身道:「奶奶請先小憩片刻,我們二奶奶隨後就至。外面荷花開得好,奶奶若有興致,也可先繞湖賞景一番。」
又向蘇婉蘇娟笑道:「姑娘們請隨我去前面那座水榭里,今兒邀請的人多,分了兩處宴客,我們三姑娘已經候在那裡,專等著迎候各家的姑娘們了。」
僕婦說著伸手指去,她指的是離此不遠沿水而建的另一座水榭,與此處在岸上以蜿蜿蜒蜒的短廊相連,因兩座水榭皆是半架於水面上,實則直線距離很近,站在此處可隔著珠簾看到那邊布置與這邊不同,乃是擺著幾張圓桌,姑娘們屆時圍桌而坐,更易親近。
珠華收回目光,拍拍兩個小姑子的手:「去吧,離這麼近,說笑聲大一些都可相聞,不必緊張,難得出來散散心,別辜負了這麼好的景致。」
蘇婉蘇娟乖乖點頭,跟隨僕婦從短廊去了。
這短廊建造得也很講究,兩邊皆設了美人背,中間有一處圓亭,各家來客的丫頭們便聚在此處,以備傳喚。
她一路匆匆行過,快到西北角上的一座院落時,見到院子外一個束白玉冠的年輕男子蹲著,比劃著名名手,和面前站著的穿件小紅袍子的男童說些什麼。
「……要最漂亮的,最漂亮的知道嗎?」
男童才只五六歲,生得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他眨巴著眼,奶聲奶氣地點頭:「知道。」
「好,瑞哥兒真棒,五叔最信任你的眼光!」
男童拿小胖手拍拍胸膛:「我棒!」
「對,然後你這樣……」年輕男子湊到男童耳朵邊,拿手掩著,嘰嘰咕咕說了一通話,離開,殷切地望他,「你懂了嗎?」
男童點頭:「懂!」
年輕男子不大放心,跟他確認:「真的?」
男童大聲道:「真的,我找到——」
年輕男子嚇一跳,忙捂住他的嘴:「瑞哥兒,你小聲點,可萬不能被別人聽見,來,你對著五叔的耳朵,悄悄地說。」
男童似乎覺得這種悄悄話很有趣,嘻嘻地笑著,用氣聲道:「五叔,我找到最漂亮的,就想辦法,讓她陪我玩,帶到郁蒼亭那裡,讓五叔悄悄看一眼……」
年輕男子歡喜地連連點頭:「瑞哥兒,你真是最聰明的寶寶,就是這樣,一點不錯!」
男童驕傲地挺起小胸膛。
年輕男子又道:「瑞哥兒,五叔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全靠你了,你好好幫五叔掌掌眼,五叔明天給你買多多的糖吃,避著你娘,保管不叫她知道。」
「嗬,瑞哥兒,你這口水——」年輕男子駭然後退,一眼見到不遠處的僕婦,忙招手,「快過來,給你們哥兒擦一擦。」
他說著站起來,拍拍腿,一身輕快地走了。
僕婦上前把男童的口水擦了,柔聲問他:「瑞哥兒,五爺剛才和你在說什麼?」
男童無辜地望著她,道:「沒說什麼呀。」
僕婦再哄著問了兩句,男童就轉著眼珠道:「五叔說要打了小鳥給我玩。」
僕婦隱約聽得幾個字眼,覺得應該不是這樣,還要再問,男童不怎麼耐煩了,扭著身子:「我渴了,我要喝水!」
就掙脫了僕婦的手,騰騰騰跑進院子去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半懂不懂,會扯謊,但往往扯不圓,僕婦哭笑不得,卻也不好逼問,只得跟在後面也進了院,走向正房。
男童已經撲在房裡立著的一名貴婦身上:「娘,你好漂亮呀。」
貴婦先是眉開眼笑,旋即又有點失色:」快把這小祖宗抱開,我才整的裙子,客人們已經有陸續來的了,不能再耽擱了。」
便有丫頭笑著上來把瑞哥兒哄著抱到了一邊去。
這貴婦自然便是勇毅侯府的二奶奶了,分屬承爵的長房一脈,僕婦上來行禮:「二奶奶,我接著了蘇家的女眷,隨侍的丫頭一共有三個。我著意看了一下,一個應該是原就跟著蘇大奶奶的,兩個年紀小點的當是才買的,裡面沒有惠香,蘇家應當沒有買她——那兩個小的規矩很粗疏,蘇家如果買了惠香,這個場面一定是帶惠香出來更為合適。」
二奶奶一邊由丫頭重新替她整理裙裾,一邊點頭:「這就好,省得生出囉嗦事來。你初見那蘇大奶奶,感覺如何?」
僕婦立時想起珠華那句話來,忍不住就要笑,把那場小衝突說了出來。
屋裡的人俱聽得笑個不住,二奶奶笑道:「沈姐姐給我寫信,信里說的葉家那孩子苦水裡泡出來的一般,自家打小沒處存身,寄居舅家,說的親事也慘,沒過門夫家先敗了,好容易夫婿爭氣,如今才算有了點起色;這麼個身世,我以為該是個苦巴巴的娘子,不想倒是個好詼諧的辣姐兒。」
又好奇問道,「這蘇大奶奶果然美麼?她這麼嘲諷人,那被她嘲的都沒了話回?」
僕婦肯定道:「確實美,奶奶今日請的客人我多是認得,已經到了和沒到的,總算上都不及她。」
二奶奶失笑:「那和她撞衣裳的那個可算自找的難堪了。」又興致盎然,「今兒倒是熱鬧,每常吃吃喝喝,看這每年都開的荷花,我早都看膩了。走,我們這便往水榭去。」
男童瑞哥兒聽她們說美人,想起先前被人叮囑的事了,推開給他餵水的丫頭,重新要抱上來:「娘,娘,帶上我。」
丫頭怕他再亂弄二奶奶的裙裾,忙丟了茶盅把他拉住。
二奶奶拒絕他:「這可不行,娘要去宴客呢,是正經事,你乖乖呆著,等娘回來再陪你玩。」
瑞哥兒只是不依,被丫頭拉著,亂掙著鬧騰,僕婦猶豫一下,把先前在門外聽見的隻言片語回了,道:「——不知五爺哄了瑞哥兒什麼,我沒聽真,覺得似乎不是正事。」
「五弟慣是個不著調的性子,這又不知是搗什麼鬼,還拉上瑞哥兒了。」二奶奶抱怨一句,時間緊,她也來不及查問了,望一眼瑞哥兒,道:「罷了,橫豎他這麼個小人,往哪裡都去得,抱著跟我一道去罷,我親自看著,免得他胡鬧。」
微俯了身哄兒子:「瑞哥兒,娘帶你一起去,但你到外人面前可要聽話,有規矩,別讓人笑話你,你能做到嗎?」
「能!」瑞哥兒響亮道:「我最乖最聽話!」
二奶奶伸了手給他:「那好,跟娘走吧。」
瑞哥兒想到他五叔許諾的好多好多糖,吸了口口水,興沖沖牽上去跟著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登徒子陪襯的美人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所以一號登徒子要登場了,
放心放心,我的美人不一樣,登徒子也不一樣,保證不會膈應到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