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府夜裡鬧出了這樣的大事, 直到白天,府上依然瀰漫著緊張的氣息。記住本站域名
一早起來,後院裡的管事夫婦還在議論昨晚行刺的人。
因聽說至今並未抓到, 就愈發人心惶惶了, 連洗臉水都沒端好,哐當一聲灑了一地。
門外的婆子正踩進來, 險些被潑了一臉。
「真是對不住!」管事的女人忙連連道歉,「沒濺到你身上吧?」
婆子彈了彈衣裳, 眼見沒有弄濕, 也鬆了口氣。
管事的女人拿出帕子來給她擦, 一面問,「怎麼這麼早,有什麼事麼?」
「上回你們不是說府上缺幾個使喚丫頭嗎?我這邊剛有個合適的, 你瞅瞅成不成。」婆子往旁邊讓,管事的女人這才發現她身後還站了個姑娘。
她年紀約摸十六七,其實並不小了,不過很乖巧聽話的樣子, 看上去非常順眼。
管事夫婦瞧了都挺滿意,互相頷首點頭。
「行,那人就先留下吧。過幾日我給你答覆。」
她說完, 伸手去把那姑娘拉到自己跟前,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抬起頭來,恬靜的臉上神色淡淡的,「我姓溫。」
由於昨晚上熬了夜, 書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走到小花廳時正看見沈懌從一個侍女呈來的托盤裡取出一串藥囊。
定睛一瞧,那繡工竟有幾分眼熟。
「這東西你居然還留著?」書辭稀奇地走上前,一旁的侍女立刻極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沈懌揚了揚眉,把藥囊遞給她看。
「特地找了京城最有名的繡娘補好的,保證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猶記得上次在夜市里,肅親王一臉急切地捧出一堆布片的屍體忙著證明自己,想不到此刻這堆屍體已經儼然「死而復生」了。
書辭湊在鼻下聞了聞,藥香依舊,「奇怪,它怎麼會壞呢?……你在哪兒弄丟的?」
沈懌也沒多考慮就回答:「避暑山莊路上的那個小鎮上。」
「小鎮?」她忽然皺起眉,像是想起什麼來。
半年前自己隨行伴駕狩獵,在鬧山匪時,沈懌是以無名的身份出現保護她的,還因此受傷中了毒,以至於後來他到了鎮上毒也還沒解。
那會兒,大夫正叫自己給他脫衣服,在脫的過程中,某人似乎有奇怪的舉動……比如說,莫名要她去倒水之類的……
在沈懌意識到她或許已經發現了什麼,正打算轉身時,書辭拖著尾音的一個哦就出了口。
她手指一伸,指著他。
「我說呢,你當時怎麼突然讓我去倒什麼茶水。」她咬牙,「就是那時候把我給你的藥囊扔了的是吧?」
沈懌將她的手指彎下去,慢吞吞地解釋:「事出有因。」
「什麼事出有因,你這就叫做賊心虛,為了瞞著我,連送你的東西都扔了……大半夜跑到樓下舉個燈晃悠。」書辭瞪他,「你當時其實就是在找吧?」
想不到這丫頭腦子轉得還真快。
沈懌哭笑不得:「誒,不能這麼講啊,我還為你受了傷的。」
「你倘若不瞞著我,哪裡來的這些事……」
「這不是怕嚇到你麼?那會兒是真的傷得重,我現在夜裡腰都還疼著。」
眼見他又準備搬出苦肉計,書辭當下抿起唇要說話,在不遠處住著的劉大爺卻推門出來了。
抬頭一見這情況,立馬撫掌壞笑:「喲呵,小兩口吵架啦?」
書辭不大高興地瞥了沈懌一眼,小聲道:「誰跟他是小兩口……」不經意發現他背著個包袱,又開口問:「大伯,你要走了?」
「原本是不太想走的。」這兒有吃有喝有住還有人服侍,住一百年都願意啊,劉晟惋惜道,「不過嘛,我京城裡的死對頭不少,還是回山里自在。」
她語氣里難掩失落:「你從前不是錦衣衛嗎?怎麼還有死對頭?」
「就是錦衣衛死對頭才多……」他嘖嘖兩聲,「雖然時隔那麼久,物是人非,可也難免有記仇的。我得惜命啊。」
看得出書辭惦記他,沈懌開口挽留:「在王府里多住幾日也沒關係,這裡沒人敢動你。」
「多謝小王爺款待,不過還是算了。」劉晟緊了緊肩頭的行囊,一面走一面說道,「一開始留下來是懷疑那姓肖的身份有鬼,既然現在已經查明,那我也不必再住下去了。」
一路送他到門口,書辭略有些不舍:「大伯,平時得閒了就過來坐一坐吧。」
「行。」他滿口答應。
「若是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的,儘管找人來尋我,我還是在老地方住著的。」劉晟走了兩步回頭,又多叮囑了兩句,「你們也要多加小心,不管他是誰,都不是個善茬,別掉以輕心。」
「好。」書辭點點頭。
京城的早市瀰漫著人間煙火的味道,劉大爺背著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冬雪未消的街上,身影有幾分單薄與沒落。
許是這些天聽了不少從前的往事,對於帶著一輩人記憶的他,最後卻以這樣的結局收場,書辭免不了心生感慨。
可話說回來,如果肖雲和不是他口中的這個裴堯希,那密室里的美人圖又會是誰的呢?滿屋子的面具又是做什麼用的?他找尋青銅麟究竟意欲何為?
千頭萬緒理不清,書辭只能心事重重地對著長街嘆口。
「姑、姑娘……」就在她發呆的同時,台階下不知何時立了個清秀的小道士,明知故問地開口,「這兒……是肅親王府麼?」
她手指一伸,示意頭頂的匾額,「你不識字?」
後者像是恍然大悟一樣才發現原來王府是會有匾額的,「是就好,是就好……那您知道肅親王眼下在府上嗎?」
這位爺正禁足呢,能不在麼?
書辭朝沈懌那邊望了一眼,後者挑起眉,閒閒地頷首:「你找他作甚麼?」
「是這樣的。」儘管弄不清面前兩位是什麼來歷,但見沈懌氣度不凡,定然不容小覷,那道士忙恭恭敬敬地行禮,「家師派我前來請肅親王到城外紫雲觀去一趟。他老人家說……是王爺的舊相識。」
「舊相識?」紫雲觀他不是沒去過,可從來沒聽說有什麼舊相識,沈懌不禁奇怪,「你師父可有告訴你,請本王去所為何事?」
知道沈懌在外面一貫喜歡搬出「本王」兩個字來嚇唬人,這小道士倒也真被他唬著了,立馬又換了個姿勢,愈發敬畏的鞠躬。
「師父說,有位對王爺和言姑娘非常重要的人正在咱們觀里,還請王爺前去一敘。」
沈懌初初聽完,第一反應便是覺得對方又在玩拿人要挾的戲碼。
可轉念一想,對他很重要的人……不是在旁邊麼?
仿佛心有靈犀,書辭側過頭來,也是一臉茫然的和他對視。
「他沒說是什麼人?」
「……沒有。」
猶豫了片刻,本著看一看也不吃虧的道理,兩人倒是在眼神中達成了一致,沈懌點頭頷首:「帶路吧。」
為了行動方便,他依舊戴上面具以防萬一。
紫雲觀在城郊以北,出了城門沿著官道行不了幾里路就能看見。
因為常有達官顯貴打醮焚香,道觀建得可算氣派,仰頭便是百來級的台階,牌樓下左右兩個以銅鑄造的白鶴栩栩如生,平添了幾分仙氣。
由於天氣好,沿途香客比以往還要多,熙熙攘攘,放眼望去儘是人頭。
書辭和沈懌在長階前下了馬車,跟著那小道士往裡走,左拐右拐,不多時便到了觀中的一間廂房前,房門「吱呀」一聲分向兩邊打開,迎面就瞧見了那個笑得一團和氣的老道。
沈懌眼角不由一跳,自然記得他:「是你?」
老道士微笑著施了一禮,「王爺大駕光臨,貧道有失遠迎。」
像是掐准了自己會來一樣,看著他這幅表情沈懌登時萌生出一種被欺騙的感覺,「你找本王來,所為何事?」
「事出突然,貧道主要是為了向王爺問一個人……」尚未說完,便見他身後的書辭走了出來,老道話音頓止,立時喜道:「言姑娘來得正好,貧道正是來找你的。」
書辭有些糊塗:「找我?」話音剛落下,餘光卻瞥到不遠處,床榻上的那個人——劍眉星目,髮絲微亂,蒼白的面頰布滿了冷汗,毫無血色,透著一股病入膏肓的氣息。
她驟然一驚。
「晏大人?!」
沒料到這所謂的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居然會是晏尋,沈懌此刻已經不是被欺騙的感覺,甚至有些後悔跑這一趟。
見她這般反應,老道士捏著鬍鬚頷首:「貧道果然沒猜錯,姑娘是認識這位公子的。」
這道士上次拐外抹角的問出了他們兩人的名字,找到王府來並不奇怪,可他又從何得知,他們與晏尋有交情?
沈懌雙臂抱胸,往門邊一靠:「你怎知他和我們認識?」
老道士唇邊有揶揄的笑,搖了搖頭:「聽他在睡夢裡盡喊著言姑娘的名字,想不知道也難啊。」
聞言,沈懌眉頭不自在地輕蹙,轉目去看書辭,本想抱怨兩句,可瞧見她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和預料中的反應不同,她眼裡的情緒有種難以言說的複雜。
書辭最開始以為,晏尋對自己的好感,或許來源於救命收留之恩,人與人之間的好感是常有的,這並不稀奇,她甚至覺得沈懌說他喜歡自己多半就是個笑話。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份好感真能持續那麼久,細細想來,仍舊不太真實。
她可以不接受他的喜歡,但不能不尊重他的感情。
晏尋的氣息很微弱,側身臥在床上,眉峰一直緊緊擰著,應該是十分難受。
書辭對醫術一竅不通,只能用最低級的看病辦法去摸他額頭——居然還真讓她有了收穫,額頭是燙的。
她於是轉頭去看那老道:「他發燒了?是風寒?」
「要真是風寒就好了。」道士走過來,「他這是娘胎裡帶出來的病,快有二十年了,上一個得這病的人,沒活過二十五,他先天不足,估計更吃力。」又在他脈門上把了一陣,繼續道:「我是在路上撿到他的,勉強是護住了心脈,現在就剩一口氣吊著……」
晏尋所患的絕症,書辭一聽就想到了那個必得吸人血喝烈酒才能緩和的怪病。
「他昏睡多長時間了?就沒醒過來?」
老道士頗為遺憾地搖頭。
「對了……」書辭想起什麼,「他喝血會好受點,不如,放點血給他喝喝?」
後者輕嘆道:「他的病到這個程度,喝血喝酒已經沒什麼用了。」
在旁站干岸的沈懌聽他這話,覺出些味兒來:「這可不是常見的絕症,不過道長對這病,好似十分了解?」
「此病的確非常少見,我活了這麼多年,除了他,也就只遇到過一位。當初與同窗學醫的幾位朋友想盡了辦法醫治,最後還是無能為力。」
書辭遲疑道:「你是指的那個二十五歲就病逝的人?」她想了想,「天下名醫那麼多,他或許只是沒遇到好的大夫……我們還可以找御醫。」
老道盯著晏尋由白轉紅的臉,「那人又何嘗不是位高權重,豈止是御醫,大江南北排的上號的大夫全請到京城裡來了,依舊束手無策。」
聽他的口氣,對方的來歷似乎並不尋常,書辭與沈懌對視了一眼:「他還是個大人物?」
老道慢條斯理地點頭:「就是平陽長公主的駙馬……我估摸著,你們這個年紀的人,多半也不知道他。」
長公主的駙馬,那都死了十幾年了。
也不明白怎麼短短的幾日裡老與這位已故多年的公主打交道,耳邊傳進傳出的總是她的名字。
書辭咬了咬牙:「那這麼說,他沒救了?」
「不。」老道成竹在胸,「我救得了他。」
被他這種拐彎抹角的講話方式給繞得一頭霧水,她不免心急:「你不是說當年駙馬尋遍名醫最後還是一命嗚呼了嗎?怎麼你又能治?」
老道士漫不經心地搖頭,手指捏著鬍鬚:「當年是當年,當年已過去十五載,世間早就變化萬千,滄海桑田。貧道十五年前未能與友人鑽研出救治此病的方法,十五年間走遍大江南北,踏遍三山六水,索性沒有抱憾終身。」
在這一長串的廢話里,書辭可算聽明白其中精髓——簡而言之,晏尋有得治。
忙緊接著問:「需要些什麼藥材,您儘管開口,我一定想辦法弄到手。」
對於她的這份積極,沈懌心下實在不快得很,但礙於外人在場,又不好多言,只面色愈發冷峻地靠在一旁。
老道士不緊不慢地看著她:「藥材倒不名貴,只是缺一味藥引子比較麻煩。」
一般而言,有稀奇古怪的病就會有稀奇古怪的藥引,書辭想起從前看過的那些話本,猜測道:「是無根水還是牡丹花根?該不會是百年的耗子精、千年的桃花妖什麼的吧?」
他擺手打斷:「人血。」
「得要這小子曾經喝過的,某個人身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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