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越能跟孫姨娘那麼說,顯然之前的對話他是聽見了,並且在此事上的處理意見跟珠華一致,所以不消多言,珠華只是候他進來,好奇問他:「那個朱二爺請你去下棋,提沒提這個意思?」
蘇長越到她對面坐下:「沒有,大約是怕說了我若不應,就沒有轉圜餘地了罷。」
這說的也是,先遣女眷出頭,若有意,朱二爺再親自來談細則不遲;若無意,這事就只當沒有發生過,他不直接往蘇長越面前碰釘子,留這一線,日後好相見。
珠華趴到桌上,拿手托著下巴道:「這個人挺機靈的,很能抓時機,怪不得能自己掙下一份家業,就是想得太美了——我聽姨娘傳的話,他一年大約盈利五千兩,這應該不是實話,多少有隱瞞,不過就再給他翻一倍,一年也不過一萬兩,就敢妄想養一個傳臚,真能做夢啊。」
她這個姿勢,臉頰上那一點殘留的嬰兒肥叫擠得明顯了,看上去臉圓圓白白的,蘇長越看她怎樣都有趣,有意逗道:「一千兩其實也不算少了,我打聽過,庶吉士沒有品級,俸祿只按七品算,一月七石,一年折銀不過百兩,他一出手就是十倍了。」
「十倍也不過一千兩。」
珠華做了個撇嘴的不屑表情,她才不信這點錢就能打動蘇長越了,別的她不知道,但蘇長越在錢財上的稟性她是絕對有信心的——不但蘇長越,蘇父蘇母在世時的品行也很靠得住,她的五萬兩在蘇家存了幾年,分毫未動,才有便宜錦衣衛之事;後來被刑部發還回來,蘇長越也是第一時間還給她了,未有絲毫留難。
艙外江水徐緩起伏,輪槳破水聲規律地一圈圈響著,很容易讓人覺得浮生悠閒,珠華想起一事,帶點懶洋洋地問他:「蘇哥哥,姨娘是不是不知道我還有五萬兩的事?」
幾天處下來,她對孫姨娘算是有個簡單的了解了,人不是個壞人,就是小心思太多。不過珠華不很討厭她,因為她心思雖多,但藏不住,最多是個半遮半掩,不是那種陰險到會冷不防背後戳人一刀的。
孫姨娘身上有個鮮明的性格特徵,就是對錢財很看重,從買首飾那一趟顯露無疑,既然如此,珠華覺得她要知道自己的實際嫁妝的話,怎麼也該對她更客氣些才是。
不敬她,也該敬她的錢袋子嘛。
蘇長越提起桌子正中的白瓷細頸壺,壺口向茶盅傾出澄澈的茶水來:「姨娘知道家裡當年提前收了你的嫁妝,但不知道數目,偶爾提及此事,我聽她聲氣,應該是以為沒有多少。」
當初去交接時,涉及如此巨款,與聞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而其後孫姨娘不過一個妾室,家中嫡長子的婚事與她是沒有關係的,未來長媳的嫁妝自然更不與她相干了,別說蘇母,連蘇父都不會告訴她。
所以孫姨娘只能是自己猜了猜,這個時代,女子如不讀書,再不怎麼能出門,那知識面會狹窄到一個可怕的地步,孫姨娘就只能根據蘇家的情況來猜,蘇父並沒有娶一個富商之女,蘇家的家產就只是正常;在此前提下,珠華還有一個承繼香火的弟弟,看上去更不妙的是她和這個弟弟還不是同母,她的繼母曾氏後於葉安和逝世,遺產都是她在分派,那分到珠華這個拖油瓶手裡,還能有多少?
——順帶一提,當年錦衣衛來抄家,進蘇母房時,女眷們都被逼到了院子裡去,孫姨娘也是,沒有親眼見到錦衣衛從房裡搜出大筆銀票來的場面,錯過了這一最可能知道事情的機會。
綜上種種,在孫姨娘心中,珠華的身家就不問可知了,她要知道除了明面上擺著的那些嫁妝以外,珠華手裡還握了五萬兩,當初未必會去巴結程姑娘,程家家大業大不錯,子孫同樣也多,姑娘出個嫁就這麼陪,嫁不了幾個就該破家了。
珠華想一想明白了,不由笑道:「怪不得她覺得兩個妹妹的嫁妝能有兩千兩就夠了。」
「我想過了,差不多就照著這個數再添一些,按著三千兩來辦,等到了時候,若有別的情況再說。」蘇長越把倒的其中一盅茶推給她。
珠華接過來,摸著茶盅猶豫了一下——她單知道蘇家的家產也拿回來了,多少卻不清楚,雖然她已經嫁過來,不過沒有這麼快就能拿蘇家當家,張口就問人家家底,似乎有點怪怪的。
蘇長越一眼掃過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道:「零零散散加起來,大約還有將近六千兩。」
蘇長越還望著她。
珠華:「……怎麼了?」
她下意識摸摸臉,還試圖低頭往茶盅的小口裡照了照。
蘇長越慢慢笑了:「我的意思是,我可能要拿出一半的家產發嫁妹妹。」
珠華莫名點頭:「我聽懂了。」
這筆帳她有什麼算不過來的。
然後她反應過來了,誇他:「你是個好哥哥。」
蘇長越眼中的笑意轉深,向她伸手:「珠兒,過來。」
被他目不轉睛看著,珠華有點暈乎,真站起來過去了,然後讓他伸手一拉,站立不穩,就坐到了他腿上,她現在仍比蘇長越矮了一個頭左右,並且這個身高差大概是沒有辦法再補齊了,坐他腿上時,倒是差不多正好和他平視。
珠華有點不好意思,眼睛只敢看著他的下巴,軟軟地道:「做什麼呀?」
蘇長越也不迫她,只是仍舊看著她道:「五萬兩的事,就不要告訴姨娘了,你好好收著,一時半會,應當不需要動用那筆錢。」
珠華道:「好,我懂的。」
人只怕比較,孫姨娘原本應該對三千兩的嫁妝很滿意,和蘇家差不多的人家,除非是少見的寵女兒的人家,否則都不可能拿出來。但和她的一比,心態恐怕難免就要失衡了——人心如此,是不由控制的。反正她手邊除了那些實物外,還有兩千五百兩的壓箱銀,便是臨時有什麼急用錢的事,這筆銀子應急也足夠了。
蘇長越卻輕輕捏了下她的臉:「你懂什麼呀。」
她一句話還在腦子裡轉悠著沒出口,蘇長越的手已經就勢滑到她後腦勺,托住,然後壓過來吻下。
雖然突然了些,不過珠華也算習慣了,新婚嘛,就是這樣。而且蘇長越此刻格外溫柔,唇舌都稱得上小心翼翼了,這種極致溫柔並不無趣,相反帶來的是另一種致命誘惑,珠華心跳如鼓,到分開時,耳尖都是暈紅的。
蘇長越聲音略啞:「你喜歡這樣?」
珠華裝死片刻,沒耐住還是點了頭,不過只點一下,就不動了。
講真,她也是才確定——她懷疑她可能是缺愛。
兩輩子的殘缺童年對她造成的影響是不可磨滅的,所以他很溫柔的時候,她會感覺被珍惜被寵,由此帶來的心理上的滿足感遠大於生理上。
珠華甚至還發散了一下,新婚之夜的時候,她能湊合跟半醉的他把房圓了,跟他當時的克制有很大關係,他若稍粗魯一點,只怕她就要嚇跑了。
不過這些心得自己想想也罷了,再往下分享就窘了,珠華眼神飄忽了一下,很快找了個話題轉移:「你先前說我不懂什麼?」
蘇長越順著她回道:「我和你說妹妹們的嫁妝,是商量的意思,你不同意的話,是可以說的。」
他嘴上說著話,若有所思地圈住了她的腰——那麼羞,以為她要起來走開的,結果沒有,所以,這樣也是喜歡的?
「你怕我嫌多了?」珠華明白過來了,她小小調整了一下姿勢——蘇長越的手正擱在她腰窩上,她怕癢,下意識要緊張,動一下,讓他的手移了點位,她就安心多了。
「沒事,妹妹們的嫁妝不管多少,就是一個定數了,你不一樣,你還可以再賺的。」
拿一半家產嫁妹(即使是兩個)雖然少見,不過蘇家情形不同,蘇長越就是長兄如父了,他有血緣的至親只剩下蘇婉蘇娟,多照顧一些也是情理中事。
蘇長越含笑應諾:「是,我還可以再賺,以後我賺的每一分銀,都是你的。」
這個話真是太好聽了。
珠華立刻飄飄然了,馬上和他道:「說話算話呀。」
「算。」蘇長越乾脆吐字,又費解地嘆氣,「珠兒,你到底是大方,還是小氣啊。」
他現在一年俸祿未超百兩,就是全給了她,又能有多少,卻能哄得她這麼開心。
在這個問題上,珠華是不打腫臉充胖子的,坦率道:「我小氣。」
她有明確底線的,不動她那五萬兩,就一切都好說,蘇長越在這一點上就很拎得清,替她護得好好的,那投桃報李,她又何必去管他怎麼處置蘇家的家產?反正虧不著她就行了。
蘇長越想了想,贊同:「是挺小氣的,牙還沒長齊的時候,就操心我納妾的事了。」
珠華愣了愣,她臉是紅了,然而嘴是硬的:「我現在一樣操心。」
這是另一個底線問題,也是絕不可退讓的。
蘇長越把臉埋到她肩上悶笑。
正笑著,外面傳來小荷提高了一點的聲音:「二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