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陳家的親戚多,書辭跟著陳氏跑了整整一天,能攀上關係的都去問了個遍,這事情可真不好辦,原本陳氏與這幫親眷都不常來往,如今想幫忙的更是沒幾個了。記住本站域名

  好在奔走了幾日,總算從她兄弟媳婦那兒得到點消息。

  「要說起來,你們陳家和當今首輔肖大人還算得上是遠房親戚。肖雲和正是查辦此案的頂頭上司,他要是發話,那肯定得放人。」

  書辭在旁覺得邪乎:「當真麼?肖大人可不是一般人。」

  她舅母煞有介事地點頭:「那當然,俗話說皇帝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是他。」

  陳氏倒是聽得很認真:「怎麼講?」

  「你還不知道吧?你表姐十多年前嫁到內閣大學士安大人家做小妾,兒子都生了一個。這肖大人和他們家恰好是表親,你去求求她,說不準人家肯幫你呢。」

  書辭皺著眉在理這之間的關係。

  「我表姐?」陳氏一臉懵,「哪一位?」

  「這還得從你爹那一輩兒說起。」舅母伸出手給她算,「她是你爹的舅舅的兒子的女兒,不正是你表姐麼?」

  書辭默默的想:外祖父的舅舅,這都出三服了……還是個妾,妾的夫家才和人家肖大人攀上點親戚,他們家談不上遠房表親吧?

  話是這麼講,不過事關言則的安危,如今也顧不得這張臉了,陳氏拉著書辭一早就買好了禮跑到安府門外候著。

  門房告訴她今天府里有客人來訪,暫時閒雜人等不讓入內,要在外頭多等一陣。

  陳氏自然是沒話說,規規矩矩地站著。

  天寒地凍,隨便吹一股風都像是帶了刀子,書辭拎著東西,給陳氏搓了搓手。

  「娘,你要不先回去吧,一會兒我進去找姨媽。」

  陳氏年紀大了,抗凍能力自然比不上她,冷得直打哆嗦還不忘搖頭:「不行,你畢竟還小不會說話,這是你爹最後的希望了,咱們一定要謹慎……」

  書辭拗不過她,只好在她手上呵氣,盼著興許能好受點。

  不多時,台階下停了輛馬車,帘子剛打起來,兩個門房便急忙上前相迎。

  書辭本在專心的給陳氏捂手,冷不防看見車裡下來的人,趕緊將頭扭過去,心中暗道不好。

  「什麼天兒啊,還沒下雪呢,地上滑得連馬都不好走了。」安青挽一面抱怨著,一面叮囑搬東西的門房,「當心點,箱子裡的都是貴重東西,弄壞了你賠不起的。」

  旁邊的丫頭扶她上台階,由於怕冷,安青挽捧了個手爐,步伐小心地從書辭跟前經過。

  幸而她只注意腳下的路沒發覺自己,書辭剛鬆了口氣,不承想安青挽忽然原往後退了兩步。

  「嗨呀。」她上下一打量,冷笑道,「我說怎麼那麼眼熟呢,這不是言家二小姐麼?」

  暗嘆冤家路窄,書辭無奈地仰起頭來:「巧啊。」

  「巧,巧得很。」安青挽挑著眉,慢條斯理地繞著她走了兩步,「你這是……來拜年?」

  跟著的門房很有眼色地答話:「回大小姐,這二位是來找周姨娘的。」

  「哦。」一個字她念得千迴百轉,雙目含笑盯著書辭,轉頭時已換了副語氣斥責下人,「這可是安府,你們以為是市集呀?什麼人都能進的?」

  兩個門房面面相覷,連聲應是。

  身側的陳氏暗暗沖書辭遞眼色,明顯搞不清目前的狀況。上回言書月長話短說,她並不知得罪的是安家的人。書辭現下也不好解釋,只能朝她做了個乾笑的表情。

  「安大小姐。你我之間,沒有恩怨吧?」

  安青挽歪頭看她:「有沒有,你說了可不算。」

  私以為上回在市街,於情於理自己都不曾得罪過她,面子台階全都給足了,想不到她竟是錙銖必較的那一款。

  書辭只好跟她打商量:「我真的是有很要緊的事,如果以前哪裡得罪過你,要不,現在同你道個歉?」

  安青挽散漫地搖頭,「這不行。」

  「那你想怎麼樣?」

  她得意道,「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大發慈悲……」

  話還沒說完,書辭便爽快地頷首:「我求你,我求求你了。」

  這個求得太快,安青挽登時有種豬八戒吃人參果的感覺,毫無滋味。

  她咬咬牙:「還是不行,就是不行!今天說什麼也不能讓你進這個門!除非……除非你在這兒跪上半個時辰!」

  書辭皺起眉:「你說話到底算話嗎?」

  「當然算話了。」她張口就道,「我這個人呢,是很講道理的,從來都是說到做到,說一不二……」

  書辭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娘,冷眼看向她,隨後抖了抖裙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陳氏當即一怔,一雙手想要去扶,又在半途縮了回去。

  許是動作太果斷利索,反倒把安青挽嚇一跳,沒想她真的跪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

  「你……」她頓了頓,「你在這兒好好跪……我可是有人記著時間的,少了一刻,半刻的,那都不行……」

  靠邊站的幾個家丁見狀不禁挪過目光來。

  安青挽站在這兒左右不自在,叮囑了門房幾句,帶著丫鬟進屋了。

  冰天雪地里地板寒氣透骨,膝蓋必然受不了。陳氏則焦急不安地在邊上走來走去。這叫什麼事?明明是來找人的,怎麼找著找著自己跪去了。

  門內人來人往,由於畫面太過惹眼,來客進門時皆不由自主朝這邊瞅兩下。

  到底是臘月寒冬,風打在人臉上無比生疼,知道陳氏吃不消,書辭沖她道:「娘,你回去吧,這兒有我呢。」

  陳氏半是氣半是無奈地嘆了聲:「有你?有你惹麻煩還差不多。」

  她抿了抿唇不好接話,「今天怕是不見著我姨媽了,不過明天應該能進去。天這麼冷,您回家歇著吧,等我把這邊的事處理好了,咱們明日再過來。」

  陳氏搓著手看她這樣,猶豫了半天,終究嘆了口氣,「那你自己小心點。」

  「誒,我知道。」

  她撐傘走了一段路,又回頭吩咐:「早點回來,當心點別凍病了。」

  書辭心頭一暖,正想說些什麼就聽陳氏接著道:「凍病了還要花錢請大夫的……」

  「……」

  陳氏走了,風越刮越大,時辰還早,天色卻暗了下來,滿世界都是灰色。

  書辭垂目盯著地上的小石子發呆,把安青挽一家祖祖輩輩按順序罵了個遍,又倒過來罵了個遍,再打亂順序罵了個遍。

  罵完之後才感到有點落寞,往街上悄悄瞅了瞅,霧蒙蒙的街口穿梭著形形色色的人。

  娘還真的是走了,原以為她會捨不得跑回來看一下自己的。

  寒意緩緩往上竄,雙腿麻木到沒了知覺。她跪得安靜,一聲不吭,清瘦的身子顯得格外單薄,連門房瞧著也有幾分同情。

  書辭正在數地上細碎的渣滓,頭頂忽然落下一道高大的黑影,視線里是黑袍的一角,暗金蟒龍張牙舞爪,她順著袍子望上去,火光映照著的那張側臉冷硬而又剛毅,和周圍的天氣一樣,冷到骨子裡。

  肅親王目光一轉,看到她,不咸不淡地開口:「擋道了。」

  要是在平時她早嚇得跳起來,現在跪久了缺乏精力,只得往角落裡挪了挪。

  沈懌皺著眉見她換了個地方繼續跪,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半晌卻沒有往前走,只負手在後,朝身邊的安元良冷笑道:「安大人府上真是好大的排場,這是要立威給誰看?」

  從他這話里聽出點危險的意味,安元良連連作揖:「卑職管教不周,讓王爺見笑了。」說完壓低聲音呵斥門口的幾個家丁。

  「怎麼回事?這人打哪兒來的?」

  門房將經過簡單陳訴了一通,沈懌面無表情地冷哼。

  知道他脾氣一貫不好,安元良忙喝道:「還不把小姐叫來!」

  「是是……」

  很快,安青挽不情不願地從屋內出來:「爹,什麼事兒啊,這天……」話剛說了一半,抬頭看到沈懌,她心裡猛地一怵,不敢再吭聲。

  安元良將她拉到一邊緊擰眉頭低低訓斥:「你搞的什麼名堂?」

  安青挽小聲頂嘴:「爹,這人我不認識,她自己要跪的,可能腦子有問題。」

  「廢話!我是你爹,你那點心思我能不明白?」安元良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讓人看了像什麼話!還不趕緊放人家走!」

  安青挽縮著脖子,幾乎快被他訓得縮到地上去,最後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知道了。」

  書辭腦門兒正發疼,只見安青挽走到跟前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行了,你快走吧。」

  她揚起頭還惦記著陳氏交代的事:「安大小姐,那我姨媽……」

  「什麼你姨媽我姨媽的,讓你走還這麼囉囉嗦嗦,再不走往後就別來了。」

  照這麼說,走了往後就還能來。

  反正書辭是如此理解的,當下從地上起身,殊不料跪得太久膝蓋早已麻木,才抬腳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倒。

  就在此時,沈懌出手微微扶了她一下,只是借了個力,又很快抽了回去。

  動作雖然迅速,安青挽還是狐疑地瞧了他兩眼。

  「好了好了,別礙著王爺的駕。」安元良不耐煩地將書辭揮開,隨後笑容滿面地抬手迎他進屋。

  「王爺,您請,您請……」

  安青挽則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頭。

  書辭揉著腿看大門輕輕關上,再望向天空,陰沉沉的,興許很快就要下雨,然而唯一的一把傘被陳氏拿走了,她只好拖著腳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幸而老天儘管看上去不太友好,雨到底還是沒下下來,不過她的家裡卻是颳風又下雨的。

  陳氏一手拍在桌上,砰的一聲響,書辭不自覺跟著抖了下。

  「眼下安府不讓進,溫家那邊又沒動靜,這都過去好些天了,也不知在勞裡頭是個什麼情況。」她又是急又是擔憂,「你說說你……惹誰不好,偏偏惹上她了!」

  言書月為難地看了書辭一眼,上前拉陳氏的袖子,「娘,這不怪阿辭,是我……」

  「你也閉嘴。」她沉著臉,「這沒你的事,一邊兒呆著去。」

  「哦……」

  漫長的一波訓誡結束,四周一片安靜。

  知道她在氣頭上,書辭低首不敢抬頭,良久才道:「那我再去想想辦法。」

  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陳氏在椅子上冷靜了片刻,張口喚她:「上哪兒去啊?你的腿還沒好呢!」

  「我不要緊的。」

  人已經在院外了,陳氏也叫不回來,只能叮囑:「別在外面待太晚知道麼?早點回家!」

  從安府出來已是亥時,那裡頭宴席還沒散,一群人喝得爛醉。

  因為吃了些酒,沈懌騎馬跑了一段路覺得不大爽快,仍下來步行,侍衛高遠在身後給他牽馬。

  大年初三,半夜裡雙碾街上人極少,兩旁的鋪子都關了門,只余幾盞燈籠照著路,足下是炮仗的殘渣,走上去高低不平。

  眼見四周沒有外人,他淡聲問:「讓你查肖雲和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高遠垂目看路,謹慎的回答:「卑職無能,肖府戒備森嚴,並沒有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就連上次的事情也未找到半點證據。只不過……」

  「他既有所準備,自然不會留下破綻叫你找到。」沈懌說完,又頓了頓,「只不過什麼?」

  高遠偷眼打量他,「卑職發現肖大人近來似乎在尋找一個物件。」

  「物件?」沈懌言語稍緩,「什麼物件?」

  「具體是什麼卑職暫且還不知道,只知他派了不少人前往紹興、兗州、寧波府等地,專往一些山林、古蹟之中走訪。」

  前面有一個纖細的身影走在月色下,沈懌轉過頭,只見那人腦袋微垂,步子有氣無力,顯得很疲倦。

  「卑職調查過,他們似乎搜尋了不少古墳,連荒冢都沒放過。」

  不遠處是個小客店,角落裡蹲著兩個人,走到拐彎的地方時,沈懌分明看到這兩人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眼神一直追隨著,而後竟起身跟著進了巷子。

  他當下感覺不妙,正欲上前,忽然又想起什麼,打量了一下自己這身裝扮,飛快把外袍脫了下來。

  「卑職在想,既是肖大人看上的東西必然不是凡物,會不會和平陽長公主當初……」

  高遠還在盡職盡責地稟報,沈懌隨手就把衣袍扔在了他的懷中,緊跟著就是頭冠。

  被他長袍蒙了一臉,高遠才甩開,只見沈懌已帶好了面具,不禁一頭霧水:「王、王爺,您這是……」

  沈懌束好頭髮,沖他頷首:「我還有事,你自己回吧。」

  「可……」

  話剛起了個頭,他人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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