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章

  此前難得對晏尋這兩個字的厭惡情緒有所好轉, 在這一瞬又回到了原點。Google搜索

  沈懌冷著臉轉回頭,書辭在旁邊甚至能聽到他的骨節咔咔作響,只得訕笑著伸出手去安撫了兩下, 「晏大哥這麼晚來找我們, 一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說著便掀開被子趿鞋下地,「他剛到肖府, 說不準與肖雲和有關。」

  沈懌順手把外袍抖了抖給她披上,同時顰眉不滿, 「那也不必深夜裡來, 倘若我不在, 難不成你要單獨見他?」

  書辭笑了笑:「虧得有你在。」

  一覺睡醒不知時辰,看天色約摸已是戌時之後了。

  將軍府的暖閣內亮著燈,傅銘正盡地主之誼地和晏尋說談, 遙遙看到書辭二人走來,便沖他一笑:「你們聊,有事再叫我。」

  住在傅家這段日子實在是給人家添了不少麻煩,書辭難免心生愧疚, 待傅銘路過身邊時朝他抱歉地行了一禮。

  晏尋已從椅子上起身,瞧見沈懌時,眸中便帶了種「我就知道你會在這兒」的瞭然神色, 對方被他看得頗為不悅,警告似的皺起眉。

  「什麼事?」

  他這才正色道:「肖雲和打算行動了,就在除夕那日。」

  沈懌拉著書辭坐下,翻開茶杯, 慢悠悠地倒滿,「他,是這麼與你說的?」

  「不錯。」晏尋將在肖府的所見所聞一一告訴了他。

  書辭不冷不熱地哼了聲,「他到底是沉不住氣了。」

  沈懌聽完卻波瀾不驚。

  其實他早就想到肖雲和會在近期內挑個時間動手,不然也不會費周折讓沈皓削了他的官,只不過沒料到的是,對方竟明目張胆地謀反。

  是謀反,不是毒殺,也不是逼宮。

  細細算來,他手裡的籌碼並不算多——

  晏尋,是他安排在錦衣衛中的,當然,現在已經倒戈。

  黑衣女子,這是在他身邊護衛左右的,也說不定負責在江湖上走動。

  除此之外,便是一乾沒什麼用的文官,最多再加上個牆頭草的沈冽。

  知道肖雲和私底下養了一幫負責打砸搶的刺客,但是皇帝身邊伴駕的那麼多,僅憑這幾個殺手完全成不了氣候。

  要麼,就是他在內衛或是內軍里有人幫襯,要麼,他還有別的人馬……

  一想到別的人,他腦中驟然就冒出了在避暑山莊狩獵時,那群占山為王,所謂的「反賊」。

  突然反水的御前侍衛,知曉隆安皇帝行蹤的山賊,一場非常巧合的救駕。

  也許,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有猜錯。

  那群反賊,還真的是肖雲和的人?

  當初長公主結黨營私,企圖謀逆之時絕不會一點準備也沒有,這波人很有可能便是十幾年前的漏網之魚,結果被肖雲和一手壯大。

  書辭坐在一旁思忖良久,謹慎的開口:「我記得……除夕那天,皇宮中有驅邪儀式,他會不會命人混在裡面?」

  「不會。」

  她接著猜:「……難道他要直接帶兵殺進宮?」

  「他哪兒來的兵。」沈懌搖頭,「我的意思是,他不會選在除夕行動,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了麼,肖雲和根本就不相信晏尋。」

  晏尋琢磨著吸了口氣,「那現在怎麼辦?他若讓我調人走,我還調麼?」

  「調,你聽他的。」沈懌頷首,「可也別做得太老實,多少表現出一點狐疑的情緒來。」言罷便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演戲,你到底行不行?」

  後者不以為意地瞥他:「我知道,不必你提醒。」

  末了,又懊惱道:「可事到如今,我們也不清楚他究竟要挑哪一天動手。」

  「這個不要緊。」

  沉吟片刻,沈懌低語道:「肖雲和擅長易容,我更擔心,他到時候會不會放棄這張臉。」於是又衝著邊上的高遠道,「你跑一趟,把劉老爺子找來,這裡,他對此人最熟悉不過。」

  後者點頭:「是。」

  簡短的作了一番交代,書辭見他從始至終對自己的吩咐極少,又想能幫得上忙,心下不免著急:「那我做什麼?」

  沈懌目光轉過來,半晌沒說話,只拿手揉揉她的腦袋,「你啊……在家裡好好磨刀吧,我那兒有把適合你的,回頭給你拿來。」

  書辭:「……」

  她皺眉:「這麼說,我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誰說沒用處。」他在她肩頭拍了兩下,安慰道,「這個計劃里,最要緊的就是你這一刀了,不偏不倚,定要下准位置,知道麼?」

  饒是覺得有點不甘心,書辭還是依言點頭:「好吧。」

  沈懌說到做到,晚上離開後沒多久就讓高遠鄭重其事地拎了把刀交到她手中,沉甸甸的。

  於是這一整夜,將軍府里的人幾乎都聽到了後院那一陣一陣嘶啞的摩擦聲,不堪入耳。

  就在書辭認真磨刀的同時,肅親王府的後門處有一頂不起眼的小轎停下,書房中的燈直到深夜才熄滅。

  誰也不知沈懌到底在屋內忙些什麼。

  而另一邊,肖府的鴿房內,一隻從城外飛來的白鴿順利抵達。

  肖雲和看完信中內容,蒼白的臉上露出些許笑意,把紙條放在燈上燒了,隨後轉身同一乾親信以及沈冽一塊進書房相談。

  就這樣,兩個晝夜過去。

  臘月初五,是個天朗氣清的日子。

  難得放晴,窗外竟能聽到那偶爾溢出的鳥鳴聲,清脆得仿佛春天到來一樣,明媚輕快。

  溫柔的陽光灑在床榻上,帶了些許的暖意,將其中熟睡著的那人照得異常柔和,她眉眼間透著恬靜與閒適,看上去就像只是小睡片刻,很快便會醒來似的。

  陳氏呆坐在床邊,目光怔怔地瞧著一旁安詳而平靜的言書月,晨曦落了她半身,鬢邊的白髮凌亂且刺眼。

  書辭從門外緩緩走進來,走到她身後時輕輕停住。

  有一瞬,她在稱呼上猶豫了,但到底還是低聲喚道:「娘。」

  陳氏終於眨了下眼,遲緩地轉過眼來看她。

  那雙不再清澈的眸子裡有說不盡的滄桑和木然,但不知為何,書辭與她四目相對時,分明看見她眸光閃了閃。

  她已經有很多次,不知面對她該怎樣開口了。

  書辭不自然地挪開視線,「我……先去了。」

  就在轉身的那一刻,忽然間,腰部一緊,陳氏張開手抱住了她,摟得緊緊的,許久許久沒有鬆開。

  「你要好好的。」

  她壓低聲音重複道,「你要好好的……」

  那樣的語氣聽得她喉中微澀,書辭側過身來,垂頭輕柔的擁著她。

  已經想不起上一次這般擁抱是在什麼時候了。

  年幼生病時,書辭沒有抱過她,離家出走回來的那天,書辭也沒有抱她,但是此時此地,她突然放下了很多事……

  四下里安靜如斯,門邊的沈懌正閒閒地靠著,神色溫和地看著屋中的情景。

  祭天一直以來都是最莊嚴的儀式。

  因上年的災荒鬧得人心惶惶,難得有片刻喘息的時間,沈皓決定按照年初的計劃在祈福壇上祭天祭祖,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他雖在政務上沒什麼突破也沒什麼見解,不過表面功夫卻從來沒有落下,絕不大興土木,所以在老百姓的心目中還算是個節儉自律的明君。

  天子出宮,一路自有百官隨行,兩旁京衛開道,錦衣衛護駕,聲勢浩大,場面壯觀。

  站在祭天壇下,望著眼前的數百台階,沈皓陡然生出些許感慨來。

  他十二歲登基,年幼時在太后的庇護下成長,護得嚴嚴實實,等如今已能管理朝政,才愕然發現,他的身邊除了一幫碎碎念的老臣外,一無所有。

  世人對於沈懌,或怕或厭,避得遠遠的,因而從小在他的眼中,沈懌是王子公主中最孤獨的那個。

  他曾可憐過他,也曾嘲笑過他。

  可眼下長大了,面對這萬里江山又何嘗沒有孤寂感,何嘗不會患得患失……

  沈皓嘆了口氣,剛提袍準備往上走,兩旁看熱鬧的百姓卻越聚越多,猛然間,一道白光暗閃,疾馳的羽箭自他袖袍邊險險的擦過,正中身後的欽天監監正。

  那人連吭都沒吭出一聲,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幾乎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場面立馬混亂起來。

  百官中一疊叫著「有刺客」「快護駕」,喊是喊了,可半天沒看見人上來給他擋刀,沈皓的周圍空蕩蕩的,宛如汪洋中的小島,格外突兀。

  到了這個地步,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此事已不是行刺那麼簡單了,分明就是造反。

  「來人,護駕!」他甩袖左右環顧,長階兩邊的內衛無動於衷,任憑隱藏在百姓里的蒙面刺客一擁而上,沈皓慌不擇路,連連往後退。

  雖說皇子也有師父教習武功,但都是強身健體之用,這種情況完全派不上用場,他又不似沈懌,是在戰場裡滾過一圈的瘋狗,手無寸鐵都能面不改色地殺人。

  腳後跟已退到台階邊,沈懌險些坐在地上,總算在這個時候衝出一兩個內衛替他抵擋敵人。

  「皇上,您沒事兒吧!」

  沈皓被扶著站起來,由三四個單薄的內衛圍在中間,他縱觀局勢不免著急:「究竟是怎麼回事!內衛的人呢?!」

  一人拼殺中勉強回答道:「啟稟聖上,適才城外忽湧來一波山匪,護城的京衛大部分都出城應敵了。」

  「真是一群廢物!」

  居然玩的是調虎離山的把戲。

  沈皓跟著且戰且退,眼見著小部分人孤軍奮戰狼狽不堪的樣子,他病急亂投醫地一通問:「肅親王呢!他人哪裡去了?」

  「皇上您忘了,王爺在禁足呢……」

  前些日子禁足還朝宮裡跑,眼下該他出馬的時候倒是守規守距了,沈皓咬咬牙:「傅將軍呢?」

  「上次傅將軍替王爺說話,您讓他閉門思過的……」

  「……」

  一路退到了祭壇下的牆角,他終於忍不住罵道:「內衛統領呢?錦衣衛呢?這是全都反了麼?」

  話音正落,對面有人款步走來,紛繁複雜的禮服在陽光下很是耀眼,他面上一派輕鬆閒適的笑容,朝沈皓恭敬地一拜。

  「皇上,臣救駕來遲,還望恕罪。」

  肖雲和的身邊是黑壓壓的禁衛們,然而那副持刀持劍的模樣,儼然不像是來救駕的,說是殺駕大約還像一點。

  沈皓也不傻,立時站直了背脊,冷冷看他:「肖雲和。」

  對方低眉順目地垂首:「微臣在。」

  到底是天子,遇上這種事也是臨危不亂,該有的天威半分不減,他指著鼻子罵道:「你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信不信朕滅你的九族!」

  仿佛聽到什麼極為可笑的東西,肖雲和搖頭一陣歡樂:「皇上不用客氣,臣的九族,早就死得差不多了,不勞您動手。」

  見他如此油鹽不進,沈皓怒髮衝冠,幾近咬牙切齒:「朕待你可不薄。」

  肖雲和客客氣氣地行大禮,笑容滿面:「聖上說的是,聖上對臣有知遇之恩,肖某自然感激不盡,這輩子哪怕當牛做馬也是還不完的……」

  「你既是知道,又為何……」

  就在此刻,他話鋒一轉,帶笑的眼眸里划過一絲凌厲,「只可惜,在下並非肖雲和,這份恩情我可受不起,還是讓皇上您自己,去找他本人討吧。」

  他收了恭敬討好的笑臉,倨傲的抬頭瞧他,表情不屑一顧,仿佛在審視自己囊中之物一般。

  肖雲和悠悠抬起手,繼而一揮,身後的叛軍齊刷刷地抽出了刀劍。

  「動手。」

  他一聲令下,沈皓不自覺後退,只見寒光閃爍,那些刀劍筆直而又整齊的,指向了肖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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