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章

  梁秋危曾經是太后的心腹, 不管其結局如何,終歸是給太后賣過命的,乍然蹦出這麼一句驚悚的言語, 且不論是真是假, 面上最難看的肯定不只是書辭。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這個時候,在場眾人無不認為說此話的是個腦子沒長好的缺心眼。

  安青挽被三公主皺眉使眼色地拿手肘捅了捅, 一臉倒霉樣地閉了嘴。

  太后沉默著沒有吭聲,傅老夫人眼觀鼻鼻觀心, 當下含笑著給了個台階:「安姑娘說笑了, 那梁秋危可是太監, 太監又怎麼會有孩子呢?阿辭是我傅家的骨血,言大人臨終前留有遺言,如假包換, 錯不了的。」

  此時,專注喝酒地沈冽淡淡笑道,「安大姑娘真是語出驚人,這般稀奇古怪的段子也想得出來, 為了博大家一笑,可謂是煞費苦心了,小王在這兒敬你一杯, 先干為敬。」

  他這話半是調侃半是諷刺,在座的聽完,便開始蹩腳地跟著附和,稀稀拉拉地笑了兩回, 勉強算是把這尷尬的場面給圓了過去。

  太后的面容僵了片刻,大概也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鬧出什麼不愉快來,終於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

  因得她這個笑,四下里的氣氛隨之緩和。

  書辭暗中鬆了口氣,不經意看見傅家夫人在擦額頭的汗,心下隱隱愧疚。

  老夫人一把年紀了還被自己連累著受這樣的驚嚇,她實在是過意不去,正欲開口,門外忽有人大步流星走進來。

  沒讓人通傳,也懶得等回話,昂首闊步,依舊是俯仰從容的姿態,這個身影猝不及防地跳進書辭的視線里,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

  沈懌?!

  他不是在禁足麼?

  一旁的三公主替她發問:「沈懌,你不是在禁足麼?聖旨在上,你敢抗旨?」

  他視線連轉都沒轉一下,只朝殿上的太后款款行禮,「兒臣來給母后祝壽。」

  肅親王的態度依舊目中無人,然而短短一句話,表示自己出師有名,似乎皇帝在這兒也不好意思阻攔他盡孝。

  三公主顰了顰眉,欲言又止。

  太后倒是沒計較這些,她今日心情不錯,擺手示意道:「好好好,來了就好……來瞧瞧跟前的這是誰?」

  還能是誰,一早就看見了。

  沈懌斜眼往身旁瞅去,她今天換了一身行頭,打扮不十分艷麗,但有模有樣的,像個大家閨秀,極少看見她穿成這樣,便忍不住挑眉多瞧了幾眼。正好書辭也悄悄地望過來,兩人目光交匯,各自都含了些許笑意。

  「方才正提到你呢,想不到你這孩子來得這麼巧……」

  沈懌垂首又請了個安,恭敬道:「兒臣戴罪之身,壽禮準備得簡單,還望母后不要見怪。」

  「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我怎會怪你,心意到了就好了……」她笑容和煦,半點看不出有為難之意,「趁今天高興,都留下來陪我吃席吧,熱鬧熱鬧,晚些時候再回去吧。」太后發了話,卻是衝著傅家夫人說的。

  「多謝太后抬愛。」她自是頷首道好,知曉這件事就算這麼過去了,怕再節外生枝,於是趕緊領著書辭退到一邊。

  底下的小太監陸陸續續擺上宴席,殿中聲樂奏響,窈窕婀娜的舞姬們從四面八方翩然而來,在各色紛繁的衣袂間輕步曼舞。

  沈懌特地挑了個位置和書辭坐在一塊兒,他執杯喝酒,漫不經心地欣賞這場歌舞。

  哪怕挨得近,在這種地方講話也並不方便,書辭身子一歪,不著痕跡地偏向他,壓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後者嘴唇壓在酒杯上,不緊不慢道:「救你來了。」

  無論肅親王革沒革職,他只要在,就沒人敢為難她,這是多年積累下來的「好名聲」所致,不能很頂用,但嚇唬人足夠了。

  不過正如沈懌所言,他出現的那一刻,書辭的確安心了許多,像是感覺,天塌下來還有人頂著一樣。

  沈懌也順便借她這個偏頭的姿勢打量,因為進宮,穿著上得體面,這套衣服華而不俗,精緻中帶著秀氣,著實是養眼……如果沒有她頭頂上那兩支簪子的話。

  他用琉璃杯掩嘴,輕聲道:「你這身衣裙……挺好看的啊。」

  「好看吧。」書辭得意地沖他揚揚眉,「夫人特地替我打扮的。」

  沈懌喝完了酒,摩挲著下巴琢磨她髮髻間的金銀首飾:「就是這簪……」

  眼見他手癢想摘,書辭一腳踩下去,幾乎用氣音威脅道:「你要幹嘛?」

  沈懌皺著眉:「戴什麼簪子,又不合適你。」

  「這髮簪是用來固定髻的,你拔了我就慘了!」

  書辭頗費口舌地和他解釋在太后面前披頭散髮是很失禮的,而且也沒料到他會來,不然也就不戴了,然而直到酒宴結束,沈懌仍舊對她這一頭金晃晃的東西不滿。

  「太后召見,腦袋上沒點東西怎麼成?這可是人家傅夫人的髮簪,回頭我還得還。」

  出了殿門,天色已黑,毛月亮朦朦朧朧的懸在夜空。

  知道這位王爺不好惹,眼見他倆在一塊兒說話,四下里愣是沒人敢上來打擾。反正沈懌認得路,幾個太監也樂得清閒。

  他抱著胳膊,「絹花髮帶不一樣是頭飾?」

  「那多掉價啊。」

  沈懌涼涼地瞥她一眼:「回頭我給你打錠金子頂著,這就不掉價了?」

  「……」

  書辭剛齜牙想瞪他,還沒等開口,沈懌手上動作卻奇快,趁她不被,兩下就把髮簪取了,書辭尚未反應過來,一腦袋的青絲頃刻散在背後,她忙捂住頭想去搶。

  「這在宮裡呢!」

  「那又如何?」沈懌卻負手而立,眼中滿是挑釁笑意,仗著身高的優勢刻意把胳膊高高揚起。

  簡直欺人太甚!

  書辭咬牙夠了半天沒夠著,看他垂眸挑眉,忽然心生一計,趁沈懌低頭的一瞬,踮腳便吻了上去。

  溫軟的唇瓣輕輕觸碰,舌尖的濕潤蜻蜓點水般地一掠,不知是因為突然還是因為意外,他措手不及地僵住了。

  書辭抬手輕而易舉地把他握著的髮簪給奪了過來,頗為得意地退了一小步。

  沈懌回過神時,低笑了一聲,緩緩搖頭,拇指抹了抹唇上的水漬,「美人計啊?」

  她直道慚愧,用手理著青絲,將髮髻綰上去:「頭一次用,還有點生疏。」

  沈懌幫她綁好頭髮,聞言笑道:「不妨事,往後可以拿我慢慢練手,我一點也不介意。」

  真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書辭不由好笑地瞪了他一眼:「你不介意我介意,我還……」

  話未說完,她的目光從他背後竄過去,仿佛是瞧見了什麼,臉色疏忽變了。

  察覺到不對,沈懌皺了皺眉,心頭一凜,飛快轉過身。

  夜裡的宮牆長不見底,宮燈在牆根下罩著一層氤氳的幽光,這種地方死過太多的冤魂,一到晚上便帶著說不出的壓迫感。

  「怎麼?」

  書辭忽然揪住他衣擺,指了指前面的月洞門,警惕道:「我剛剛好像瞧見那兒站著個人,一直在看著我們。」

  「是男是女?」

  「……太模糊了,我沒看清。」

  沈懌一向是不信鬼神的,他身上的人命有不少,自然不怕這些,當下牽了她的手過去一探究竟。

  門洞內是個小軒,裡面空無一人,甚至雜草叢生,在偌大的禁宮中顯得格外荒蕪,靠近正門的位置處有一口水井,井的四周已經用木欄圍住了,沒法進去。

  書辭隨手搭著欄杆,尚在四處張望,沈懌的目光卻悠悠落在那口井上——許久無用使用,它早已乾枯,周圍落滿了枯葉,年頭的軲轆覆著一層厚厚的苔蘚,在寒冬里散發出一股發霉的濕氣。

  「奇怪……難道是我看錯了?」

  他手指動了動,漫不經心地示意道:「這裡有口井。」

  書辭轉過眼來,不以為意:「宮裡有井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沈懌抬起眼皮,語氣緩慢,卻字字驚人:「可這口井,是淳貴妃當時溺死的那一個。」

  他話音落下時正好起了一陣陰風,地上的枯葉窸窸窣窣地在石板上刮出聲響,說不出的詭異。

  這一瞬,書辭滿背的雞皮疙瘩齊齊在往上冒,忍不住問:「你娘來找你了?」

  瞧她有些膽小,沈懌故意笑道:「也說不定是想來看看兒媳婦呢?」

  那還是別了!

  饒是聽出他在開玩笑,書辭依然不自覺地害怕,忙雙手合十對著井邊拜了拜,嘴裡念了兩句驚擾了勿怪。

  「莫非是你娘覺得自己死得冤枉?」她拜完後直起身,揣測道,「我記得你曾說,當年到這兒時就發現她已經死了……可你怎麼會突然想到這裡來?」

  沈懌沉思了片刻,「是有個太監領我過來的。」

  「太監,哪個太監?」

  「我哪裡記得清楚,天下的太監都長得差不多。」

  她無奈,「你那時怎麼知道你娘死了?萬一還有救呢?」

  沈懌懶懶地望著她笑,就沖他這個表情,書辭心裡已然明白了七七八八。

  果不其然,後者聳聳肩開口,好似特地添油加醋了一番:「我自然朝井裡看了一眼的,她那會兒頭浮在上面,整個人都被水泡大了一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要有救早就撲騰了。」

  不知是他形容得太貼切還是被眼下這陰森森的氣氛烘托所致,書辭仿佛能親眼見到那幅畫面,立時頭皮發麻。

  正抱著胳膊搓了一陣,隨後又驀地感覺奇怪:「等等等等……你娘,是頭朝上浮在水裡的?」

  他歪頭:「嗯?怎樣?」

  書辭狐疑道:「不應該啊,如果是她自己不慎跌入井中,或是站在井邊被人推下井的,那怎麼也是頭朝下才對。」

  沈懌並未吭聲,眸子裡波瀾不驚。

  書辭皺緊眉,抬眼深深地與他對視,「如果要頭朝上,除非是她自己跳井,如若不是,只可能是有兩個或是一個人,手這麼架著她然後往下丟……」

  她比劃了兩下,似乎眼前再現了當時的情景,自己先打了個冷戰,一腦袋栽進他懷裡。

  「看看……」沈懌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伸臂抱住她,「知道怕你還說?」

  「可是方才……」

  見書辭抖得厲害,他只好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好了好了,別想那麼多,你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麼可怕的?」

  沈懌擁著她的肩往回走,「我娘最不待見的就是我,她要是回來,起碼也得找我不是找你……再說了,你這樣的小姑娘她喜歡還來不及,又怎麼嚇唬你。」

  「真的假的?」

  「真的,三公主你知道吧?我娘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她,所以你看她現在老揪著我不放,還不是以為當初害死淳貴妃的是我。」

  書辭不由給他打抱不平:「那你怎麼不解釋?」

  沈懌笑了笑:「懶得解釋。」

  ……

  兩人漸行漸遠,寂靜的小軒後面,一個身影探出頭來,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上午去道觀看晏尋,下午又進宮賀壽,忙了一整天沒能停下來歇歇,書辭早已疲憊不堪,等回到將軍府,天已經黑盡,不知是什麼時辰了。

  她從馬車上下來,一眼就望見了那個站在台階下焦急不安的人。

  由於冷,陳氏不住地搓手呵氣,臉上掛滿了憂愁之色。她兩鬢已斑白,身體似乎也不如以前硬朗,生出幾分中年婦人該有的單薄和羸弱,書辭想不出這麼晚了,她會有什麼要緊的事找自己。

  「娘。」

  陳氏聞聲挪過視線,眸中帶了期盼地向她走來。

  看到她凍得通紅的雙手,書辭幾乎本能地幫她捂了捂手,「您怎麼有空過來?」

  陳氏猶豫著斟酌言語,「我是想問你一些事……」她忐忑地抿了抿唇,「你知不知道,最近,書月到底在做些什麼?」

  「我姐?」書辭不解地擰起眉。

  她點頭:「這段時日,她老是早出晚歸,甚至好些天不回家,問她什麼她也不說。」

  言書月的性子是最溫和,也最不愛惹事的,成日裡規規矩矩,出門都畏手畏腳,還別說會做出離家不歸這種事,簡直難以想像。

  看出她神色間的迷茫,陳氏失落道:「連你也不知道麼?」

  書辭為難地搖頭:「我們很久沒見過面了。」末了又補充,「不過您放心,回頭有機會碰上了,我再幫您問問她。」

  除此以外也別無他法,陳氏只好頷首同她道謝。

  「您要不要進去坐坐?」

  她說不用,垂目默默地抽回了手,匆匆與她告辭,帶著丫頭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

  書辭仍立在原地,望著陳氏消瘦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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